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好像過了很久,身體的感覺非常沉重,頭不會痛,傷口也不會痛,倒是饑腸轆轆令胃部很疼。
他似乎沉睡了一年,這對于時間老是不夠用,而常常佔用掉睡眠時間來工作的他來說,無疑是一個很好的補眠機會。
韶在意識恢復後,先在腦中思考了一下才睜開眼楮。
他有太多事要知道了,最好讓他一眼就看到維里,不然蕾蒂夏也行,最差的選擇是奧立佛,因為那個心腸太軟的老家伙看到他躺在病房上,肯定會難過得頻頻拭淚。
其實,有這些人關心他,他這一生也算夫復何求了,縱然有些感情永遠得不到,他也不該抱怨了。
「你終于醒了!」
那是個他預期之外的聲音,女性的、喜極而泣的,幾近是雀躍的。
他的黑瞳在天花板打轉了一會,視線往下移,再往下移,看到坐在病床邊的人,她有點憔悴,居然連黑眼圈都跑出來了,這是怎麼搞的?
「你……怎麼在這里?」噢,天殺的,他的喉嚨好干好啞,就像他第一次使用聲帶似的,幾乎快發不出音節來了。
「我一直在這里!」祈恩只想感謝上帝,她連忙拿出手機。「我得通知一個人,這一個多月以來,她和我一樣著急,天天擔心你再也不會醒來。」
「等等——」他使勁地伸出手,按住了她的手,困惑的看著她,有點難以相信自己耳朵剛剛听到的。「你說——一個多月?我睡了一個多月?」
「是昏迷。」她糾正他的用詞。「你昏迷了一個多月,醫生說你的手術沒問題,你的身體機能也照常運作著,你只是太累了,累積了好幾年不曾休息,所以才會一直昏迷不醒。」
「听起來真離譜。」他有點著惱,喃喃地皺起了眉頭。
如果他昏迷了那麼久,那麼飯店和餐廳怎麼辦?一定兵慌馬亂了吧,他想,舒開的眉頭又重新聚攏。
祈恩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看著他。「你在擔心你的工作嗎?」這個人果然是個工作狂魔。「放心吧,你佷子在替你主持大局,一切都很好。」
「那小子不是結婚去了?」算算時間,勁賢應該是在他昏迷的那段時間結婚的,真可惜錯過了看他當新郎倌的意樣。
「听到你替元夫人擋了一槍的消息,他們都沒心情搞婚禮了,他說除非你醒過來,否則他永遠不結婚。」
他悶哼一聲。「听起來蠻令人感動的,雖然我不太相信他的鬼話……對了,可以告訴我,我臉上那黏黏的東西是什麼嗎?感覺很不舒服。」
「喔!」差點忘了,都貼超過三十分鐘了,她連忙把貼在他臉上的東西一片片取下。「是小黃瓜片!」說著,藏不住嘴角揚起的微笑。
「醫生為什麼要把小黃瓜貼在我臉上?這是什麼新型的治療方法?」真是匪夷所思。
「不是醫生貼的,是我貼的。」她揚起了笑意。「因為你一直不醒過來,這里的空氣比較不好,我替你做做臉。」
他不可思議的瞠瞪著她,感覺到眼角微微抽搐,她總是可以弄出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看到他的表情,她又笑了,愉快地拿起手機撥號。「元夫人嗎?我是童祈恩,是的……他醒過來了……」
她低語說了幾句,都是報告他病況的話,過程中他一直瞪視著她,直到她結束通話。
「你打給我大嫂?」他語氣不善,還有點防備。
「她很關心你。」這是實話,在他被送進手術室時,她可以清楚看到元夫人的急切與焦灼。
他的喉嚨一緊,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因為……那是沒意義的,就算關心也是因為他這一槍是替她挨的吧?
「我要吃東西。」或許是躺了一個多月了吧,傷口並沒有很痛,不需要別人扶,他自己就可以坐起來。
「太好了,我剛好有東西可以給你吃。」她微笑打開冰箱,捧出一個蛋糕來,那委實不是他想像得到的。
他眯眼瞪她。
他說要吃東西,這小妮子居然拿出蛋糕?這是一個剛受過槍傷的傷患該有的待遇嗎?最起碼也該給他一碗熱湯吧?她的做為真的都很出人意表。
「我們一起吃吧,我剛好也餓了。」仿彿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她打開蛋糕盒蓋,是一個賞心悅目的香草蛋糕,刀子一劃,切成兩半,她公平的分配著。「你吃一半,我吃一半……對了,要不要咖啡?我去買。」
他困惑的皺起了眉頭。「喝咖啡?我可以喝咖啡嗎?」
「為什麼不行?」她回以一笑。「你的子彈已經取出來了,醫生說只要你醒過來,檢查後沒問題就可以出院了。」然而醫生也沒說他可以喝咖啡就是,但也沒有說不可以啊。
「真的嗎?」這算是所有壞消息里的唯一好消息。「好!你去買咖啡,我要喝,買個十杯吧。」他貪心地要求。
看來先昏迷不醒也有好處,醒來直接出院,都不必住院,對于忙慣了的他來說,住院一定會是件很悶的事,雖然事實上,他已經住過院了。
「你先吃蛋糕。」祈恩拿起皮夾,對他微微一笑。「距離這里兩條街有間很棒的咖啡店,我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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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恩吃力的提著十四杯咖啡,走過兩條街回到醫院。
她知道自己耽擱了太多時間,咖啡店大排長龍,她等了好久才外帶了十四杯咖啡,加上回程多了咖啡的重量,她想用跑的都不行,而且她運氣很背,快到醫院時居然還飄起了雨!
