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絕吟 第一百五十八話 梅妃命隕、舊夢難安

作者 ︰

傾煙並著簇錦、妙姝聞了我驚慌失措的這一嗓子,齊刷刷一溜兒的全都奔了進來宮•絕吟。又同樣絲毫都不出乎意料的,在撞見皇上那掛著彩的半張臉後,又都齊刷刷的愣怔住。

我這原本起于無心的舉止,更讓皇上簌簌躥高的怒火又一個猛漲。被後宮妃子給抓了臉,原本就不光彩的打緊!這還不算,卻還被這麼多人看著他如此狼狽……

我偷偷對著皇上瞥看過去,見他這一張淌著血痕的面孔連著面色都跟著不好看,時青時白時又紅的變幻的很是充實豐富。這麼點兒小傷不可能至使他失血過多,那麼這面色就肯定是被梅貴妃給謳的、又被我給急的。

偏生我還是沒起什麼多余心思的對著為首的傾煙蹙眉一叱︰「愣著干什麼,成木頭了麼!還不快去!」我指天發誓,絕對沒有半點刻意要皇上在更多人面前出丑的意思!但是易地而處,皇上都已經是這麼副模樣了,不支使人去傳太醫我能做什麼?

妙姝的反應素來都是偏快的,見了我這等情態,簇地搡了身邊的簇錦一把。簇錦和傾煙也都在這一刻反應了過來,忙兜頭便要離開。

「不必了!」被皇上錚地喝住,順勢奪了我手里的帕子發著狠的猛擦一把臉上的血。

「呃……」我想攔卻攔不得,只得僵僵的看著他如此如此。

一來二去的,梅貴妃在這空擋也自愣怔里醒轉,眉目有些動容,看得出是在竭力捺下上前探看皇上傷勢的沖動,復轉目直抵抵的瞪視著我,目光森寒︰「為了這麼一個小賤人,皇上竟這般的袒護她!」

「你還敢如此無禮!」緊壓著梅貴妃的聲線,皇上一句逼仄。

「是她無恥!」梅妃錚地側目去顧皇上,鎖緊眉心凜凜一句。

皇上現下里心情正起起伏伏很是跌宕,面著梅妃如此神情語態,再拼命強持的好耐性也在這瞬間給燒灼成了灰燼︰「來人——」高高的一嗓子滲透著動輒不移的凜冽威嚴,不是十分刺耳,卻偏有著洞穿耳廓的震懾力!

侯在外邊兒的乾元殿公公應聲入內,目觸皇上那張血液半干半結痂的面孔時,唇兮也跟著抽了一抽,想來心底里亦是一噤。旋即俯身見了個禮。

周匝空氣在這一瞬才真真正正繃得緊密,不祥與肅殺之感在彼一刻漫溯蒸騰的並駕齊驅。

皇上一張面孔上下濡染著的是驅不散的厚重陰霾,那雙凜然不可侵犯的雙目直抵抵的對著梅貴妃,厚唇開合,緩緩漠漠吐出的每一個詞藻、每一個字眼都足以動天撼地︰「梅貴妃上官氏沅辭,刁鑽跋扈、行事戾絕,實難作後宮諸妃表率。今廢其貴妃位,貶為昭媛!」

我起了一個寒噤,甫覺周身骨骼都在瑟瑟發抖幾近錯位。

自「從一品貴妃」直降至「正四品昭媛」,差不多連降了有三級。

這未必就當真是皇上的本意,興許只是他一時脾氣上來逞著火氣的負氣決定。但他是皇上,他是皇上啊!常人家的夫妻之間起了矛盾,大抵是拌句嘴吵一通架完事兒,再不濟也大不過打一巴掌揉兩揉,到了晚上身一挨榻、頭一踫枕的也就干戈成了玉帛。可眼前這個男人若是被惹了不快,動輒就是關冷宮或降級,更有甚者……他還會要人的命吶宮•絕吟!

一次次躬身歷經亦或眼見太多的事例無一不在時刻提醒著我,眼前這個人的手里掌控著西遼一國所有的生殺大權,他的威嚴是不容挑釁、也挑釁不起的。切不可,萬不可也斷不可,不可以常人的眼光常人的視角來看待他、來對待他,否則自己的下場必定會淪落的很慘很慘,以至身無可容、萬劫不復!

言出去的話一落地便猶如大冬日里潑出去的水、轉瞬凝結成堅硬的寒冰。梅貴妃怔在當地里晌久晌久都無有一字。

那種感覺和心情我深深知道,大抵便是與我當初被這個男人親口打入冷宮時一轍的心情。當然她們之間相處的時日明顯比我長久太多,感情與依戀也深厚太多,故而該比我更苦痛。

她一張明滅不斷變幻的傲然面靨流露出十分彌深的中傷與哀怖,眼角眉梢有似黯然又似乎不太是的復雜情態流轉不歇。須臾須臾,她斂眉凝眸苦苦的笑起,含著淚也摻著嘲︰「二十年了……」音聲徐徐的,唇兮張弛、微微搖首,「臣妾十四歲便作為側王妃嫁給了你,那個時候你還是親王……自那時起臣妾便一直都陪在你身邊,至今暑往寒來,已是整整二十載。」于此仰首,眸中有晶耀的光波順著眼眶緩緩溢出來,「那個時候,適逢先帝諸子爭奪儲位最激烈的最後一個年頭,我爺爺乃是三朝老臣,算上你永慶這一朝就已經是第四朝了。他在朝中根基與勢力皆是深厚,你是借著他借著我母家的勢力才坐上了時今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可你在做什麼……自你十七歲登基以來現今這整整二十載你又都做了什麼!你對我爺爺不斷防範不斷打壓不斷縮小削弱他的勢力,直到最後恩將仇報的將他甚至于將我母家一齊通通置于死地!置于死地啊!」

