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絕吟 第九十七話 扶搖奪機、兮雲搶計

作者 ︰

然而上天終究是不憐惜我的,終究不能遂我的願。在次日傍晚將至的時候,我到底還是醒了過來。

傾煙、妙姝守在榻邊隨時伺候;簇錦隔著簾子正小聲向太醫垂詢我具體的服藥量,依稀听得,也只是幾副簡單的藥方,其余無外是些諸如寬心安體、滋補元氣、多加休養這些個誰也懂得的道理。

我蹙眉淺淺的咳了兩聲,榻邊守著的侍婢們方驚覺我醒了過來,忙將我圍攏的一窩蜂。

我並不多言,側了側目示意她們寬心。傾煙知曉我喜靜的性子,便退了妙姝,又囑簇錦去把太醫送送,只留下她自己在我近前照應。

周身上下發軟的沒有氣力,疲乏的很,像是被誰給生生的抽去了筋骨一樣。我略把身子側側,在飲下傾煙遞于唇邊的溫水後,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閑跟她說了說話兒︰「皇上今個,可知曉我病了?」第一個念頭不是對于自己身體的牽心,而是關乎皇上的態度,真是可笑!

但此刻我委實沒有半點希望他得知的意願,我是怕他得知!

這宮里頭的是非原本就多,我怎麼敢沒事兒就恓恓惶惶的去鬧那麼幾出?

傾煙頷首淺聲︰「回舞涓,奴婢們不知該擇什麼時景,貿然前去又怕擾了陛下理政,故還不曾告知陛下,陛下也不知曉。」

听她如此,我方緩緩舒了口氣。一雙眸子瞥掃一眼漸暗的光線,隨那一層層燃起的宮燭火焰起了些許飄忽。就在這時兀地又想起了什麼,轉目一凜神色、沉了語氣︰「皇上今晚翻了哪位小主的牌子?」是不是兮雲?會是兮雲麼?

如是做想著,頓然又覺自己是有多可笑!又是有多可悲!

皇上臨幸誰,與我何相干?是不是兮雲又與我何相干?左右不是我!

我是怨著兮雲甚至微微恨著兮雲,恨她打破了我經久以持著的這一份聖上的獨寵。即便我深知帝王情薄,即便我心里一直都在為皇上有朝一日的負手離去而隨時準備著,即便我說我不在乎,但這並不代表我的心念不會有波動。況且……那個奪走我固寵的人是誰不好,為什麼偏偏是沈兮雲!為什麼是她為什麼她要如此對待于我!

即便是偽裝的再老成穩重,即便那手段學得再怎般凌厲,我都到底還是那個青澀不改的霍扶搖呵!我太看重這份于深宮里相濡以沫的情誼,我如此幼稚的、一廂情願的認定著是兮雲奪走了屬于我的一切,就像當初那樣深刻而真切的認定是酌鳶奪走屬于兮雲的一切一樣。

都道當局者迷,其實旁觀者比之當局者有些時候往往更迷!直到我此刻躬身參與著、推動著一場關乎人心算計的大陰謀時,才發現那些愛恨恩怨又有哪些不是一廂情願的呢?沒有對錯,更不存在所謂誰搶走了誰的東西,因為那些東西原本就是飄忽不定,那些東西從不屬于任何人,只是造化……

造化造化,誰可掌造化?造化生于虛空,虛空鍛造因果,因果即造化,因果非造化……只是一「空」爾爾。

「這個……」輕煙垂首略想一下,回的恭敬,「陛下依然獨自留宿御書房。」

我飄渺不堪的思緒頓自清虛落回凡俗。

陛下依然,獨宿御書房……

一個思緒陡然騰起,我橫心動念。

不管陛下因何沒有招幸妃嬪,或者說因何沒有招幸兮雲,只要他是留宿在御書房里,那麼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扳回殘局的機會!

我決定,破了兮雲的算計,趁此契機讓皇上干脆對兮雲冷心,把皇上重拉回我的身邊!

「快,為我更衣!」來不及再想,騁著念頭正繁,我猛地起了身子就欲行事。

許是此時此刻我這般舉止著實不合時宜,許是我的舉動太突兀而顯得有些癲狂,傾煙被我唬得呆呆一怔,旋即自然以我身體說事的加以勸阻,怎麼都說不通。

我登地急了,語氣驟就尖銳了些︰「難不成你是盼著我就此早死,好去巴結華夙苑里那位主麼!」

一語出口,才覺是嚴厲了些過分了些,傾煙面色驟然變得慘白,雙目也兀地就跟著泛起了紅。

我心一柔,徐徐一聲嘆息輾轉于唇,復放緩了口氣又補一句︰「我是太急了些,你莫往心里去。」錯開目光往搖曳生光的宮燈燭火間偏了幾偏,聲色沉澱,「我自有我的打算。」

傾煙見我神情語態皆有了緩和,也慢慢兒舒展了提著的那一口氣去。遲疑些許,她便默聲應下。

傾煙跟著我有些時日了,彼此之間也模透了心性,她是為了我好。當听我道出自有打算時,也就解過了我的意思。

低眉信目間忽听她淺淺一句小聲囁嚅︰「奴婢只是心疼舞涓,不願舞涓這麼折磨自個的身子……」

細微的聲線潛入耳膜,堅硬蒸涼的一顆心忽再一次有了復蘇的暖意。眼圈一熱,又變得酸酸澀澀。

我……我該感動麼?我不敢了,自從這幾日出了兮雲這般的事情,我便再也不敢相信人世間、深宮里當真還有一種東西叫做「真情」。

沒有,什麼都沒有!沒有!

