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絕吟 第三十七話 初拜會•小弄心機(1)

作者 ︰

入夜了。

糾糾葛葛、忙忙碌碌的一天,從領旨到梳洗裝扮再到韶才人的叨擾,時間的輪盤並沒有停歇,也不會有什麼巨大的力量可以使它停歇。

終于又到了夜之時刻,到了白日里一切璀璨將光華讓位的這一時刻。

西遼帝宮里的夜色,本就比別處寂寞一些。此時我已從秀女宮搬到了錦鑾慕虞苑,身邊連兮雲都沒有了,便更加寂寞了,夜色便又比秀女宮清寡許多許多。

宮人煞是精心的將宮燈裹了紅綾子,昏昏溶溶的燈影便又被濡染起一層娑婆。顯影于暗夜闌珊,美得如夢似幻……當真是如夢寐一般!

曾幾何時,這個光景我還身處秀女宮中,與兮雲月下閑語嬉笑玩鬧呢!

又更遠一些,更幾何時,我還身在我的家鄉、身在通州……

誰曾料想轉眼便入主了慕虞苑,成為了正經的才人主子?

被留用的結局我也曾料想過,但我從未想過我的時運可以好過兮雲,可以「幸運」過兮雲……我無論是幸還是不幸,橫豎是被我陰差陽錯的佔了這先機,一時又不好太張揚的往秀女宮中去見兮雲,也不知她現下好是不好,她又是如何于心里作想我的!

心念寥寥,我轉了足髁倚窗望月,不料那月兒被浮雲遮住,我只得煞是懊惱的蹙了眉彎,頓然失卻賞月的興致,重折步回來,于香妃榻間和衣躺好。

燻香裊裊、燭影並月夜闌珊,我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即便那個人、那道身影我千方百計壓抑克制,又端得能夠就此蟄伏于這格局倫常,端得能夠就此再也不想不念?

安侍衛,他有著皎比明月還要清澈透亮的眸子,有著一張濃墨重彩的似乎要吞噬天地一切的、美麗的一張臉……這張臉讓我魂也牽、夢也縈;他那通身流轉著的美好氣息使我深深留戀與歡喜!

只是我明白,時局涉水、命盤無逆,昔時那個愛著念著安侍衛的霍扶搖,終是被梅貴妃杖斃;而眼下的阮才人,只能懷著一顆感恩的心,感恩這樣殘酷又茫然不可知前路的死後重生,感恩這份得之不易的、幾近奇跡的僥幸存活。

怎樣過活,甚至于是生是死,都從來由不得我們做選擇……

有如織水潤氤氤氳氳垂懸于睫于眸,下意識抬手去擦拭,適才發現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

身體有些疲憊,骨骼間的酸澀疼痛一時半會子消退不得。就著月華濡染,我翻了個身,合著眼淚閉目睡去。

心下隱痛,萬念恍惚,飄飄渺渺的全部都是安侍衛的筆挺身形,還有他散發著好聞氣息的、令我著迷的如玉影像。

分明念極,分明不舍至極……卻又始終只保留在隱痛的層面上,一抽一抽的,終究排山倒海般的那份逼仄,也沒有一直延續,只是間斷性的。

不禁突然開始想,究竟是我愛他愛的不夠,究竟是今時今刻的我尚且不曾淪陷太深,還是早已對這茫茫定數有了感知,故而可以這般從容面對著離他而去、此生與他絕了塵緣的這份淒美無奈?

夜深寂、小庭空,更漏清寒鎖重樓;惆悵夜闌人不寐,數聲和風到簾櫳……。

次日晨時,便有貼身宮娥小心翼翼的掀了淺粉簾子進來,輕輕將我喚醒。

我也心知這宮中的諸多規矩,是要起個大早去給宮中主妃請安的,便忙不迭在她的服侍之下起身、梳洗更衣。

身體酸痛難耐,加之昨個晚上本就沒睡太穩定,我整個人都是蔫蔫的沒有氣力。雲雲霧霧的被扶到菱花鏡前坐定身子,飲下一盞溫熱清茶後,適才精神許多。

「這茶果然有提神醒腦的功效。」隨口問出一句,轉目顧那宮娥,「是什麼茶?」

「回才人話。」宮娥垂眸接口,「是綠茶中加了玫瑰、茉莉、薄荷,又添一味萬年甘本草。」音聲柔柔的。

我了然。

這時又听她小心試探著啟口︰「奴婢來為才人梳妝可好?」依舊柔然謙和,狀似一陣徐風過樹。

見我和煦頷首後,她似也放松許多,抬素手執起紅牙梳,將我一頭烏絲自發梢梳到發尾,梳的連綿通透。

這個貼身宮娥與我年紀相當,且細致周全禮數盡知,我昨個便對她有了好感,但思緒紛雜並沒有再問許多。現下借著她服侍的空擋,又自鏡中好好端詳了她一番,見她溫秀之余又帶一種不合年景的老成、穩重︰「你叫什麼名字?」順口發問。

她抬眸,指間梳頭的動作沒有停下,只淺聲回復︰「回才人話,奴婢名喚傾煙。」邊將我青絲盤疊了一個單螺。

「傾煙……」這名字真真便如一縷隨風而逝的煙霧,倒是個柔弱女子的憐人風韻。我放于齒唇間細細品味,暗自記下。

後又一鼓作氣的召了慕虞苑其余宮人,我半眯眸子逐一細細辨識,問了名諱,後一一記下了。

那兩個粗使宮女一個名妙姝,體態縴細、觀其伶俐;一個名扶風,因與我名諱里的一個「扶」字撞了,便更為「簇錦」二字,體態略豐腴了些,卻是嬌憨可愛的緊。

兩個小太監一為小桂子、一為小福子,比我略大些,都是些精細靈秀的人兒。

待傾煙為我盤好單螺髻,又以銀簪小心將兩側碎發各挑出一兩縷、在耳畔打出流蘇,後方以華勝梳篦半插入髻尾,又在下方插一圈輕細小珍珠發簪。額頭不曾點花鈿,取寶藍螢石碎耳墜飾于耳垂。雙頰撲的脂粉比昨日濃郁了一些,又取腮紅淺淺氳開,點了絳色唇瓣。

後,簇錦捧著團蝶碎花粉白細紗襯底千褶裙過來,由傾煙服侍我著好;後取刺繡緞紋束腰封底,又足登雲繡水仙宮鞋。

如此,算是著裝、更衣完備。我微緩了口氣,帶著貼身的傾煙出殿而去,依禮去拜見錦鑾宮主妃容妃。

臨邁過那一道小檻時,我忽地貼著進深牆圍停了一停。略想片刻,一個念頭才起,便跟著氳開許多思緒……

幾次交集,梅貴妃那邊想是已恨死了我!而這錦鑾宮主位容妃,乃是皇後的人;我時今配于她的宮里,剛好是個契機,不如趁此契機得了這個倚靠,緊緊實實的抓住、抱定了皇後一派,日後梅貴妃也不好太過直接的做難我!

念及此,我罔顧傾煙好心的垂詢,徑自折步回來,命妙姝去取了昨個被人自秀女宮帶過來的那只箱子,爾後命她退開,我徑自于箱子里找出了當日皇後娘娘賞賜于我的、原本留著壓箱底兒的那支牡丹纏枝步搖。抬手引指,簪于發髻顯眼處。

完畢後,適才重新折步,戴著那步搖,前去給這位僅在秀女宮有一面之緣的容妃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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