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歐陽鋒趕上我們的馬車,我都沒有再跟錦知寒說過一個字。
歐陽鋒看著我的臉色,惴惴不安地問︰「你們兩個吵架了?」
我也不知道是應該大笑,還是應該大笑,只能面無表情地說︰「沒有吵架,只是不說話而已。」
歐陽鋒了然地說︰「那就是吵架了。還好到豫城最慢也就只要兩天,否則我不要被你們兩個人煩死。你說我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摻和進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是有多麼無奈。」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說︰「從你開始教我嫂子的那一刻開始,你就應該知道你一定會摻和到我們這些事情中間了。話說,你為什麼想要收我做徒弟,錦知寒剛剛說了一句很有趣的話。你一輩子都被我師父壓著,那是什麼意思?」
歐陽鋒臉色一僵,說︰「果然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糗事,那麼算起來,我應該算是你的師叔。你那個師父的腦子不知道是怎麼長的,無論是遇到什麼事情,他總是能比我先想到一步,還不停恥笑我的做法。偏偏我每次都反駁不了他,還必須承認他的出色。從小到大,我就從來沒有贏過他,就算到了龍朝建立之後,他還是比我強。現在看來,連他收的徒弟都比我那幾個徒弟成才,你說我能不能郁悶?」
「怪不得,所以,你別想成為我師父了,我師父只可能是鳳城。」我說。
歐陽鋒的臉色更加難看了,說︰「算你狠,我還是去錦知寒那里算了,最起碼他不會給我氣受。」
我們三個人就在這樣很奇怪的氣氛下趕到了豫城。
在進豫城城門之前,我讓馬車停了下來,拿了套男裝開始換。好不容易穿上了男裝,綰發的時候又有了問題,千算萬算居然只帶了另一只「鳳翔」出來。我拿著那只簪子在手里婆娑著,不知道應不應該帶,難道披頭散發地就那麼進城?
錦知寒掀開車簾走了進來,說︰「怎麼了?怎麼還沒好?」
我趕忙將簪子收進了懷里,說︰「我沒帶簪子出來,一路上披頭散發沒注意,到現在才發現。」
錦知寒奇怪地笑了笑,走到了我的身後,一邊幫我束發,一邊說︰「我剛弄來的好東西,自己還沒舍得用就要先給你用了。」
我疑惑地說︰「什麼啊?」
錦知寒拉扯著我的碎發,說︰「前幾日剛著玉匠磨制了一根玉簪,上刻仿商後期的雲雷文,是整塊和田玉雕琢而成,完全沒有瑕疵。跟你,真的是可惜了。」
我忍不住,翻了下白眼,說︰「既然舍不得,就不要給我啊。」
錦知寒最後將一只冰冷的發簪插入了我的發髻,讓我不覺一抖,說︰「難道讓你這個父母官一臉落魄地進城,你不要臉,你哥哥還要臉呢。」
我長舒一口氣,說︰「行了,我進城就弄根簪子,立刻把你這根名貴的玉簪還給你。」
錦知寒走到了我的面前,端起一面鏡子遞給我,說︰「自己看看。」
我朝鏡子里一看,經過錦知寒的一番撥弄,整個一個翩翩濁世家公子。尤其是發髻中的那根玉簪,竟像是會發光一樣,第一次讓我體會到了玉能養人。
錦知寒拉開了車簾,扶著我走下了馬車,坐到輪椅上,說︰「這根簪子就送給你了,只有你有本事體現出它的光澤。」
我伸手模了模它,的確也有點不舍得了。並不繁復的花紋,纏繞著簪子,既莊重又典雅。我只得笑了笑,說︰「我還是付錢給你吧,這只簪子實在是太讓人愛不釋手了。」
錦知寒推著輪椅往前走,說︰「給它起個好名字,就算是遇到知己,我送給你了。」
我忍不住又模了模那只簪子,停頓了很久,說︰「就叫‘湛露’吧。玉器七千陳湛露,翠蛾三百舞靈風。反正是你送的,露是水,而水則是寒冰融化而成,就當是感謝你吧。」
「湛露?好名字。」錦知寒說︰「明明是挺有詩意的一個詞,怎麼到你嘴里解釋就那麼讓人難受。不跟你計較了,我們要趕緊進城,否則就來不及在府衙閉門之後辦完交接了。」
我朝城門望了望,說︰「我也想快,可城門口排了這麼多人,怎麼快?」
錦知寒只得無奈地說︰「我們慢慢來吧,實在不行晚上又只能住到我的私宅去了。」
……
隊伍在緩慢的前行,好不容易輪到了我們三人。
歐陽鋒一副管家的扮相,將文疊遞給了守城的士兵。
守城的士兵上下打量了下我們,翻了翻我們的馬車,明顯是來要好處來了。
歐陽鋒也是個怪脾氣,偏生就是不肯在這種事情上面讓步。錦知寒都伸手拿錢了,被歐陽鋒制止了。歐陽鋒一個人站在兩個士兵面前,愣是不讓他們繼續檢查我們的馬車。
一個士兵不耐煩了,說︰「算了,天色已經晚了,難得遇到個有錢的,居然還是個硬骨頭。」
我們就那麼順順利利進了城,連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我的八字果然是跟豫城犯沖的,到了豫城就有麻煩。
