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然成風 第十一話 禍起蕭牆

作者 ︰

「主子。」雪雁緩緩靠過來,怯怯地扶住我︰「疼嗎?」。

我拍了拍雪雁的手︰「沒事。」

王肅那一耳光雖然很響,卻不重。

盡管目前情況的惡劣程度不盡人意,但我有顆誓死要鬧崩盤的心,就天不怕地不怕。

恍惚間,我有些明白那些個無賴鬧事的時候是什麼心情了。

一路馬車晃蕩,黃昏時分終于到了,只見朱紅的大門森森然,一塊醒目的牌匾上四個漆金的大字「蘭陵侯府」。

一進府,三四個婢女簇擁上來,將我帶到一間獨立的小樓。

幽僻而不蒼涼,明亮的陽光從枝葉縫隙間透過來,搖曳的樹影投在月洞窗上,幾處鳥鳴幾處花香,不用說院中的山石水榭,連碎石小路都是精心布置的。

真是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

行至樓下,抬頭可見幾個雋秀的大字「暗香閣」。

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

我心中一動,隱隱不安。

在暗香閣呆了數日,我卻被晾這小樓里了。

王肅從未來過,也不曾召我過去。

我懶怠走動,只听雪雁嘰里呱啦地念叨府里事情,起初盡是些姨娘小姐間的瑣事,我心里惦記著早日月兌身去找阮籍,左耳進右耳出。

雪雁見我毫無興趣,後來也不再說這些雞毛蒜皮的東西,只說新年臨近,府里忙著張羅過節,上上下下都熱鬧非凡,前兒來了什麼人,今兒進了什麼東西。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折騰點事情,等王肅消氣了我還怎麼被掃地出門?

正當我蠢蠢欲動的時候,王肅派人來召我去前廳。

正合我意,我摩拳擦掌躍躍欲出,雪雁卻一把把我拉去房里,按我坐下,指揮幾個丫頭給我梳妝打扮。

去見個爹,有必要這麼隆重嗎?

我不依,雪雁就要快哭了,黯然道︰「主子,夫人去的早,你又自幼體弱,而今好不容易痊愈,何苦再惹老爺生氣,夫人泉下有知,如何安心?」

人言可畏啊,我听的一身雞皮疙瘩,連忙舉手投降,仍由了她們折騰去。

沐浴後先打了搽身的粉,然後涂了臉粉,胭脂、口脂、發油,都用香花香草的汁煉過,混合了麝香、龍涎。

還有用香料和蜜煉成的丸子,含著嘴里,香氣沁入五髒六腑。

真是口香五日,身香十日,衣香十五日,人過而香氣繞梁,三日不絕。

原來古時候說女人出汗是香汗,不是奉承,是實情!

鸞鏡中的女子,挽著玉蝶髻,一身粉錦銀紋牡丹輕紗籠袖,華而不俗,貴而不嬌。

我湊近仔細端詳了下這張臉,不由感嘆宿莽確有王親貴族的雍容,可惜,可惜啊,我並不想背負。

雪雁撲哧一笑︰「看吧,主子稍稍打扮,連自己都被迷住了。」

我挪開鏡子尷尬地笑了笑。

雪雁湊過來小聲道︰「主子畢竟是老爺的女兒,一會說幾句好話,老爺就心軟了,定不再生主子的氣。」

我不語,笑了笑。

好話?看我一會怎麼火上澆油,氣得您老七竅生煙,一腳把我給踹出門去。

可當我一踏入前院,就被繁華的燈火、悠揚的奏樂、熱鬧的人聲給震懵了。

我問身邊的雪雁,這是搞什麼。

雪雁欣喜道︰「一年一度青鳶宴,老爺特意為了主子,把宴會攬到蘭陵侯府了。」

我困惑道︰「什麼青鳶宴啊?」

雪雁滿目憧憬,喜氣洋洋地說︰「每一年,名門望族的公子小姐們都會齊聚一堂,和老百姓的游園會一樣,飲酒吟詩,作畫題字,彈琴對弈,如果有中意的人,就互贈紙鳶以表心意。」

這就活月兌月兌的上流社會高富帥白富美們相親約會的狂歡party啊!

我不由心中邪火竄上來,薄怒道︰「你知道怎麼不早說!」

雪雁囁嚅︰「說了不是怕主子不肯來麼,豈不枉費老爺一番苦心。」

苦心?我看是不懷好心!

