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輾轉過了十幾天,萱歌醒轉過來後,性子比平日愈發沉靜下來。她是醫師,對這次發病情況了然于胸,面容;依舊抱著一抹淡淡的笑,不與他人訴說半句。
明昭的傷勢也在一天天緩慢恢復,大多的時候,兩個人一塊兒在院子里樹蔭下嗅著花香,靜默地坐著,偶爾對望一眼,彼此笑笑。
蕭清痕在推月兌五次後,如約赴蘇味莊風斬事先訂的雅座。他是個固執的人,哪一天不請來蕭清痕,哪一天就不撤掉預約。而清痕同樣清楚地知道,在掙扎了十幾天後,這一趟約會于她自己,于康明昭意味著什麼。
「你想知道的事我都知道。」她坐在他的對面,如當日那般拿起桌上的茶水,淡淡說道。
「請姑娘將如實相告。」風斬看著她客氣說道,顯然他並不知道她知道些什麼。
「我要見孟闊,你去竹林山莊,這所有的一切,我只能對他一個人說。」她沉默了很長時間,看著他平靜說道。
這就是真話的殺傷力,她有話想說,但不是對他。
風斬又一次看著她愣了愣,臉上淺淺地笑了笑,「好,請姑娘稍後幾天。風斬這就去請,姑娘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
他說完,如一陣風飄出了窗外,那般迅捷的身姿,使她想起了當日不顧一切俯沖而下的自己,對面街角被人圍困的阿呆,還有那個總會在不經意間惹地自己會心一笑,卻不得不強忍著的人。
「蘇霖,你在北境可好?」她望著窗外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一瞬間仿佛呼吸停止,她瞪大了眼楮,用力捏著手里的杯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從外走進的那抹身影。
似是對她心里所思所想的感應般,那人抬起了頭,熟悉的眉眼,略顯滄桑的笑容,看著她暖暖一笑,而後被掌櫃笑眯眯地迎了進去。
「哎呀,二少爺,是哪陣風把您吹到青州來了呀!快請進,快請進!」
蘇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蹬蹬走上二樓,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痕丫頭。」他看著她,笑如明媚的月光。
蕭清痕拿眼楮用力瞪著他,那張被北境的嚴寒侵蝕了一絲風華的男子,一襲淺淡的灰袍靜靜地立在那里,眉彎淺笑,原來這就是時間的力量。她一直以為自他走後,便徹底放下,不曾想起,不會思戀,但當他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那段離別的時光,原來已經過去了這麼長。
「蘇霖!」自他走後,發生了很多事,多地她甚至都沒有時間好好將他想起。
她終究踏出了那一步,搶先撲進了他的懷里,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將臉擱在他的肩頭,閉上雙眼,轉瞬睜開,露出陰寒的光芒。
袖子里疾風獵獵,又消散地一干二淨。
攬住她腰的手緊了緊,另一只手被寬大的袖袍遮住,將一把尖利的匕首抵住她的後背靠胸口的位置。
「痕兒,不要輕舉妄動,慢慢跟我走。」如夢的聲音在耳邊動,這就是她一直不肯承認,深沉思念的那個人,在重逢的那刻,用匕首抵住了她的胸膛。
他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手攬著她的腰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蘇味莊,樓外不遠處停著一輛普通的馬車。掌櫃一路把他們送到門口並駐足良久︰戀戀不舍道︰「二少爺日後多多光顧啊!」
蕭清痕腳步突然頓了頓,腦海里似有一根弦突然崩斷,發出一聲錚響。
「你不是蘇霖。」她如釋重負道。
「你希望我是他?」那人並未否認,戲謔道。
「你想怎麼樣?」兩個人坐上馬車,蕭清痕隔著一個茶幾,看著他冷冷說道。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極不確定地笑了笑,「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同一類人,背負血仇,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決定權從不在我手里。報仇于我本是件極為簡單的事,但父親堅持要用他自己的方式,甚至不惜搭上整兒洛離派所有人的性命。蕭宮主,你說我該怎麼辦?」
「你偷听到了我和風斬的對話。」
他點了點頭,無奈地笑了笑,「你若死了,康明昭勢必不再顧及血肉之情,皇帝更不會手下留情,白門將會徹底覆滅。而你若不死將這一切都告訴了孟闊,只會迎來相似的結局。所以,阿痕,你能否告訴我,要怎麼辦?」
「江如練,我要和你做一個交易,這樣不論我死不死,洛離派都會活。」她知道解決的辦法極為簡單,關鍵看他能否做到而已。
「放過康明昭。」他替她說出了答案,臉上的神色瞬息萬變,有一瞬間蕭清痕甚至感覺到了明顯的殺氣,不由全身法防備著。
「實不相瞞我的父親是個極為頑固的人,我勸服不了他。」他慘笑道,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住了她的穴道,使她動彈不得。
兩人動手的第一晚,蕭清痕就明了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但她沒料到他們之間的差距會這麼大!