有的只是一個「利益」,因有了利益的結盟,關系才會是最牢固而顛撲不破的。當有朝一日這個結盟瓦解了、塌陷了、分崩離析了,便什麼都沒有了,連煙霧塵梓也都跟著呼掠而過的幽風渙散不見,了無痕跡……。

三月的夜晚自然還是沁涼的,我下意識裹了一把披在肩頭的短小薄襖,漠著神色一路兜頭直走。

這一路上我都不敢轉動任何心緒,不敢起任何神思。我怕我會哭出來,我怕我會後悔于我此刻的堅韌,我怕我會重新回身一路折回去……我知道,我不能,因為我沒有選擇。

這個時辰皇帝應該還沒有歇下,他該尚在御書房里批閱奏折、亦或召見下臣。

當我邁入內里小室做了一個規整禮儀後,他方抬起落在案牘間的兩道神光,目光觸及我時明顯的愣了一下︰「你怎麼來了?」語氣溫存,帶著微微的訝然。

這是在御書房,是一個分外嚴謹正派的地方,按理兒沒有通傳任何人都是不能進來的。我仗著自己近于寵冠後宮的這一便利,那值夜的公公在我一通凌人盛氣之下也就沒敢攔我,只是忙不迭跟在我身後一路進來。事實證明果然沒有事情,因為皇上沒有怪罪我。

汩汩夜風伴著我一挑簾子的頻率而穿堂進來,縴縴脊背打了個嗦。連我自己都不覺的濕了眼眶,我顰眉又展,持著綿軟的刻意調子言那些半真半假的話︰「陛下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算上今個,已一連三夜不眠不休的批閱奏折……可要,愛惜自己的龍體才是啊!」中途頓了一下,那語氣便更嚶嚶,哭腔濃重。

回答的是分明不對題的話,原是我神智錯亂,但听在陛下耳里不知就又變成了一種怎樣的意味、會令他滋生出些什麼樣的感觸。

隔過漸趨朦朧下去的眼簾看他,那面色那神情漸已經都是不真切的了。只能看到那一圈明黃的影像,他合了折子站起身來,一步步行至了我的身邊。

我慢低首,壓抑著哽咽的聲息,卻還是依稀可辯哭腔。

肩頭一暖,是他將我框入懷抱,接連素指便舒展在了我掛淚的雙眸間,為我輕輕揩去眼淚︰「是朕不好。」他頷首,幻似已經那樣久違的熟稔氣息飄散在我鼻息,是令我安然又令我心慌的兩種截然相悖的極端,「朕今夜去愛妃那里歇下。」

「皇上……」發于下意識的溫存。尚未喚完便被值夜公公再次打斷。

皇上皺了皺眉,攬著我身子的臂彎略微松弛,示意那公公進來。

公公行了個禮,抬首已是幾近諂媚的一張面孔與一副聲息︰「皇上……馥才人,來了。」

我心陡震!

倏然側目,見皇上的眼楮亮了一亮,登時便放開了我,極快的幾步走到公公跟前,語氣激動︰「快宣!」

尚來不及我全部解過個中事態,一襲美艷的兮雲已應禮而入。

今夜的兮雲比存于我記憶中的、以往任何一日的兮雲都要美麗,本就冠絕無雙的姿容氣韻更是在她身上那麼神跡的展現的極致淋灕!

她發挽流雲,戴翠玉流水簪,額點三瓣梅,縴長的眉毛就快畫到鬢里去,丹鳳雙眸因繪就了上挑的彩妝而愈發的神飛顧盼。脖頸精細配了銀線串起的一顆瑩潤珍珠,與玉肩罩著的那件雲雁挑線煙羅衫相映成趣。她一欠身行禮,斜斜的流雲髻伴了耳畔長長垂下的金絲玳瑁起了流水樣的晃曳勢頭,白、橘、粉從內而外疊了三色的錦羽緞織大袖衣也跟著起了波瀾般層疊的褶皺,包裹著她曼妙有致的玲瓏身形,美好的氣息撲面而來,忽地就喚起了人心頭全部的憐惜……

如此,連這于萬花叢里一向拿捏有度、自持無雙的見慣了絕世佳麗的皇者,在彼一刻在她面前竟也失了睿斂的態度!他被驚艷了,被震撼了……連啟口的問話都變得吞吞吐吐結結巴巴︰「你……你,舍得過來了?」墨眉擰起,又舒展,又擰起。這神態局促的不像一代君王,倒像一個守著昏燈祈盼愛人歸來的痴心漢子。

兮雲又拜了一拜,面目是一貫的張弛有度,她淺起汀口,聲息平穩又含著若有若無的脈脈情愫︰「妾身,想皇上了。」

……

我還有什麼理由留在這里?我怎麼還能夠留在這里?

漫漫長夜,帶給我的是怎般刻進骨髓里的無邊無際的痛苦辛酸!只好頗為識趣的緩緩轉身,獨自一人落寞的告退離開,把那溫暖生艷的百花朗春讓位于光鮮十足的旁人,獨留寒冬于我一人自憐自哀、自苦自嘲!

自從兮雲入內覲見,一直到我告退離開,我便仿佛化為了游離四處的空氣一般,沒有一個人再對我言過一句話,他們的眼里已經看不到了我,他們對我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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