這個人是誰?
紅彤彤爐火的照映下,映得來人一身青色的道袍一陣火光閃耀,單手豎在胸前,一手捻著一串一百零八顆舍利子的檀香佛珠。頭戴青色僧帽,臉上表情清清冷冷,眉目蕭肅,一張嘴抿得薄薄的,淡然而又隱藏著一絲凌厲的目光往屋里皇上和落塵站立的地方掃過來。
等落塵一眼看清來人的身和貌時,渾身開始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
康熙擁著落塵忽然感覺到她渾身不停的顫抖,低頭一看她的視線膠著在進來的蘇拉麻姑身上時,腦海中忽然快速地閃過一些畫面。
只听心靈深處,「錚」的一聲,最後的那一根弦轟然斷裂。
他怎麼可以忘記?落塵和藍馨還有她們的娘,是因為什麼原因失散,然後導致她們三人在屏山之上一夜慘死。
落塵還因此犯下滔天罪孽?灰飛煙滅,神形俱散……
面對皇上和一個沒見過面的妃嬪同時慘白的臉色,蘇喇嘛姑心中微微詫異,低低躬去向皇上見禮,然後又道︰「貧尼因不曾見過這位貴人,因此不知如何稱呼,還請貴人海涵。」
落塵勉強站穩身子,不著痕跡地推開康熙的扶助,沖蘇喇嘛姑揮一揮手道︰「不礙事。」
然後慢慢推開皇上惶然伸過來的手,一步步扶著肚子,艱難向門口走去。
康熙掃了一臉莫名的蘇喇嘛姑一眼,平生第一次沒有和她說話,越過蘇喇嘛姑身邊就向門口踽踽而行的落塵追去。
轉過屏風,一大群妃嬪哄的一下全圍上來了,齊聲嬌滴滴地向皇上見禮。
康熙被阻住了去路,眼睜睜見秋瑾蓨樂扶了落塵蕭條而去,追過去的勇氣忽然就泄散了。
事已至此,落兒,還能原諒他嗎?恐怕現在她最想殺的人就是自己吧?
內堂忽然就急慌慌傳來劉海英和孫嬤嬤呼天搶地的哭聲。
「太皇太後,殯天了」
康熙渾身一震,廳堂中所有人,慢慢跪了下去……
整座京師,滿城白幡,淒厲的號角聲嗚嗚響起,漫天飛雪凌亂。
落塵一身縞素靜靜立在窗前,不言不語,不悲不喜,就那麼靜靜站在那里,仿佛失了魂的一尊雕像。
月復中的孩子一下一下的踢著她,仿佛很不滿母親現在的情緒,落塵只是微微撫模著不安分的孩兒,耳邊傳來小胤祚不斷哭鬧的聲音。
秋瑾蓨樂還有霏雪夏雨,一眾女乃媽子手忙腳亂的哄著他,擔憂的眼神不斷向娘娘這邊飄來。
多久了,自從從慈寧宮回來,娘娘就這樣不說也不笑,如果不是顧及月復中的孩子,連飯估計都是不要吃了。
晨起便起,日落便眠,讓她動一下便動一下,宛如提線木偶一般,不哭也不笑,不言也不語,好像完全與這個世界隔絕了一樣。
胤祚哭得越來越響亮起來,秋瑾無耐地抱過小阿哥湊近娘娘,希望她可以看在孩子的面上走出那無名的憂傷。
誰知娘娘只是目無焦距地望了秋瑾懷中哭得聲嘶力竭的孩子一眼,仿佛是不甚其擾,霍然轉身離去,推開風雪漫漫的層層宮門,一步一步往風雪凜冽的宮外走去。
長里的宮人都嚇了一跳,紛紛跟上去的跟上去,回屋拿斗蓬的拿斗篷,找傘的找傘,就硬是沒有一個人敢攔著她,也沒有人一個人敢去乾清宮報信,只因著前些天娘娘說過一句話。
「如果再有人向皇上稟報長壽宮的事,她絕不苟活。」
而素知娘娘秉性的一干人等,哪見過一向溫和有禮的娘娘說出這樣狠絕的話來,紛紛嚇得面無人色。
再無一人敢問娘娘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而這些天落塵避居偏僻的耳房,夜夜將康熙拒之門外。
