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白萱歌最後會因疼痛而暈倒在了康明昭的懷里。她原本是隨行暗衛里醫術道行最高的,卻成了最先倒下去的那個人。
幾個人相互看了眼,決定兵分兩路,漁夫、大姐和青年負責護送萱歌前往青州城解毒,而蕭清痕和風斬則陪康明昭返回小院。清痕肩上一劍雖不是很嚴重,多少有些影響出招,明昭的傷勢則需要靜養。
三人同乘一輛馬車,風斬已派去一對竹林暗衛暗中保護萱歌一行,江如練就算行蹤詭秘,生性狡詐,僅憑一人之休想再次從暗衛手中搶人!
清痕挨著康明昭坐著,目光不時朝他身上看一眼,猶疑著,還是決定一語不發。風斬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只當什麼也沒發生。
回到小院,風斬借故隱去了,留下兩個人單獨相處,他潛意識里感覺蕭清痕有什麼事要單獨對康明昭說,那麼這件事要麼幾位機密和重要,不能對外人說,要麼她自己也不確定,要向他確認。
清痕扶著他在小榻上做好,給他身上搭一條薄被,問他身上的傷口有沒有撕裂,找了一大通話充塞著兩人之間的距離。康明昭順從地一一答著,然後腦海里能夠搜刮到的所有的話都說完了,她頓了下來。康明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阿痕有什麼話就問吧。若我能夠說,定會告知于你。」
「江如練的身份?我一直覺得這個人沒那麼簡單。他究竟是誰?不要告訴我什麼江湖敗類、洛離派棄徒、采花大盜,你知道我要問的不是這個。」她說了一連串的話,愈顯出一絲焦急。
「那你想要問什麼呢?」他忍不住好笑。
「你和他的關系?」她說道,突然聯想到江如練之前的表現,不由臉紅了紅。
「阿痕。」康明昭終于卸下臉上的輕松的偽裝,換上衣服沉郁的面容。「我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江如練告訴地差不多了,然後在皇宮里所見所聞,也向孟長老了解了一些,幾乎別人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吧。」她突然想起了另一個問題,忙緊張問道,「阿呆,你當時究竟是為什麼從高崖上掉了下來,落入瀟瀾河。」
「帶走我的那個人是我的舅舅白仲思,他將我訓練成復仇的工具,插進康思鳴胸口的利劍,只是在最後一刻我選擇了住手,因為在他的眼楮里,我看到了悲憫的淚光,然後我逃離了皇宮,也不敢獨自面對舅舅,于是一路朝南跑上那座高雅,在那里坐了三天三夜,最後縱身跳了下去。」他盡量簡短而平靜地描述那段地獄般的日子,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感覺早已浸入骨髓,但他不想讓任何一個人知道,不想讓任何人同情、可憐或者報以疼惜的嘆息。
他不願的,一向都不願麻煩任何一個人。
「那麼江如練呢?他和這一切有什麼關系?你不打算幫助你爹剿滅你舅舅對麼?」她的聲音軟了下來,轉身去倒了一杯茶握在手里,想了想又倒給他一本,然後低頭喝著,盡量撇過視線不去看他。
「他是我舅舅的兒子,我們曾有一面之緣。」他深吸了一口氣,知道這句話說出口意味著什麼。她終將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洛離派就是逃離白門浩劫之人的舊部,因為我的外公生了一個不孝子,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將他逐出家門,然後這個兒子就再也不曾在世人面前露面,直到他出現在皇宮地牢將我救走。」
蕭清痕手里捏著一杯熱茶,卻覺得手腳冰冷。
洛離派以用毒聞名,沒想到行事作風也如此毒辣!白仲思原本可以派人潛入皇宮,瞅準機會毒殺皇帝,卻花了十年的時間訓練出一個替家族報仇的殺人工具,這個人簡直固執地不可理喻!
明昭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因為我的母親臨死前下達一個詛咒,她詛咒自己和康思鳴的兒子不僅殺母終將殺父,且終結康頌八百年的歷史。唯有如此白門慘死的靈魂方能安息,她方能含笑九泉。」
「所以你爹將你鎖進皇宮地牢,你當時不過是一個孩子,他怎麼這麼糊涂!」
「母後去世那日的夜晚,月亮是詭異的紅色,觀星師預測這只是我墮落之路的開始,我的一生將如那晚的月亮充滿血腥,直到日月失色,星辰隕落。」|
「這個觀星師也是混賬!」蕭清痕憤憤罵道,她從不相信那些莫須有的東西,什麼牛鬼蛇神,黑白無常,除非是自己親眼所見、親身經歷,這世間所有的牽強附會休想使她信服半分。」
康明昭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好。
在他二十年的生命當中,經歷過太多是殺戮和生死,他原是不相信宿命的,可每一次掙扎,不過是繞了一個曲折的大圈,最終回歸原點。
所有的一切注定徒勞,他從未逃月兌宿命的桎梏。
清痕見他眸子里充滿茫然,也生出一絲猶豫,輕嘆了一口氣。沒有親身經歷,自然無法感同身受。
「阿痕,我所說的一切可否不要告訴任何人,誰都不能說。」他看著她的眸子,一字一頓地說道。
她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白萱歌黃昏時分方才回來,被大姐背著、漁夫攙扶著送進房間,青年滿手提著各種藥包,清痕見了緊蹙著眉頭,「醫師怎麼說?」
青年看著她搖了搖頭,風斬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幾人身後,「他不會說話。」
青年的目光垂了下去,低著頭將藥包送進廚房。
蕭清痕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就是這樣你也不必當面說出來吧。」
風斬愣了愣,挑眉反問︰「為何不行?這本就是個事實。」
「正因為是事實,所以會傷人。」她答道。
「蕭宮主,如果有時間,屬下想請你喝杯茶。」風斬說完,沒等她回答,如一陣風飄進白萱歌休養的房間,就在康明昭的隔壁,當初如此安排是為了方便她照顧他飲食湯藥,現在病人沒好,她這個主治醫師也倒下了。
「藥師說姑娘心疾復發,務必好生照料,要靜養,切不可情緒躁動,受到一絲刺激。」
「心疾?」醫術知識淺薄如蕭清痕也大約知道,這是種沒法根治的病,還好只要控制住了也沒什麼大問題。這些日子也苦了她了,為康明昭一番擔心受怕後,還衣不解帶地日夜操勞照料,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會垮下,更何況是一個柔弱的病人呢。
「萱歌姑娘日後就勞煩大嫂多加照料了。」風斬對大姐抱拳道,想起還未向蕭清痕介紹兩人身份,便指著漁夫道︰「這位是竹林暗衛護衛隊總隊長鐘大哥,這位是鐘大嫂。」
夫妻二人對她和氣地笑了笑,誰能想到漁船上如此普通的一對夫妻,身上卻帶著這樣的身份呢!
這就是表象與事實之間的距離,很多人自以為洞穿所有的事,但那不過是他所看見的眾多影子中的一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