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花嫁 第八章 史論

作者 ︰

等柳氏趕到的時候,若嵐正在向楊先生賠禮道歉,柳氏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孩子肯跟人服軟。楊先生大度地讓她回了座位,見柳氏帶著丫鬟過來,起身道︰「夫人不必太過緊張,小孩子鬧脾氣是常有的事,七姑娘能及時明白過來,是個好孩子。我方才也與姑娘們說過了,既然拜我為女師,一點一滴都要照我說的去做,若有誰不滿意不服氣的,只管走人就是,我也懶得教導這許多人。這次,我給姑娘一個機會,要是再有這種事發生,就不是我不通人情了。」柳氏拉著楊先生好一番道歉賠禮,坐在一邊的若嵐越听臉蛋越紅,她心虛地看了若施一眼,垂著頭不說話。

自此以後,若嵐整個都變了,規規矩矩地上課,雖然依舊脾氣煩躁,心里憋著氣,可再也不像平日里那樣不管不顧地隨自己高興。楊先生讓她背書,她也能磕磕巴巴背上一段,跟隨先生學了一段時間,竟也慢慢收斂了野性。若施看在眼里,不知是喜是憂,若嵐在慢慢改變,一點一點向著大家希望的方向,可那真的是若嵐麼?

楊先生是個才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才教了幾天,就被幾個女孩當成學習的榜樣,尤其是若妍,整天捧著琴譜問東問西,楊先生也十分耐心地指導她,弄得若嵐很不高興。當然,若嵐並不是氣她耽誤了自己學習的時間,只不過先生是大家的,你一個人霸著算怎麼回事?好在她最近收斂了脾氣,沒有當場發作,只是回去和柳氏打了一通小報告。

柳氏一听,這還了得,小小一個庶女竟敢壓在嫡女頭上,當即把若妍叫來訓了一頓。正當柳氏志得意滿之時,梁曄卻黑著臉趕了過來,給她扣上一頂「不慈」的帽子,夫妻倆又是一番爭吵,不歡而散。若雅對母親說,您何必要和父親硬著來,直接去求先生多關照關照不就行了。柳氏覺得很有道理,便親自到楊先生那邊明里暗里地說了幾句,楊先生最後答應了會多多關照兩個嫡女。

當天下午,楊先生告訴學生們,從今兒起她會開始教導史論。

若妍忍不住提問,女孩子學史論做什麼,又不去考功名。楊先生微微一笑,答道︰「女子自然不用考科舉,我也不會教你們歷史變遷,國家興衰,我講課只講女子,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女子,也是給你們做一個借鑒。」

楊先生這麼一說,眾女孩就來了興趣,安安靜靜地听楊先生講課。那些被提到的女子,無論是榮貴的還是淒慘的,其一生際遇卻是閨閣女子所不能想象的,三姐妹皆听得津津有味。若施是歷史系的學生,主要研究呂後、武那些能掌握一時時局的女子,她發現先生在講課時會將女子依照性格做一個大致的歸類,然後提出比較評議。

幾天下來之後,女孩們都覺得自己有所收獲,楊先生當堂提問︰「我方才與你們講了一些女子的故事,現在你們來告訴我,對女子來說,何者是最重要的?」

一開始大家都有些扭扭捏捏的不肯說,若妍背出「德容工言」的標準答案,若嵐埋著頭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出真實的想法,若施也皺著眉頭不知如何回答。

楊先生淡淡地說︰「不管你們怎麼回答,只要能講出理由即可,這個議題本就沒有對錯的。只不過,沒有主見的女子卻是最要不得的,現在你們可以告訴我自己是怎麼想的嗎?」。

經不住先生一番刺激,若嵐率先發言,她提出女人最重要的是風骨,傲氣不能失,一味依附他人生活是不行的。她馬上舉了衛子夫的例子,這位歌女皇後不但才貌雙全,還十分賢良淑德,自己家族又是軍功卓著,可下場還不是一樣悲涼,年老色衰之後很快被皇帝拋之腦後,最後甚至被逼自殺。

若妍輕聲細語地接上︰「先生,妍兒認為女子還是要如衛皇後般美貌多才,兼且賢惠守禮。縱然七妹說她半生淒苦,下場悲涼,可世間如她一般的女子大部分還是活得平平順順的,安享榮華富貴。正是因為太過平順才沒被史書記載下來。依我看,反倒是一些奇女子,無一不是一生淒苦。七妹剛才所說的是特例,有以偏概全之嫌。」