「實不相瞞,我自幼遭受的是比明昭更嚴苛的訓練。」他似是猜透了她的心思,隨即臉上帶著一絲歉然,「蕭宮主委屈你了,我不會讓你死,只是讓你達到我想要的一些目的。」
「阿呆不會為了我屠殺親父的!你莫要妄想!」她一字一句,冷冷道。
「可我沒有法子啊!沒有法子啊!」他的聲音近似囈語,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沒過多久,清痕之覺得眼皮子招架不住,身子軟軟地趴在了茶幾上。
馬車繼續穩步朝前走著,而在街道的一邊,一個俏麗靈敏的身影在屋檐上輕捷地跳上跳下,與馬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江如練有時甚至會忍不住想,在這一輩子永遠都有那麼一個人,不論你走到哪兒,都會緊緊相隨,將一雙眼楮放在你身上不離不棄,是件多麼美好的事,即使你們注定為敵。
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扯出一個蕭清痕看不懂的淺笑,靜听著那道如微風般細弱的聲音劃破馬車與灰牆之間的空氣,劍尖強勁的劍氣挑翻車蓋,同時驚動拉車的馬,使它以一種近乎癲狂的速度朝前飛奔。
幾乎在同一時間,遠處的碧霄響起一陣若有若無的簫聲,宛如天籟,低聲娓娓,如泣如訴。
采悠在簫聲的激勵之下,功力幾乎增進了一倍,但這一次江如練必須帶走她,因此出手再不月兌離帶水,招招狠決,每次都在快要擊到她要害的地方陡然減輕力道,好讓她有機會知難而退。
采悠果然在一陣周旋後,不甘心地看了他一眼,紅衣飄飛,化成天邊一朵紅雲。
「現在沒有馬車坐了,江某只得與宮主共用一騎了。」江如練將她橫腰抱起,放到馬上,丟下車夫,狠抽馬鞭,絕塵而去。
簫聲逐漸激昂,無論他揮動皮鞭以多大的力氣打下去使馬加勁兒往前奔去,他們總也逃不掉那夢魘般的聲音。清痕記得這首樂曲,在江如練偷襲自己當日,窗外也想起過這陣簫聲,還有那施展暗器的詭異手法迫使他知難而退。
「沒想到江湖上獨行江湖的魔音也會為了姑娘的安危四處奔波,有時候我其實也很好奇,你究竟是誰。」江如練在緊張的氛圍中不忍調侃,皺了皺眉,取下頭上的發展,用力扎進老馬的身體里。
馬兒受到刺痛,更加沒命地飛奔起來,簫聲一時減弱了些,看來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大了些。
「我不認識什麼魔音。」蕭清痕被他用力裹在懷里,別扭說道。
「那就怪了。」他的臉上帶著笑容,濃厚的雙眉卻擰在了一起,樂聲又一次加大了力道,清痕快被他擠壓地難以呼吸,她只得艱難說道︰「江如練,你箍地我太緊了,我都快窒息了。」
「呵呵!可惜並不是我!」江如練憋足氣,聚精會神地緊握韁繩。
「江、、、如、、、練、、、」她說話開始有些不利索,呼吸也明顯粗重起來。
「張大嘴巴用力吸氣。」他沒有好的辦法,皺眉說道。
清痕試了試,心肺里卻像有塊石頭重重堵住一樣,壓地她快要喘不過氣。
沒過都就,她面色漲紅宛如西天泣血的彩霞,江如練終于扯住韁繩,停在了道路的中央。
時值黃昏,偏僻的小道上沒有一個人,蕭清痕並不知道,他們其實已經走了一個多時辰,于一刻鐘前出了青州城。
她忙抓住這大好的機會用力地吸了幾口氣,簫聲不知什麼時候淡漠成虛無,終至消失不見。
「按照常理,該魔音出場了吧!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魔音,江某還真是榮幸,能夠得見真身。」
「他究竟看到了還是沒有呢?」江如練其實並不清楚,因為從他的身前和身後,走出兩個白衣蒙面人,相同的裝束,發型,讓人辨不出真偽。因為從來都沒有人說過,魔音是兩個人,在傳聞中,那是最近幾年才出現的如傳說般的存在,一人一簫,楊柳風月,每當這樣的夜晚,每當壞心蠢蠢欲動的時刻,魔音就會從天而降,將這一切扼殺在萌芽狀態,從而避免對無辜人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