我冷哼一聲,轉身要走,卻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司馬昭早已立在身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緩緩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挑眉一笑,冷眼看去,學著他緩緩道︰「什麼如此,什麼當初。」

他嘴角一揚,卻又學著我劍眉一挑,不語,目光卻是點滴奚落之意。

我心中暗暗冷笑,表面上卻嫣然道︰「正合我意,我倒要看看,這里有何才子佳人。」

正明槍暗箭地斗著,王肅派人領我過去。

穿過高燭華燈下含情脈脈的俊男美女,遠遠看到王肅站在一位雍容華貴艷壓群芳的女子身後,女子的四周畢恭畢敬地垂立著一排侍女,幾米外還跟著幾個侍衛。

女子儀態萬千地緩緩接過侍女呈上的素箋,儀容大方地看著,輕聲說了句什麼,幾步外秀外慧中的小姐們含羞又期待的目光,討好地望著女子。

王肅看見我,和藹道︰「雲兒,快來見過濟北王王妃。」

王妃?怪不得眾星捧月似的。

我緩緩走過去,迎著她打量的目光,欠身行了一禮。

等等…濟北王?

我出神的空檔,她已拉過我的手,微微一笑︰「想不到,雲姬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可是痊愈了?」

我淺淺地回了一笑︰「大好了,多謝王妃關心。」

忽而不知圍觀的人里,哪個多事的男的提了一句讓王妃指點指點雲姬的詩詞歌賦,王妃便讓侍女奉了筆墨紙硯上來。

我心下一沉,雖然練過書法,可那字卻肯定是入不得這群附庸風雅的人眼的。

我不安地轉了轉目光,忽而掃到王肅臉色有些難看,眼神擔憂地看向我。

怕我出丑?

我心下暗喜,我就偏讓你丟大了去,讓你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雪雁小聲道︰「雪雁斗膽,主子念,讓奴婢代筆吧!」

我揚起嘴角︰「不用。」

提起筆,我略略思忖了一下,大筆一揮,豪情萬丈。

侍女從案上捧起素箋,神色一怔,默默地奉給王妃。

王妃優雅地拿起一看,也是微微一怔,聲清如水地念道︰「半涉濁流半涉清,倚箏閑吟廣陵文,愛落紅塵心已死,持刀抱劍了一生。」

圍觀的人群驀然一靜,王肅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突然人群里發出此起彼伏的輕笑和竊竊私語。

王妃含笑看著我,柔聲道︰「雲兒的詩風倒是獨特,可能與自幼抱病、幽居多年有關,只是小小年紀這般見解有些不妥當,以後可要小心些。」

我嘴角一揚,自嘲道︰「那沒辦法,誰讓王雲姬從小……」

「雲兒!」王肅低聲喝斷我的話,滿眼慍怒︰「還不謝王妃提點!」

雪雁悄悄地拉了拉我的一角,偷偷地給我使了個顏色。

點到為止,我緩緩行了一禮道︰「謝王妃!」

隨後,臉色鐵青的王肅立馬讓雪雁送我回暗香閣,一刻也不想我多逗留下去。

我趴在窗台上,遠眺府中那處浮光華影的庭院。

突然響起低沉的男聲︰「暗人暗香,真是一語成讖。」

聞聲回頭,才發現內屋的藤椅上已悄無聲息地坐著一人,自顧自地倒茶喝。

錦衣玉帛,身姿凜凜,相貌堂堂,卻隱約給人一種飛揚跋扈的壓迫感。

奇怪,為何有人進入,雪雁卻未打招呼?

我警惕地盯著他問道︰「你是何人?」

「何人?」他慵懶的語氣,盡數嘲諷︰「不過幾年未見,連自家兄弟都不認識了,三妹真是貴人多忘事。」

兄妹?

宿莽是王肅之女,有哥哥不奇怪,可這氣氛為何這樣讓人不自在?