「我……」她用身體斜斜地推開病房未闔上的門。
驀然間,室內凝重的氣氛令她本能的吞下嘴邊的輕快,一抬眼,她看到了元夫人高雅的梳髻背影。
沒有人發現她回來了,她覺得自己好像回來的不是時候。
「為什麼要替我擋那一槍?」元夫人問。
她听到元韶悶聲說道︰「我沒有那麼不知好歹,我是你和大哥扶養長大的,我做的是我認為應該做的事。」
她知道他沒說出口的是,長嫂如母,因為她的身份就如同他的母親,兒子保護母親是天經地義的事,根本不需要理由……
「你……恨我吧?」元夫人的聲音很抑郁,祈恩幾乎可以想像她此刻是什麼表情。
元韶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恨我一輩子。」元夫人看著窗外,浙瀝的雨聲傳進室內。「如果你沒替我擋這一槍,我想瞞你一輩子……」她的聲音開始顫抖,她盡可能的壓抑著顯然很激動情緒。「但現在我無法再這麼做,如果你真的是我丈夫的弟弟,我不會這麼對你,但是你……並不是。」
韶抬起了眼,震驚的看著她,他頸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這是什麼意思?
她同樣看著他,臉上情緒復雜。「你是我丈夫的私生子,他不是你大哥,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瞬間,他的臉色像床單一樣白,他直勾勾的瞪視著她,像在評量她話里的真實性有多少。
「很驚訝吧?」許靜方閉上眼,她吸著氣,努力維持語氣的平穩,維持她元夫人的身份。
半晌之後,她睜開了眼,眼眸含悲的凝視著他。「韶,你知道嗎?我不是那麼壞的女人,但是……我已經盡了全力,你的情況還是令我無法打從心里去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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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怎麼也會夜涼如水?
祈恩夜半醒來,床的另一半是空的,她來這里負責照顧早上才出院的病人,然而卻把人顧到不見了。
她在客廳里發現了憑窗而立的元韶,他的背脊挺得很直,肩膀很平穩,即使是這樣,她還是可以感覺到他的背部肌肉緊繃著。
她一瞬也不瞬的看著這背影,想像他能負載的極限在哪里?
「嗨——」她走到他身邊,與他一起凝視夜色。「巴黎的夜很美,我剛來這里時,幾乎連覺也不想睡,光是打開窗子看著街道發呆就覺得很滿足了。」
她以為他是起來喝酒消愁的,可是他並沒有,他手里沒有酒杯,他的神智也很清醒。
「這種感覺好奇怪,叫了三十年的大哥,到頭來是爸爸。」這個事實讓他痛楚而迷惘。
驕傲如他、自負如他,他卻是個私生子!
他是他大哥,不,他是他爸爸三十年前酒後亂性和家里的女侍發生關系生下的,原本他根本不打算要他這個孩子,是他爺爺堅持元家的骨肉不能外流而花了一大筆錢把他買下來,然後打發走他的生母。
「
他入了爺爺的戶籍,從此身份由爺爺的孫子變成了爺爺的孩子,在他三歲那年,爺爺死了,他被送到「大哥」身邊,一直到今天……。
許多事如今回想起來都有跡可尋,難怪他大嫂從來不肯用正眼看他,他的存在想必早巳狠狠傷透她的心了。
他有資格怪她嗎?