本來想上馬車,可難得豫城的天氣不錯,在馬車里也憋了好久,我們三個也就那麼走著了。突然我們看到了街上圍了一群人,還佔著接到中間,不讓人走。
歐陽鋒皺了皺眉頭,說︰「我去看看,你們就在這里。」
我趕忙說︰「師叔,你收斂點脾氣,這里不是曄城。」
歐陽鋒在人群中不斷前行,說︰「就沖你這聲師叔,我給你點面子。」
可沒一會兒,他就回來了,說︰「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居然和衙役在街上吵了起來。」
我撐著下巴,說︰「真是麻煩,現在豫城的太守是誰代著?」
歐陽鋒想了想,說︰「本來想問你怎麼會知道我一定了解,後來想想算了,這是廢話。現在是個吏部的候補官員管著,叫沈融。听說之前也是個出了名的才子,也在科舉中拿了不錯的成績,可也不知道為什麼,入仕近五年,連個五品官都沒有做到。」
沈融?這個名字听得耳熟,我好像在哪里听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我只得說︰「師叔,麻煩你先拿著我的印信去府衙吧,讓他們帶人來管管這里的事情。」
歐陽鋒從馬車里拿了東西就走,還好沒有運輕功在屋檐上飛,只是飛快前進著。
錦知寒推著我的馬車,走到了街邊,說︰「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居然這麼厲害?」
我看了他一眼,說︰「想看熱鬧就直說,我們往前去吧。」
一人加一輪椅,我們好不容易擠到了前面。
就見到那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指著衙役,說︰「這天下還是有王法的,你們身為朝廷官員,怎麼可以利用這些便利為自己收受私利?真是我們豫城的恥辱!」
那些衙役也不知道怎麼的,一個都不回嘴,只是不停地點頭听訓。
那個孩子接著說︰「你們不要忘了,我父親現在暫代豫城太守一職,只要新太守不到一天,我父親就依舊是豫城的父母官,你們就依舊要受到他的節制。現在,立刻把從這些百姓身上拿到的好處還給他們,否則休怪我告訴父親。」
我和錦知寒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笑意。
想不都,居然是沈融的兒子。不過,有其父必有其子,從這個孩子的身上也可以看出些沈融的脾性,怪不得到了現在還沒有什麼正經官職,原來是不會鑽營。
我剛想叫著錦知寒走,他卻示意我稍安勿躁,繼續看下去。
果然,更加有趣的事情發生了,那些衙役不肯將錢財還回去,終是跟那個孩子起了正面沖突。
那個孩子也完全不害怕,疾言厲色地說︰「你們怎麼可以如此對待老百姓,若是沒有他們的稅款,誰來養活你們?立刻把東西還回去。」
我有些可惜這個孩子了,才只有十歲,卻說話井井有條,甚至很有大家風範。若是假以時日,在人情世故方面變得更加成熟,他一定能成為下一代的國之棟梁。
錦知寒低聲在我耳邊說道︰「我現在對那位沈融大人越來越感興趣了,這是怎麼樣的家教,能夠教出這麼厲害的孩子?」
我笑了笑,說︰「不用急,人已經來了。」
沈融帶著另一些衙役,跟著歐陽鋒就到了我面前。
我越看沈融越覺得肯定見過,但就是想不出來。
沈融一把揪住他兒子的耳朵,說︰「放了學堂怎麼不趕緊會家,怎麼在這里跟人起沖突?」
那個孩子掙扎著說︰「是那些衙役不好,他們強老百姓的東西。」
沈融放下了自己的兒子,問歐陽鋒說︰「君大人是哪一位?」
歐陽鋒指著我和錦知寒的方向,說︰「就是那位。」
沈融對著錦知寒就施禮,說︰「下官拜見君大人。」
後面的衙役和老百姓也紛紛向錦知寒行禮,弄得我有些無奈。
錦知寒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那個,沈大人,我不是君未白,坐著的這個才是。」
沈融立刻醒悟了過來,對著我抱歉地一笑,說︰「真是小官有眼不識泰山,見過君大人。」
我剛想說些什麼寬慰的話,沈融卻突然指著我大叫了起來。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說︰「沈大人,怎麼了?」
沈融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白,一下子變得很青,說︰「下官是太初八年三月的榜眼。」
「太初八年?」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說︰「你是探花,原來是老熟人。沈大人,我們快些去府衙吧,我還急著與你辦交接呢。」
沈融的臉色難看懂啊了極點,急忙引著我們就往府衙走。