他慢悠悠地說到︰「我來,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的。」

我忖度著,只吐出一個字︰「請。」

他嘴角微微一揚,含笑看著我說︰「鑒于你剛剛的出色表現,父親大人打算將你送進宮。」

我心下大驚,卻拿捏出隨意的語氣,不屑道︰「奇怪了,規矩在蘭陵侯府還就學不了了?」

他說他也是這個意思,但是王肅認為我太頑劣,在家里治不住,要丟到外面去學學規矩。

我問道︰「那好消息是什麼?」

他的目光閃過一絲玩味︰「好消息是,三妹不是看不上大姐夫嗎?到了深宮可就遠離了。」

我一時語塞,只有狠狠地盯著他。

他卻從容自若,把玩著茶杯,仿佛自言自語道︰「好不容易擺月兌了身為暗人的過去,卻不珍惜來之不易的安逸榮華。」

我冷笑一聲,輕蔑地掃了他一眼,轉頭看向窗外︰「你珍惜的東西,我未必稀罕。」

「哦?那你珍惜的是什麼?」

「我想要的生活。」

輕笑聲響起︰「你想要的可是倚箏閑吟廣陵文,持刀抱劍了一生?」

我無視他的嘲笑,望著那片燈火璀璨的飄渺華夜,思忖了一會,回答道︰「只聞花香,不談悲喜,喝茶讀書,不爭朝夕。」

「現在不就是嗎?」。

我不由回頭笑看他︰「你是三歲小孩,還是你當我是三歲小孩?背負一個顯赫的姓氏,在享受與生俱來的榮耀的同時,也要承擔無可奈何的責任和痛苦,淪落為家族利益的炮灰,高門望族的明爭暗斗里,紅顏薄命的悲劇,我看得不要太多了。」

「就算看過很多,你也無法改變你自身的事實,何不勇敢地坦然面對,做好你應該做的事。」

我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人其實只有兩件事身不由己,一是被生,二是名字。可路卻是自己選的,我若不要這些浮華富貴,自然也不用牽扯不相干的羈絆。」

半晌的靜默,只听一陣夜風穿堂而過,拂動的簾子發出輕輕的響動。

情緒莫辨的聲音響起︰「想不到,幾年暗人的豐富生活和劫後余生,不是讓你變得更堅強,而是讓你變得更懦弱,遇到麻煩只想逃避了事。」

我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道︰「隨你怎麼想,我這叫規避風險,繞過問題,問題就不是問題了,有舍有得,很公平。」

他的雙眸閃過冰冷堅毅的光,聲若磐石︰「可惜,問題依然存在。人不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的,有些榮耀是值得用生命去保護的,有些利益也是值得做出個人的犧牲的,在三生門這麼多年,你卻連這樣的覺悟都還沒有。」

我嚴正地告訴他,宿莽已經為他們做了不少了,如今我只是我,我不需要再為他們的榮耀和利益,去做任何的犧牲。

他冷笑了一聲,說道︰「那你又如何對得起為你做出犧牲的人?」

原來,自宿莽離開蘭陵侯府,他們就找了一個替身幽居暗香閣,以久病纏身為由,八年多來不見任何人。

除了三個精挑細選的近侍,府邸上下只知道有個孱弱的三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無人見過真顏。

就在我以王雲姬的身份回來的前些日子,這個替身被除掉了。

他慵懶的聲音緩緩說道︰「包括多年來伺候這個替身的幾個近侍,都為了迎接三妹的回歸,消失得干干淨淨。」

我听得膽戰心驚,難怪雪雁和濟北王妃都說我自幼病弱才痊愈。

宿莽有如此狠絕的家人,此處果然不是久留之地。

手心不知何時沁出了細細的汗,我拿捏出無所謂的語氣說道︰「這是你們造的孽,與我何干?」

他大笑了兩聲,戲謔道︰「好,好個一筆勾銷,撇得一干二淨,父親大人以為送親骨肉去三生門,會得到的一個金牌暗人的誓死效忠,換來的卻是三妹的六親不認。」

我冷笑了一聲道︰「自是暗人,何來六親?」

他靜默半晌,緩緩說道︰「看在血濃于水的份上,今日之話,我不會告訴父親。」

我反唇相譏道︰「水已是最淡的了,血也不過是濃了一點。」

話已至此,已無再說下去的必要了。

他默默起身離去,凜冽的背影猶如斧削,在黑夜里劃開一條修羅之路。

我不打算坐以待斃,要讓王肅把我送進了皇宮,我就插翅難飛了。

翌日,黃昏時分,我把雪雁支開。

剩下的丫頭被我一唬,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挽了捆繩子大搖大擺地走出暗香閣,卻一個也不敢跟過來。

平日里沒出來轉悠,四下也不熟悉,只悶了頭亂走,曲曲折折的長廊也不知通向哪里。

我透過月洞窗瞥了一眼,見院里小池橋上立著一個身影,那冷酷凌厲,竟有幾分熟悉。

橋上的人遠遠地就感覺到了我的腳步,倏忽轉過身來,臉上帶著笑臉面具,越發詭異,我瞬時寒毛直豎。

不知為何,我看到這人這樣畏懼,倒不是因為那個奇怪的面具,只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本能。

