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一薰正蹲在角落里難受著,就听見屋內傳出輕輕的咳嗽聲,冷清卻異常好听的聲音緩緩道︰「阿齊,你又給我帶了人來?她們都不是她。她不想要被宮里任何人找到,所以就算真的與你面對面,你也帶不回她。太聰明的女人,果然是留不住的……」
自嘲失落的話語一落,又帶起一陣輕咳。貝一薰聞言,竟是莫名的心里一酸,差點落下淚來。這個縴塵不染的男子,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副病怏怏的模樣?似乎每一聲輕咳都帶起心底的一陣癢,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終究,這顆心,還是誠實的。一旦動心,又豈能是說斷就斷的?以前的她沒嘗過,自然不懂。可是,再次听到這個男人的聲音的瞬間,她還是明白了為什麼非要見他一面不可。即使是有緣無分,她也不想騙自己,更不想,因為這份悸動,放棄別的對她而言重要的人。終究,還是說不得。
阿齊站在門口,對著緊閉的大門一鞠躬,恭敬答道︰「因為看見有龍衛和皇上的暗影跟蹤她,所以,才想著把她帶回來……」
他的話音未落,就錯愕地看著剛才還蹲在角落哼哼唧唧的女人一抬手,直接推開了那扇門。門里的人似乎也沒有想到,會有人如此大膽,沒他的允許便敢入門。
一抬眸,卻是四目相對,眸光流轉。貝一薰淺淺一笑,帶著些撒嬌的意味道︰「誰說帶不回?我差點沒被他給顛碎了。」一樣縴塵不染的氣質,一樣精致如仙的五官,一樣璀璨惑人的眸子,一樣衣袂翩躚的白袍。他似乎從來不曾改變。
「是……是你!」席泠洛一時激動地起身上前,衣袖卻是一下掃到了茶盞,白梅密瓷盞從桌上落下,頓時碎了一地。幾乎就在同時,席泠洛也是臉色一白,又再次咳了起來。
貝一薰上前攏住他顫抖的手,想要扶他到桌邊坐下,卻反被他緊緊握住。雖然他顯然體力不濟,但卻握得那般緊,竟是抽不出半點。
「真的是你。你可知,我找你找得多苦?」他咳了一陣,這才停下,情緒十分復雜,幾乎是喃喃般問道。他是該恨她的呀!可是,知道她逃走的瞬間,卻還是恨不起半分來。他輸了,他認。若不是愛,怎麼一眼就認得出她來?怎會對她手心的溫度這般眷戀?
輕嘆一聲,貝一薰眸光復雜,臉上笑意盈盈,嘴上卻戲謔道︰「怎麼,找我報仇啊?可惜,晚了!」她明媚的笑那麼耀眼,讓她這張平凡的臉都鮮活起來。
他伸手撫上她的眼眸,卻整個人倒在她的身上。貝一薰也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就因著突如其來的重力壓得直接往地上跌去。她做好心理準備,差點挨到地面的時候,卻被席泠洛一翻,直接跌進了他的懷里。而他的身下,正好是那破碎茶盞。
他的臉色愈加發白。貝一薰見狀,心里的那絲隱隱的痛,終究沒能忍住,然後慢慢吞噬著她的整個身體。「你……他們竟然鎖了你的琵琶骨?」此時此刻,她的手緊抓的,正是他的手腕。那混亂的脈象,一如她此刻的心跳。
席泠洛眸光深深地凝視著她,絲毫不在乎背上的傷,也似乎根本不在意什麼琵琶骨的事情,只是抓緊了她的手,幽幽一笑︰「你在乎嗎?」。
「怎麼還有傷寒?寒氣都已經侵入五髒六腑了,你為什麼不顧及自己的身體?」貝一薰眉頭越發皺緊,聲音雖帶著責備,卻愈發溫柔。
「你在乎嗎?」。依舊是執拗地問著同樣的問題,眸中的堅持讓貝一薰的心疼越發厲害。她在乎麼?是在乎的吧!否則,心里怎麼會那麼難受?可是她能說在乎麼?不,她不能。因為她必須離開,這段情注定不會有結局。
望進他的眸中,許久,才輕嘆一聲,淺淺勾起一個笑,反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你先乖乖起來讓我給你包扎,你乖乖吃藥,然後我再給你答案,好麼?否則,你可能永遠也得不到答案。嗯?」
許是被她的聲音蠱惑,許是看出了她的堅持,席泠洛竟乖乖起身,對站在門口正因為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而一頭霧水的阿齊道︰「沒听見夫人的吩咐嗎?還不快去煎藥!」
阿齊喏喏地應了,帶上門,歡天喜地煎藥去了。這還是那麼久以來,主公唯一一次肯喝藥的。雖然他惱那個女人不識好歹害了主公,然這次歪打正著真找到了這女人,讓主公有望好好養病,倒也就算了。
貝一薰隨他站起來,戲謔道︰「你抓我的手那麼緊,我怎麼替你包扎背上的傷呢?怎麼替你更衣呢?」雖是戲謔,然而語氣卻並不輕松。
席泠洛聞言臉上一紅,見她神色坦蕩,不似糊弄他的模樣,這才點了點頭,松開手,坐了下來。柔弱無骨的小手,認真地解開他身上的衣袍。
「真好笑,你這麼大個人,怎麼還那麼不小心?」繞到他的背後,看見他背上那斑駁的傷口,和深深淺淺的傷痕,小心將深嵌進肉里的瓷片取出,忍了許久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淚滴沿著他的背滑入了他的傷口,帶著溫熱的疼痛。
他身體一僵,隨即明白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此刻的眼淚是為他而流的,這就是她給他的答案。她是在乎他的,只是她不肯說。亦或者,她不能說。
貝一薰將藥粉輕輕灑在他的傷口上,這才發覺他身子的僵滯,有些著急問道︰「怎麼了?很痛嗎?」。「沒事,一點兒也不疼。」他溫柔的聲音,帶著飄渺的氣息。
認真為他包扎好,這才轉回內室,替他拿回了一件干淨的衣袍,認真替他穿好,這才在他身邊坐下,對上他一直跟隨著她的目光,淺淺一笑,道︰「我是來跟你道別的。我要離開西城了,所以走之前一定要來看看你。至于道歉的話,我說不出。因為我從不曾後悔。」
「你又要走?」席泠洛眉頭一擰,立即準確無誤地抓住了她的手,急切道,「我不要你的道歉,可是,你又要消失不見了麼?」這個女人,又要逃到哪里去?但是,皇兄的暗影還有龍衛既然發現了她的蹤跡,卻容不得她不走,更容不得他留。
貝一薰微微垂眸,斂去了所有的情緒,道︰「你分明就很清楚我留不得的理由,何苦為難我?為難自己呢?以後切不可意氣用事,知道嗎?好好吃藥,養好身體。」
見他只是牢牢地凝視著自己,似乎想要把自己的模樣深深刻進心底一般,心下一軟,有些莫名地繼續道︰「本來,我想問你一句,那麼久的謀劃,一夕之間放棄,到底為了誰?值得麼?現在,我好像有些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