梅貴妃已經近似于在嘶吼了,唇畔那抹徐徐的自嘲苦笑轉而變幻成了恣意放縱的發了狂般的大笑。

皇上沒有言語,一張面孔沉澱著冰冷的秋之淨水,肩膀起初還在起起伏伏,即而變得平平靜靜連起伏都沒有了力氣。

誠然,梅貴妃字字句句全部都是真相,是皇上他饒是巧舌如簧,在心底深處也欺騙不了自己的無可反駁的事實。

梅貴妃朦朧的目色溢出層層漣漪般惝恍的迷離韻致,她開始絮絮叨叨的回憶起她與皇上之間的漫漫往事。

她含淚亦帶著笑︰「當初我爺爺原是不想淌這一趟渾水,他看好的是你雄才大略的弟弟遼王,不是你!他暗中幫扶、心之所向的也是遼王!可我卻偏偏看上了你。我去央爺爺助你幫你。」

「你在這個時候亦很識時務的登門主動拜訪我爺爺,爺爺他素來最為偏疼我,終究是拗不過我的應了我……他跟你提出的要求是以一後位換得天子的寶座,他要你日後登基必要立我為後。可那個時候你已有了嫡王妃,還是當時蕭太後的外甥女,你休不得,自然也應不得。」

「于是爺爺幫扶你的念頭便再一次動搖了……可我執意就是要嫁給你,哪怕是側妃哪怕是妾我都要嫁給你!」

「你可知道為何我如此執著,你可知我是在什麼時候愛上了你?當初……宮里有一次大擺筵席大宴群臣,爺爺作為三朝元老被先皇作為上賓相邀,他便帶著我一並赴宴。席間我生了悶意便偷偷溜去那止浮池散心,被那鋪在路中心的鵝卵石做弄的腳底一滑、險些跌倒……這一跌,就剛好跌到了你的懷里。我被你攔腰抱住,止浮池中、湖心亭之前,你含笑挑眉,頗為風流玩味的對著我溫溫訴了一句︰‘你是哪家的小姐,不如嫁了本王做侍妾?’」

「……就在那個時候,就在那一刻,因了少年風流的你極為恣意縱性的一句話,我的一顆心便全部都撲在了你的身上!一眼一生,這輩子都打下了深深的印子,再也抹不去、也再也忘不掉了!」

「我想為你煮飯縫衣,為你生兒育女……我們有過一個孩子,可惜蒼天不垂憐,他未及成年便因病而去。在這深深宮闈里度過的每一個夜晚,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的後宮諸妃包括你的皇後沒有一個人及得上我愛你半分!沒有!」

「我也知道這是苦是折磨是禁錮,可是,可是……可是我只能這樣我沒有辦法吶!」

我從不知梅貴妃與皇上之間竟然有著如此一段銘心刻骨的愛與恨,又或者她不會有恨,卻未嘗就不會怨。然而此刻除了蹉嘆,我亦不知該如何自處。

忽听梅妃又是一陣頗為恣意的爛漫狂笑,旋而斂笑止聲,一改方才瘋痴癲狂之態。她的面孔亦是嬌嬌美麗的,但這份俏麗的容顏總也帶著一層薄薄的冰漠,又不是漠、是傲雪的如梅氣息。

她斜飛雙眸于幽深中豁地透出一點晶亮,儼如被滾滾怒濤一晌淹沒了全部的愛與恨,牙關一收、口齒緊咬︰「李恆晟,恆晟啊!這麼些年了……你還不能夠明白我?你可以殺我,但任誰也不能折辱我!」

冰冷刺骨的一句厲言實實落定,梅貴妃猶如一支離了弓的飛箭。

只見一團艷紫色的煙霧將滿目視野惝恍出迷離的旖旎,她飛速朝著一根雕鶴漆彩的廊柱狠狠的一頭就撞了上去……

一時間地裂天崩,一時間河山昏暗。

我見皇上在那一刻極下意識的朝著梅貴妃探出手去,但那抹決絕的人影已經抵著柱子迎頭而撞。

他明黃色刺痛了人眼楮的袖擺僵定在半空中,被驟起的穿堂風吹拂做弄出緩而優美的弧度。這弧度看在眼里、落在心里,只余一片又一片空幽的殤,以及決絕又殘忍的冷酷無雙……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曾在西遼後宮里叱 喧囂了整二十年的梅貴妃就此去了。皇上下旨,喪葬規格一切從皇貴妃禮待。

黃粱一夢終消泯,一場舊夢了無痕,一夢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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