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馬上看時間，剛好十一點，還好。去煮飯。
司徒戚對著坐在門口做針線活的周雲打了聲招呼就鑽進廚房。周雲仔細地把那根比一般縫衣服的特質刺繡針拿在手上穿線，頭也沒抬。仿佛剛才司徒戚對著說話的不是她。
司徒家右邊一條巷子里有一個小禮堂。李瀏晴他們搬到司徒家隔壁之前，有個廣東的老板租下禮堂搬起縫制廠。為了生活，周雲跟著左鄰右舍一齊進了那個廠，開始穿針引線。這純手工的活兒，需要有耐心和眼力，而且多勞多得。周雲放下家里的家務，沒日沒夜的趕工。
「你爸今天不回來吃飯。」
「哦。」司徒戚對于司徒明英經常晚歸習以為常。可是最近覺察到周雲說話的口氣竟不像以前一樣帶著一絲失落，好像在說意見無關的事情，平靜的轉述而已。雖然自打自己懂事以來知道周雲對司徒明英這樣混日子很是不滿，甚至兩天一譏諷三天一小吵，但是司徒明英也都忍得住，日子過得還是幸福。只是最近司徒明英要麼不在家，要麼鐵著張臉。心里很壓抑，害怕哪天忍不住爆發出來。
從院子里搬出來那年，政府就搬遷並且開始流行一時的下崗風刮倒了司徒明英，司徒明英被迫下崗，一家人的生活全靠周雲。
知道結果的那天晚上，司徒戚還沒睡著，听到里面房間傳來尖銳卻壓抑的爭執。
「要去你去！」
「你一個男人，做點事情都那麼扭扭捏捏的！」
「不去！」
「你不去？！你想讓我們娘倆餓死！」周雲的聲音摻雜著哽咽。司徒戚知道，她終于已經憋不住了。
「不是還有個鋪子？！」在司徒戚心里這是一個世界上最最慈藹的父親，這次，他的話听著就像在暴雨下淋了一夜。司徒戚環手抱緊自己。
「能有幾個錢！光你一天抽煙就不知道用了我多少錢！還想每天喝兩杯！做你的白日夢！你有沒有腦子！這點事情都不會盤算！」
突然安靜下來，司徒戚以為這算是結束了。可是過了一會兒，周雲又開口了︰「不就是向李哥問一句，看看能不能有個關照，這麼點事你都……窩囊廢！」
司徒明英沒回話。周雲越想越氣，最後拉過被子，翻身背對著司徒明英睡了。
周雲讓司徒明英給領導送禮求求情，可司徒明英臉皮薄，說什麼不肯答應周雲。兩個人為了這件事情誰也不理誰，冷戰開始。之後司徒明英呆在家里自己生悶氣。
自從無意中听到父母的爭執，司徒戚總是沒一個動作都如履薄冰。
冷戰之後的一個星期，周雲終于忍不住在吃飯的時候甩了筷子，又對司徒明英瞪著眼楮吼出來︰「沒本事就別呆這里礙眼！有本事自己賺錢自己花！吃我煮的飯干嘛？！這是我的東西！這是我的家！」
司徒明英陰下臉，二話沒說放下碗走回房間。
周雲看著司徒明英竟然沒有吭一聲，氣的把氣撒到司徒戚身上︰「吃飯！不吃你也像他一樣放下碗給我出去！愣什麼愣！」
司徒戚默默的低頭扒著碗里的飯，麻木茫然的重復咀嚼，覺得嘴干喉嚨干，覺得自己快不是自己。他們無休止的爭吵總會到盡頭的。難道爸媽要離婚？到時候誰會要自己，還是誰都不要自己。也許明天，不，也許下一秒自己就會被拋棄。
司徒明英跟周雲鬧冷戰一個星期以後不在家了。
記憶中父親在自己讀書中不知不覺就沒了蹤影。問過兩次母親，都只是得到冷冷的三個字︰不知道。這是他們兩個大人的事情，司徒戚知道，自己插不了也幫不了，只有在心底默默祈禱。
司徒明英出走後，下午放學，司徒戚都留在學校寫作業，慢騰騰收拾好書包，裝作準備回家，等其他人走的差不多了又把作業拿出來寫，能在學校呆多久就呆多久。司徒戚想讓安放陪她，可是見識過安放母親，也不敢奢求什麼。
第一天司徒戚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在教室做了一個小時才走的。第二天，因為下午跟幾個女孩子圍在一起聊鬼故事，結果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司徒戚在安靜的只剩下心跳聲跟風聲的教室里，膽戰心驚了半個小時，實在堅持不住最後慌慌張張地狂奔回家。可一到家，另一件事讓司徒戚剛準備放下的心再次懸起來。
進門，看見一個男人跟自己的母親談笑風生，讓司徒戚心里說不出的滋味。總之，不喜歡他。
