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家村。戚沁家的院子里,低矮破漏的院牆罩不住不斷四散的白煙,一股難聞的藥味充斥著整個院子,戚巧正蹲在院子里拿著一把破扇子不斷給灶上吊著的藥罐煽火。灶是三保搭的,他一邊看著戚巧熬藥,一邊殷勤地幫她加柴草。
接連下了幾天雨,柴有些濕,三保一往灶里加柴,一股巨大的濃煙便冒了出來,嗆得戚巧趕忙跳到一邊去。她一面咳嗽,一面用眼楮瞪著三保。
三保慌忙接過戚巧手中的扇子來,幫她驅趕煙霧。見戚巧嗆得不輕,連忙陪笑︰「你看我,真是笨手笨腳。要不你去屋里坐著,我來熬藥。」
戚巧一臉不悅,大聲道︰「屋里躺著那麼一位,哪有我的地兒。」
三保知道她說的是戚沁昨天救回的那個女人,一時想不起接什麼話,只好干干地笑著。
戚巧見他一說起那個女人便不說話了,心里有些生疑,她看著三保,道︰「三保哥,你跟我說實話,昨天晚上你倆到底干嗎去了?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三保正色道︰「我都說了好幾十次了,昨天我倆想去偷偷下海捕點魚拿去賣,又怕官府巡查的人看見,就挨到了晚上,結果魚沒捕到,到救了個人,就是屋里那位唄,她去跳海自殺,被你哥給救上來了。」
戚巧一邊听,一邊想,等他說完,又問︰「我哥不是說過你倆在城里已經謀到事情做了嗎?既然有了活路,干嗎還要去冒險捕魚?」
三保苦著臉,道︰「那是騙你們的,戚老爹身體不好,你哥那樣說,是想讓大娘放心。」
戚巧略微地點點頭,沉默了一小會兒,又問︰「看她那身衣服,不像附近村里的人,她要自殺,為什麼跑到咱們這兒來跳海?你們真的是在墨虎山那救的她嗎?她又為什麼受傷了?」
三保搔著頭,一臉難色,道「你怎麼這麼多問題啊?我又不是那個女人,我哪里知道她為啥去那兒自殺。」
戚巧故作神秘,道︰「我可看過了,她身上的傷不是被礁石擦破的,像是被人打的。」
三保恍然大悟,一拍腦門,道︰「這就對了嘛,我看她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妾,就是哪個老爺的家奴,受了主家的委屈,一時想不開也是正常。」
戚巧白了他一眼,不再問了,復又從三保手中搶過煽火用的扇子來,繼續熬藥。看來這個解釋她還是認可的。三保蹲在她的身邊,想給她幫忙,戚巧索性把扇子一丟,起身進屋去了,三保無奈地接替她繼續煎藥。過了一小會兒,戚沁從屋里出來了。
三保看了他一眼,問︰「那女鬼醒了沒?」
戚沁道︰「別胡說,哪有什麼女鬼,你不是也看過了,分明是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她早就醒了,就是不說話,我跟她說什麼她都沒什麼反應,我猜她可能是听不見。」戚沁說著,用手比了下自己的耳朵。
三保「唉」了一聲,嘆息道︰「原來是個啞巴啊,可惜長得那麼漂亮,不過給你做媳婦也不礙事。」
戚沁找了塊石頭,在三保身邊坐了下來。為了救那個女人,昨晚他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現在走幾步路都覺得很吃力,雖然休息了一上午,但還是沒怎麼恢復,連三保的打趣都懶得回嘴了。
三保往屋里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對戚沁說︰「剛剛你妹妹又問我這個女人的來歷了,我看咱們還是想想辦法,早點把她送走,她可是海盜船上跳下來的,沒準就是海盜,萬一跟咱們扯上了關系,咱們可擔當不起。」
戚沁一臉無奈,道︰「我當時只是救人要緊,也沒想太多,眼下她這種狀況,我們把她送走不管他,還是等于要了她的命。」
三保搶白道︰「她本來就要死的啊,你要不救她,說不定這會兒她早就投胎了。」
戚沁一皺眉,道︰「可問題是我已經把她救回來了,常言道‘救人救到底’,事到如今,我不能再拋下她不管了。」
三保苦著臉道︰「還說是個人,依我看,她就是個女鬼,你都不知道,當時那種情況下,你居然一下子就跳下去了,我緊跟著找你就看不見人了,嚇得我趕緊順原路往回游,本想多找幾個弟兄再去找你,可沒想到,上了岸竟看見你和那個女人躺在一處了。若不是見了鬼,這事情哪能這麼邪門?」
戚沁淡淡一笑,事實上自從他跳下海、抱住那個女人之後的事情他自己一點也記不得了,在他看來,能被沖上岸,又被三保發現,完全是出于僥幸,是老天在冥冥之中照顧他。
戚沁努力回想著昨晚的情景,但怎麼想都是那個白衣女人回眸的一瞬,那雙幽怨的眼楮他怎麼也忘不掉,他清楚地記得那雙眼楮里隱忍的淚珠,好想夜空里明滅的星光,即使再來一次,他也會義無反顧地沖下去救她。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呢?她來自海盜船上,是海盜的女人?孩子?僕人?她為什麼哭呢?可是受了什麼委屈?何至于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一連串的問題盤恆在戚沁的腦海里,他想不通,卻總是忍不住去想。
藥熬好了,戚沁將藥盛出來,端了進去。戚巧瞪了他一眼,復又出來了。三保看著他們兩兄妹這個樣子,覺得十分可笑,趕忙湊上去跟戚巧搭話。
屋中,戚沁在白衣女人身邊坐了下來。她醒著,眼楮里依然充滿幽怨的美,但她依然靜靜地呆著,甚至連眼楮也不眨一下。
戚沁將盛著藥的勺子放到她的嘴邊,她輕輕地張開口,將藥喝了下去。這讓戚沁非常的高興,最起碼他知道她是有意識的,只是她不會說話,亦或是不想說。
她來時穿的那件衣服已經換下了,身上穿的是戚巧的舊衣服,雖然不是白色的,但戚沁還是覺得她冷冷的,仿佛從骨子里生出一股寒氣來。「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要跳海?那樣很危險,你的家人呢?他們會擔心你的。」
沒有回聲,戚沁就像是在自言自語,雖然徒勞,但他似乎很樂意這麼做。
那個女人依然沒有什麼反應,眼楮很久才眨動一次,長長的睫毛閡住眼簾的瞬間,除了淒然,還有一種恬淡,她確實很動人。戚沁總是忍不住想看她。
她的手臂上有很明顯的傷,听戚巧說她的身上也有很多處類似這樣的傷。大概是沖上岸的時候,被海底的礁石擦傷的吧,戚沁這樣想。他自小就在海里模爬滾打,對這一片近海的礁灘也很熟悉,雖然忘記自己是怎麼上來的,但他自己除了累之外,並沒有受傷。
藥喝完了,戚沁走出房間,戚巧上前攔住他道︰「哥,你不會一直就把她放在我的房間里吧?那我怎麼辦?」
戚沁想了想,道︰「你去我那,我上三保家住去總可以了吧。」
戚巧用力地瞪了他一眼,從他手中搶過藥碗,臨走時還不忘記嘮叨︰「怎麼從沒見你這樣伺候過爹?」
戚沁無語,一個人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