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沁走出家門,才發覺外面的雨比屋里要大許多。不管怎樣,家畢竟是家,即使再殘陋,終究也是一席安身之所。身為一個男子漢,怎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垮掉。
可眼下的問題也的確不小,即使官府沒有下達封海令,只有魚沒有糧的日子也很難熬,通常情況下捕來的魚能否換成糧食是要靠運氣的。可有魚的話就至少還有希望,那麼冒死去違抗官府的命令去下海捕魚嗎?不行。尤其是近幾日,官府察得很緊,一旦自己出了事,這個家就再沒別的希望了。那麼去偷、去搶呢?父親戚世顯別的本領沒有,對子女的教育確是十足的正統,在戚沁所接受的言傳身教中,還沒有偷和搶這兩個字。唉,還是去借一點兒吧,至少先熬過眼前。
戚沁打定主意,轉回身向自家房後的宅子,三保家走去。
三保是土生土長的戚家莊本地人,因為莊里人基本都姓戚,所以每當叫起他的名字時,大家都習慣把姓氏省去,直呼他「三保」。他是戚沁從小玩到大的伙伴,父母早亡,基本上算得戚沁的半個家人,無論遇到什麼事,兄弟倆一向都是共同承擔的。
三保住的房子是他父母早年留給他的,雖然也是年久失修,但還不至于處處漏雨。戚沁一走進堂屋,頓時覺得身上干爽了些。
三保可能是在睡覺,听見動靜從床上向堂屋里探出半個頭來,見來的人是戚沁,便沒有起身,隨手抓了一件單衣圍在上身,坐在床上醒盹。
自從戚家斷了糧,戚守業便開始打戚巧的主意,一時間,戚巧嫁不嫁給戚守業成了村里茶余飯後的話題。在三保的眼中,戚巧是和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準媳婦,這個謠言一傳開,村里就有人不時地拿他來打趣。在這幾天,三保也有心去登戚沁家的大門,可一想起來自己也終究幫不上什麼忙,難免英雄氣短,便索性也閉門不出了。不過此番戚沁找上門來,倒是在他的預料之中。
兄弟到底就是兄弟,有了問題,不找兄弟,那還叫什麼兄弟?
戚沁在三保家向來是很隨意的,他坐在三保床邊,只是看著他,卻並不說話。
三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了,他沒好氣地揶揄戚沁,「你這個財主的大舅哥不在家里好好給妹妹辦嫁妝,跑到我這個窮窩窟里來干嗎?」。
戚沁並不惱火,他知道他在說氣話,他之所以不生氣,是因為他的解釋更具有說服力,「是啊,我要是真當了財主的大舅哥,怎麼還會跑到你這個窮窩窟里來呢?」
戚沁此時就坐在三保的眼前,他既然來了,自然就說明那謠言只是謠言。
三保的眼中閃現出了希望的光芒,他猛地伸手重重地拍在了戚沁的肩上,然後很開心地笑了,他就是這樣一個單純的人,快樂地笑,也痛快地恨。
戚沁很「兄弟」地回了他一巴掌,然後兩個人就一起笑了。
「家里光景怎麼樣了?」三保對戚沁一家人的關心是發自內心的。
戚沁搖了搖頭,實話實說︰「我就是為這個來找你,看看有什麼辦法沒有,家里已經斷糧三天了,每天只能吃些野菜,鄰里已經是不好意思再開口去借了,戚守業那個老王八蛋,非要我妹妹,才肯賒糧給我們,這你想必也已知道了。」
三寶點了點頭,拳頭握得緊緊得,恨不得那戚守業此時就在他的掌心里,好可以被他奮力捏得粉碎。
戚沁嘆了一口氣,他其實也知道,三保是沒糧的。
一陣難言的沉默,空氣中彌散的濕氣仿佛在屋中也要凝結出雨來。
突然,三保欠起身子在床上的一堆爛被子里翻騰了起來,戚沁不明白他要找什麼,只好盯著他看。
過了一會兒,三保回身湊到戚沁近前,手上已多了一件綠瑩瑩的物件。