若施暗暗稱贊,若妍姐姐居然還懂得數理統計的大樣本統計規律。

若嵐如何會服氣,不用先生鼓勵就站起來與若妍爭辯,姐妹倆你來我往,說得口干舌燥,因為不怎麼了解歷史,兩個小姑娘都欠缺論據,沒一會兒已經從有理有據的爭辯變成了單純的互相找茬。楊先生听不下去了,令兩人坐下,目光轉向一直安靜坐著的若施︰「九姑娘有何看法?」

「先生,若施覺得這個議題本身就有問題,對女子來說何者最重要是見仁見智的,關鍵在于你到底想成為怎樣的女子,有些事只要自己覺得幸福就行了。」若施的聲音輕輕的,卻帶著無可置疑的堅定。

若妍表示不贊同︰「妹妹怎麼能這麼說呢,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賢良淑德的女子歷來為人所稱頌。難不成有的女子自甘下賤也應該被認可不成?」

若嵐接話道︰「六姐姐這句話算是說對了,有的女子就是自甘下賤,放著正經人家的太太不做,要跑來給人當妾。」

若妍眼圈微紅︰「七妹妹可是在諷刺我和姨娘,我姨娘一介奴婢本就是無根浮萍,如何能自己做得了主,老太太怎麼說她就怎麼做,哪里就成了你口中的下賤之人!」

「哦?這麼說要是她自己能做主,就死也不肯給爹爹當妾嘍!」若嵐恍然大悟,把庶姐擠兌得說不出話來。

「安靜。」楊先生敲了敲桌子︰「九姑娘你繼續說。」

「是,先生。六姐姐剛才說賢良淑德乃是對女子最基本的要求,可是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規矩,當年秦太後與外人有情,秦王也不覺得如何,反倒和太後一起利用這層關系為國籌謀,可放到如今便是大大的不該,有損皇家體面。所以說,這世上沒有永恆的真理,不變的法則,也許有些規則根本就是錯誤的,而我們身在其中不知道罷了。」

若妍辯解道︰「妹妹這話我可不同意,即便真如妹妹所說,但超月兌常理便是異端,敢問妹妹你自己敢挑戰世俗嗎?」。

若施笑著搖頭︰「不敢。所以我只能是個平凡的小女子。」

她很清楚,骨子里自己仍然是夏知遇,那個剛從大學畢業,莽莽撞撞找工作的女孩,十分不起眼平凡到極點的女孩。來到這里以後,依舊沒有改變。她既學不會若雅的大家做派,又不像若妍精通技藝,這般平平無奇簡直有點丟穿越女的臉。

這時,楊先生又問︰「那九姑娘將來想成為怎樣的人?」

「先生,我想成為一個善良的人。」

善良,並不是尼采般不需索取,只懂付出的「太陽哲學」,而是一種清醒。常年待在深宅大院,看妻妾們明里暗里的斗爭,婢僕們自卑又自傲的扭曲,若施很怕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像柳氏那樣冷靜地打壓妾室,隨意發賣犯事的奴僕。如今她是特權階層,若施害怕她會忘記寬恕的美德,忘記自己曾為平凡小民的日子,忘記那個過去的夏知遇。

後來若嵐跑問她︰「九兒,只要是自己希望的就可以嗎?那姜姨娘一個妾室卻整日里想壓著我娘也算合理嗎?」。

妻子與妾室,對若施來說並不是陌生的話題,她最喜歡看的種田宅斗文里,這兩個角色是必然對立的,更古怪的是,她們本身沒什麼善惡對錯之分——誰是女主的媽,誰就是正面角色,另一個必然愚蠢又惡毒。老實說,姜姨娘也是那種頗有心機會耍手段的妾室,但若施並不十分討厭她。沒有誰規定妾室一定要安安分分,千萬不能和主母作對,只能一輩子仰人鼻息。

若施想了想,告訴若嵐說︰「合理,但有兩個條件。第一,手段不能太過毒辣,傷人害人;第二,別把別人的失敗當成理所當然,自己的失敗當成被人陷害。」妻妾之爭本來就與正義無關,不過是為著各自兒女,各自利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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