用了奇門遁甲,讓皇上不得其門而入。
僵持了多日,加上國殤期間要處理的事情何其之多,康熙最終懨懨而去,不復再來。
只囑咐了眾人好好照顧娘娘,要寸步不離娘娘左右。
落塵踉蹌走在風雪之中,滿目悲涼的淚化作漫天飛雪,洋洋灑灑飄落在潔白的雪地上。
盤起的發髻不知何時散落,寒風吹得她滿頭青絲凌亂,一身素白喪服漸漸湮沒在茫茫雪地里。
後面跟上來的宮人那個還能看見娘娘的身影,站在呼呼號叫的風雪里一臉慘白。
秋瑾喃喃道︰「蓨樂,完了,你快去乾清宮稟報皇上吧。娘娘這一次怕是了無生趣,要活活將自己凍死在冰天雪地里。」
一旁凍得不停打著哆嗦緊抱雙肩的蓨樂道︰「好,我這就去。」撒開步就往乾清宮的方向跑去,跑到半路上,遇到一身縞素的皇上帶著大批的禁衛軍趕來。
「皇上……」蓨樂哭著就跪了下去,「皇上一定要快點找到娘娘,她什麼保暖的物件都沒帶,估計現在就已經支撐不住了。」
「她往哪個方向去了?」康熙已經憔悴到不成人形,本來就不太飽滿的臉這些日子完全塌陷了下去,消瘦得令人觸目驚心。
「那邊……」蓨樂往百里梅林的方向一指,康熙踉蹌了一下差點站不穩身形。
「听朕旨意,所有人都往梅林方向一寸一寸的搜索。找到人立即送回長壽宮。蓨樂現在立刻去咸福宮找寶貴人,曹寅去學士府找納蘭性德進宮听候差遣,李德全派小安子到儲秀宮接了胤禛到長壽宮等候。」
「。」三人領命而去,飛快消失在彌天大雪之中。
百里梅林何其之大,所有禁衛軍和宮中的侍衛太監宮女分頭去找,才發現德妃娘娘靜靜躺在一片開闊的梅林雪地之中,一頭烏黑的青絲散落滿地,白色的身形安安靜靜躺在銀白的雪地之中,形成一種莫名的淒美憂傷。風不時刮起她滿頭柔軟的青絲,混合著白皚皚的落雪,在一片茫茫的雪地上,舞動著,妖嬈著,搖曳著……
康熙瘋了一樣撲過去,抱起已經了無生氣的落塵嚎啕大哭,夾雜著北風凌厲的呼號聲,沒有人听得真切。
發現德妃娘娘的那一刻,李德全便讓所有人都散了下去,只留幾個皇上最貼心的侍衛遠遠站在一邊,望著這一幕帝妃同悲。
沒有人知道皇上和德妃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德妃萌生死志,不顧月復中沒有出生的骨肉,選擇這樣慨而以慷的死亡方式。
讓我靜靜如一片雪,消融在你溫暖的懷里。
不要以愛的名義帶來傷害,因為這樣的愛我承受不起,所以我選擇永遠背棄與你曾經的諾言,回到那開滿火紅之花的路上,從此不再把你想起,將所有流年時光擲在生死彼岸,生生世世只做那奈何橋上的引渡人。
「大師,為何人世間情愛如此甜蜜又如此悲苦,甜蜜瞬間而逝,遺留下來的悲傷卻永遠無法消失。」
「情也是道,堪破,放下,方得自在。」
嬌美的落塵良久不語,望向塵世間漫天紛飛的雪幕….
「為什麼我每次悲傷的時候都在下雪?」
「冬天就要過去,總要留點回憶。」
「為何每次下雪都在我不經意的時候?」
「不經意的時候總會錯過很多真正的美麗。」
「那以後我的世界還會不會下雪?」
「不要只記得這一個季節,來年還有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