戚沁將那東西從三保手中接了過來,只覺得它冰冰涼涼的,看上去像一朵蓮花,煞是好看,可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他卻說不出來。
「哪得來了?」話一出口,戚沁猛然覺得這物件很像是他夢中夢見的杯碗里的花紋,一想到那個夢,他就忍不住啞然失笑了。
三保見他笑了,以為他看出了什麼端倪,得意地道︰「好東西吧?」
戚沁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道是個什麼,不過看上去很好看。」
三保頗為失望地嘟囔一句不知道是什麼的話,戚沁也不去管他說了什麼,又問了一遍︰「這個東西你從哪里得來的?」
三保神秘兮兮地一笑,道︰「你知道官府為什麼封海禁漁嗎?」。
戚沁搖了搖頭。
「因為官府想抓海盜。听說衙門新換了個大官,是京里來的,因為在京里犯了事兒才被貶到這來,如果他抓治不了這里的海盜,就再不能回京了,官府就因為這,才下了大力度封海禁漁抓海盜的。」
戚沁一邊听著,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道︰「我覺得海盜不壞,至少他們不禍害咱老百姓,可官府一凶起來,向來是從不管咱們的死活的。」
三保點了點頭道︰「其實這些都是二哥告訴我的,實不相瞞,前天我去見二哥了,不僅見了他,還跟他做了趟事兒,簡單說就是模上了海盜船,這個東西就是在那船上得的,二哥說我這是頭一次得手,就特別將這個東西賞給了我。」
戚沁听得睜大了眼楮,道︰「你們怎麼敢去模海盜的東西?」
三保壓低了聲音道︰「是二哥找的路子,他模清了那伙海盜每隔五天便要靠一次岸,不知道進城去干些什麼,晚上來,要次日天明時分才離開,每次靠岸時就會將大船泊在近海處,然後再劃小船登陸。我們就是趁這個時機悄悄模上大船,也不深入,只是順手牽羊,能拿到什麼就是什麼。反正二哥說了,海盜的東西大抵都是搶來的,到底有些什麼,只怕他們自己都記不清,拿個一兩件,只要不做出風聲來,保管是萬無一失的。」
戚沁低下了頭,陷入沉思。
三保推了推他道︰「其實二哥知道你有本事,如果你要肯去,他準保幫襯你,別說糧食了,興許還能分到些銅板。」
戚沁嘆了口氣,道︰「可是,這終究是偷。」
三保見他為難,又道︰「現在城里各處都張了榜,凡是提供海盜一事線索的獎勵十斗米,實在不行,咱們就去揭榜,先領了那糧食來再說。」
戚沁連連搖頭道︰「你想都不要這樣去想,單從良心上講,我們就不能把海盜的事告訴給官府,再說,消息是二哥給你的,我們要去告密領了賞,豈不是對二哥不義?」
三保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沒念過書,不知道什麼義不義的東西,我就知道人不能餓死,總得想個辦法活命。」
戚沁禁鎖了眉頭,呆了半晌,又不說話了。
三保不耐煩地將他的松著的手握緊了一下,將他得的那物件扣在了戚沁的手中,「你不願意就不願意,我又沒逼你入伙,我知道你瞧不起二哥那樣的人,自家兄弟,有什麼話,你說就是了,最見不得你這樣悶著。」
戚沁就跟沒有听見他的話似的,依然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好一陣子,就在三保再也忍不住即將爆發的一瞬間,戚沁猛然地抬起頭來看著他道︰「好兄弟,我要是沒家,也敢出去闖出個樣子來。我可從沒有瞧不起二哥,在咱們這一片,他最仗義。我看這樣吧,你帶我去見見他,或許你說得對,只有填飽了肚子,那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