下意識的，司徒戚退了出去。
司徒明英出走第四天。司徒戚特地提前十分鐘回家，結果，又看到了那男人。
有一種預感︰那個男人會成為自己的「爸爸」。但司徒戚只認司徒明英。本能的，司徒戚掉頭就走，恰巧被男人看到。他很高興︰「那就是小戚吧！」
「哎！這孩子……我去叫她進來！」周雲溫柔地對男人說。
「沒事，小孩子害羞嘛！」
周雲站起來，走出去看見司徒戚背著書包坐在鄰居的桌球台上，無聊的晃著腳丫子，走過去站在她身邊。「怎麼那麼沒禮貌？見著客人就跑。」周雲異常溫柔地模著司徒戚的頭，「走吧！去見見叔叔。」
「不要！」司徒戚第一次跟周雲說不，想也沒想後果就月兌口而出。一時間意識到自己竟然頂撞周雲。做錯事了，也不敢看她，只低著頭，渾身的細胞都緊張地繃著。
「別鬧了，快點。」周雲沒有生氣，這讓司徒戚很是詫異，「快！我先進去了。你去叫一聲叔叔就先去煮飯吧！多煮一個人的量。」
他還要留下來！這個人打的什麼主意！司徒戚嘟著嘴，從桌球台上跳下來，沒等周雲，自己先走一步。周雲想司徒戚明白自己的意思，呼了一口氣跟上去，把手搭在司徒戚肩上，並排著走。周雲不知司徒戚心里的盤算︰要趕走那男人！
看見男人坐在那里百無聊賴，司徒戚瞥了一眼，叫︰「叔叔好！」
男人反應過來，站起來點點頭︰「小戚是吧！」
「坐。坐。」周雲走過去招呼他。司徒戚像是沒看見他一樣說完話就鑽進了里面的房間。周雲看見自己女兒的反應，很不好意思的道歉才跟男人說起話來。
在那之後的兩個星期，男人都會去家里坐坐，跟周雲聊天。司徒戚從沒見過那麼快樂的周雲。她甚至分不清現實與幻覺，眼前的一切該不該相信，早已不知。
不知道日子過了多久，只覺得恍惚。司徒戚在廚房里淘米，點火，然後盯著高壓鍋發呆。不知過了多久，周雲進來，問︰「怎麼了？我來弄。」
「他呢？」
「回去了。」周雲的臉上沒有表情。
「你要跟他離婚？」
周雲愣了，半天才反應那個「他」指的是司徒明英，話卡在喉嚨︰「小戚……」
司徒戚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激動起來︰「你要跟他離婚？！你們都不想要我的吧！早就知道了！我就只是你們的包袱！」
周雲有點慌亂︰「你這孩子！說的什麼？」
「我不要那個男的做我爸爸！我討厭他！」司徒戚以為周雲在逃避問題。
「爸爸過兩天就回來……」周雲說著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我不信！」也不知哪來的勁，司徒戚不怕下一秒周雲可能打自己，固執的說出心里藏了很久的話。她只是想父親了。
「好孩子。這段時間讓你擔心我們了。媽媽只是叫他幫找你爸爸。你爸爸出去這麼久都沒有給家里打個電話……」周雲說不下去了。孩子是最無辜的。給她的愛早已經遠遠不夠，還要把大人的罪烙在孩子心上，深深的自責衍成一股力量，她將司徒戚緊緊抱在懷里。
後來司徒明英回家了。
一個女人，支撐整個家庭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想這個家庭就這麼被自己毀了。于是司徒明英就被勸了回來。周雲拜托人去找了司徒明英，讓人轉告訴他︰即使生活的苦一點，也要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
周雲看到丈夫回來，自己也壓著性子好好地跟丈夫談話，兩個人商量好了，問親戚們借點錢，自己再把咱的錢拿出一部分湊夠4千，買了一輛三輪車拉客。于是司徒明英干起老本行，白天一整天就在外面奔走。
司徒家又開始正常的生活，一切還是那麼幸福，即使小小的。
「那還要給他留出宵夜嗎？」。
「留吧！再多煮半筒米。我怕你爸不夠吃。」
「……媽，要開燈嗎？你還看不看得見？」
「等下再開。」
萬家燈火，飯桌上兩母女，沉浸在幸福的氛圍中，邊吃邊等，等著家里的男主人早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