我不禁停住腳步,轉身欲走。

一陣風聲傳來,那張面具赫然立在了眼前,寒意竄上我的背脊,不禁連連倒退了幾步。

面具輕笑一聲,發出雌雄難辨的聲音︰「為師倒是看走了眼。」

我想也不想拔腿就跑。

忽覺一道氣流撞在背上幾處,手上的繩索滑落在地,竟是半分也動彈不得,我不由想起傳說中的凌空點穴。

江湖上的人,熱血狠辣,沖動易怒,宿莽背叛師門,沒準這面具就敢在蘭陵侯府清理門戶。

面具悄無聲息地飄過來,俯視著我,熠熠目光洞悉萬物,衣袂下的手緩緩伸出捏住我的下巴︰「你不是宿莽,你是誰?」

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干脆緘默地瞪著那張面具。

「宿莽跟了我八年,她一舉一動我都了若指掌。」輕笑聲從那張面具下傳出來︰「我說宿莽怎麼會把惠兒一個人留在曹府,原來你是個冒牌貨。你有什麼目的?你是誰?」

「我……」

「她是王雲姬!」一聲底氣十足卻有些稚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奈何我轉不了頭看不到來人,只听到一聲有模有樣的呵斥︰「狗膽的奴才,還不拿開你的爪子。」

面具的一雙眼楮射出森森寒意,一只手捏得我下巴生痛,一手突然向我身後伸去。

「你敢動他!」我從肺里吼出洪亮的一聲。

面具一僵,寒意的雙眼盯住我︰「為什麼不敢?」

「他是……」我竭力瞟了瞟還是看不到來人,只能硬聲道︰「他是個孩子!」

面具冷哼一聲,松了我的下巴,繞過了我,我一急,熱血攻心,竟然感到周身解除了禁錮般的一松懈,連忙轉身撲向面具。

面具猛一回身,被我抱了個正著,我立刻沖那孩子大喊一聲︰「快跑!」

卻見司馬炎一動不動地立在那里,雙眉若蹙,目光凜冽。

不好,他也中了凌空點穴。

我死死抱住面具,大喊︰「來人!來人!」

「你到底是誰?」面具的聲音透著一絲驚訝,竟然沒有推開我,反而一把抓住我的肩,捏得鎖骨刺痛。

「來人!」我喊得那個透心涼,怎麼還沒人過來。

面具一把揪住我,轉身去揪司馬炎,數只箭破空射來,面具迅速地縮回了手,揪著我飛檐走壁,靈巧地躲過緊追而來的箭雨,轉眼飄出蘭陵侯府,將身後的追兵甩得沒了影。

我嚇得忘了呼吸,幸而沒有像上次那樣中招。

「我不是宿莽!」我對面具又掐又打又咬又抓︰「你放開我!」

面具無視了我所有的無效攻擊,一手把我夾在臂下,掠過樹叢,轉眼到了城中偏僻的小巷,面具輕松地掠過屋頂,飄入一個後院。

兩抹清麗的身影從天而降︰「門主。」

「傳令下去,貪狼星現。」面具揪著我走進一棟三層的屋子,竄上二樓的一間房,一甩手將我丟到榻上,我一咕嚕爬起,卻全身一軟,無力再動彈,只又倒回榻上。

面具剛坐下,就傳來輕輕的叩門聲,屋外響起清冷的女聲︰「門主,他來了。」

「讓他進來。」面具說著一揮手,只感到氣流微動,一卷簾垂下將我擋在床榻里,再看不見屋子里的情況。

「吱呀」一聲,從容的腳步走進屋內。

「查清楚了嗎?」。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充滿磁性,動人心魄。

「還沒有。」是面具的聲音。

「誰在那里?」

「你別管。」面具不耐煩道︰「有消息我會通知你,你沒事別往這里跑。」

男子輕笑一聲︰「你打開門做生意,我怎麼就來不得了。」

我听著聲音竟有幾分熟悉,卻是想不起來是誰。

「你身邊有那兩個還不夠。」面具的聲音夾雜著幾分戲謔︰「多了你只怕無福消受。」

「怎麼,你吃味了?」男子輕笑道︰「我可沒對秋蘭江蘺存什麼心思,。」

這人莫不是王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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