那個孩子突然攔在了我的面前,說︰「你憑什麼當這豫城的太守,你看起來還沒有我父親年長。一定是你成日里只懂得溜須拍馬,才討得了曄城那些官員的歡心。要不然,我父親明明滿月復才華,為什麼到現在連個品級都沒有?」
沈融急忙捂住了他的嘴,說︰「大人見諒,我這兒子沒有見過什麼世面,只會亂開口。」
我卻有趣地問道︰「那你覺得,我到底應該怎麼樣才能證明我可以做好這太守?」
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說︰「若是你能七步作詩一首,我就相信你有能力。」
我笑了笑,說︰「作詩不是這麼做的,我也沒什麼詩名。這任一方官員,就是會作詩也沒有什麼用。不過,若是你父親能夠向我證明他完全有能力做這太守,我即刻上奏朝廷,讓他成為名正言順的豫城太守。」
沈融急忙說︰「大人是說笑了,這太守的位置是大人的,我怎麼敢跟你搶。」
他兒子不滿地說︰「父親有什麼比不上他的?他不就是一個死瘸子?」
歐陽鋒的臉色變得極為陰沉,我看得出,若說這話的不是個孩子,他一定已經出手了。
沈融抱起了自己的兒子,說︰「你說什麼呢?她怎麼可能比不上我?她是我那屆科舉的狀元,為父早就輸給她了。」
我打圓場說︰「沈大人,我們回府衙再說吧,這里人太多了。」
那個孩子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說︰「怎麼可能?那父親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啊?」
撥雲見日劇場末篇
無論明毅怎麼挽回,明家終是沒落了,只剩下明勤舟一個人在朝堂里。
雖然明勤舟擔任要職,也深得龍安熠和尚菁菁的器重,可一人之力怎麼挽救大廈之將傾?明毅試圖再讓明勤舟續弦,娶另一位尚家的女兒,可明勤舟拒絕了。
另一方面,王晛卻活得很開心,兒女成群,還有個愛自己甚至放棄了納妾的丈夫。知道王晛三十歲的時候,她身染重疾,群醫束手無策。
彭貴祥不知道從哪里知道了明勤舟認識商陸,便求著明勤舟去請商陸。
商陸趕來看了一眼,嘆了口氣,說是可以準備後事了。
彭貴祥一個人照顧著王晛的生活,連自己的兒女都不顧。
明勤舟看不下去,只得帶了孩子們到自己府里,親自照顧。
有個女孩長得特別像王晛,但卻一反王晛的性子,整個人靜得很。
明勤舟好奇地跟她聊起天,竟然發現兩人之間有很多的共同點。
幾天過去,瘦了一圈的彭貴祥走進了明勤舟的府邸,把所有的孩子都帶回了府里,還請明勤舟一起去見王晛,大家都知道王晛的時間不多了。
彭貴祥和孩子們一次走進了房間,和王晛告別。
明勤舟負手站在院子里,看著天空,想起了和王晛初次見面的晚上。他們誰也不認識誰,她跑進了春深巷,而他也被人逼著走進了春深巷。機緣巧合,他走進了她的房間,她扔了一張桌子到門外。電光火石之間,兩人有了第一次交集……
沒有容他多想,彭貴祥便走了出來,請他進去。
當明勤舟第一次走進王晛的房間的時候,沒有見到想象中的刀槍劍戟,只見是一個傳統的大家閨秀的房間,讓他嚇了一跳。
王晛向他伸出了手,輕輕說了一句︰「握著我的手。」
明勤舟急忙走了過去,握住了她的手,說︰「為什麼我們會這麼見面?」
王晛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些笑容,說︰「我們都選擇了各自應該走的路。」
明勤舟再也沒有忍住,抱住了王晛,說︰「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去找你。」
王晛躺在他的懷里,笑著說︰「若是有下輩子,我還是天天叫著‘你大爺的’,就等著你上門來找我。」
明勤舟感覺王晛的身體越來越冷,冷得像冰一樣,失去了氣息。
他放下了她的身體,仿佛是對神祗般崇拜一樣輕輕在她額頭上一吻,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彭貴祥看著他,說︰「其實你們才是一對,我只是盡我可能讓她快樂。」
明勤舟搖搖頭,說︰「沒有誰和誰應該是一對,只是命運而已。」
他一個人慢慢走到了大街上,沿著大街走到了城外,倚在城牆邊,流下了眼淚。
這是明勤舟成年之後,第一次哭泣,也是最後一次,因為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人已經不在了。
明勤舟一直活到了龍澤寰執政,甚至接替了尚祁遠的位置,成了新的丞相。他終生未娶,只留下一個兒子,後來他的兒子也走了他的老路,成了史官,一個真正的史官,秉筆寫下了龍朝前三代的歷史,成了著名的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