他沒有。
根本沒有。
她默默在忍受丈夫的私生子,她很冷漠,雖然只對他不苟言笑,但也從來沒對他惡言相向過。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不管他多努力總是無法博取她的歡心,她的冷漠,原來是有原因的。
「小時候,每當我在學校做了什麼勞作回來,興高采烈的要獻寶給她看時,她總是別過頭去,你相信嗎?那種受傷的感覺直到現在還清晰的留在我胸口。」
他閉了閉眼,感覺到她悄然的伸過手來,握住了他的手。
他繼續說下去,他在用自己的方法釋放心中的壓力。
「我會那麼迅速離開元家到巴黎來闖蕩,主要原因也是因為她。」現在他才發現自己真的很傻。「我想爭一口氣,我想憑自己的力量出人頭地來讓她對我刮目相看,如果我繼續留在家里,我會分到一部份的產業,我會管理一間元氏旗下的公司,但那對我面言非常索然無味。」
他自嘲的搖了搖頭,慨然說道︰「現在我才知道,即使我的成就是當上了法國總理,她也不會多看我一眼,到頭來我只是白忙一場,我越優秀,對她而一言可能是另一種變相的傷害吧。」
他一陣鼻酸,忽然將光著腳丫子的她拉進了懷里,下巴抵靠著她的額心。
祈恩任他抱著、靠著,好半晌才發現他在哭,因為有水滑下了她的面頰,而那淚水不是她的。
老天,他哭了……
雖然只是輕微的顫動著,但這個事實卻大大撼動了她。
是怎麼樣的感觸會讓這個脾氣不佳的大男人流下了眼淚?他可以面不改色的臭罵每一個人,卻無法承受童年的失落。
尤其是,這令他無比失落的原因,如今真相大白了,卻還是沒有讓他比較好過一點,因為另一個傷口接踵而來——他是個私生子,他是一個不受到歡迎的生命,他的來到沒有任何人在期待,他的生母甚至可以輕松的把他賣掉……
這真的是太殘酷了……
她伸手擁抱住他,藉由體溫和觸踫給他溫暖,第一次產生想要主動吻一個人的感覺,而她也真的付諸行動了,她從他懷里抬起頭,踮起腳尖吻上了他的唇。
他很快給了她回應,圈在她腰間的手臂收緊了,他回吻著她,在她的吻里找尋安慰,他的吻越來越激狂,像是如此他才能忘掉那些不愉快。
交纏的身影從客廳移到了房間,她擔心他手術後的傷口是否能承受兩人的激情,然而他卻一點也不在乎。
激情過後,他環抱著她的身體,將臉貼在她頸邊,啞聲要求她,「跟我生一個孩子,不,跟我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我要愛他們……」
她的話居然讓她感覺到心痛不已。
「曾有個女人,她好幾次提起想為我生個孩子,但是都被我無情的拒絕了……」他低啞地說︰「我害怕新生命,因為我沒有得到過愛,所以我打從心里排斥有小孩,我恐懼面對新生命,我害怕不擅表達感情的自己會給孩子同樣的傷害,那種孤獨長大的滋味,我真的好怕好怕……」
祈恩……他對她有所虧欠,難怪她到最後會忍受不了,一走了之。
是他太過份了,明知道她一直想要孩子,卻一直一直的視而不見,如果他早點知道自己身世,或許他和祈恩就不會無疾而終,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他愛她,卻有所保留,因為他連愛是什麼面貌都不肯定,因為……
因為他沒有被愛過。
而這一次……他再度緊緊的摟住身畔的小女人,緊得像是怕她會忽然消失不見,他要和她共組一個家庭,他不會再輕易放手了。
「你抱得我快透不過氣來了。」
她的聲音鑽進他耳里,沒想到他非但不松手,還摟得更緊。
「答應我的求婚,明天我們就去挑戒指,如果你不點頭我就下放手,不起來換藥,也不起來吃飯,直到你點頭答應為止。」他擺明了要耍賴。
「你快松手……我沒說不答應……」也沒說答應就是,他力氣這麼大,真的很不像一個半月以前才受過槍傷。
「也沒說答應,不是嗎?」他沒上當,這回連腿也用上了,使勁夾著她的腿。「快說你答應,我傷口好痛,可能是剛剛撐太久了……」
明知道可能是唬她的,她的胸口還是一陣緊縮。「你沒事吧?」
「你再不答應就有事了。」他咬著牙。「真的很痛,我用盡了力氣在抱你,你感覺不出來嗎?我的傷口可能已經在滲血了。」
她的心髒滑過猛然痙攣,那個畫面讓她很痛,她真的沒有選擇的余地了,如果她不點頭,他真的會和她耗在這里,到時弄假成真,又得叫救護車把他送到醫院去,然後她會後悔自己干麼不早點答應他的求婚?
「嗯哼,你松手,我答應你。」
他大喜,嘴角噙著微笑,微微地松開了手,可是卻又忽然將唇湊到她唇邊,露出和他瘋子形象不符合的孩子氣笑容,柔情的吻了她。
她心頭微悸,結結實實的感受到了被疼寵的滋味。
濕熱的唇一路從她的唇滑到了鎖骨,往下滑,繼續往下滑……她輕喘一聲,閉起了眼楮,有某種奇妙的暖意在胸口蔓延、擴散,這個城市不再只有孤單的她自己。
她知道,那就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