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沁一覺醒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尚在夢中,本來因為夢中有個冰兒他根本就不願意醒來,可一睜開眼他發現自己不但已經月兌離了那個漆黑的牢獄,還分明看見石美玉那一雙關注的眼楮正在注視著自己,他急忙翻身坐起來,腦子里一頭霧水。
石美玉見他醒了過來,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高興地叫了一聲,「哥,你醒了?」
戚沁更加莫名其妙了,難道還在做夢?她在誰?那雙眼楮分明是在注視著自己。
一雙薄底鹿皮軟官靴,將一條大紅的散腿細綢褲仔細地束在里面,褲子是火紅火紅的,戚沁愣住了,這不是自己的衣服。不僅是褲子和官靴,連自己身上的上衣和外敞都是石美宏的,這又是怎麼回事?怎麼自己一覺醒來不但冰兒換了,地方換了,連衣服也換了。
石美玉見他愣愣的卻不說話,忍不住用手推了推他︰「哥,你到底醒過來沒?說話啊,不要嚇唬我。」她依舊關切地注視著戚沁。
戚沁也在看著她,玲瓏的五官,整齊的發髻,一身淡粉色的衣裙質地精良,是石美玉沒錯啊?于是他盯緊了她的眼楮,一字一句認真地問︰「你剛剛叫我什麼?」
石美玉被他這副神態給嚇壞了,她下意識地伸過手去探模他的額頭,嘴里自言自語道︰「聲音不對啊,奇怪了,我不叫你哥,難道還叫你姐不成?」
戚沁下了床,腳一沾地,覺得渾身輕飄飄的,這才感覺到身體的疲憊來,他勉強支撐著自己走到放置在牆角的一面鏡子跟前,「這是什麼地方啊?」他忍不住問。
石美玉在他身後跟著他,輕聲嘆氣道︰「看來你真是睡糊涂了,忘了我們一起出海搜尋海盜船的所在,中了讓們的圈套,如今是在賊人手中呢。」
戚沁基本沒听見她在說什麼,因為他此時全部的注意力都用來吃驚了。鏡子里的人哪里還有戚沁的半分影子,從頭到腳分明就是石美宏的模樣,雖然很不喜歡看見這樣的自己,但他也不得不承認,石美宏確實比他英武帥氣,至少在氣質上他遠遠不如他的。
戚沁正在發愣,石美玉的影子也突然出現在鏡子里,像一團粉色的雲霞,他從鏡中怔怔地看著她,伸出手來想去揪扯自己的臉。
石美玉猛地攀住他的胳膊,不讓他踫到自己的臉,她也看著鏡中的戚沁,道︰「從現在起,你就是石美宏!我倒要看看他們想玩什麼花樣。」
戚沁更加糾結了,他還想問她原因,正要開口之際,大門忽然打開了,隨風飄進一股淡淡的香草味,緊跟著走進來一個穿著一身淡綠色衣服的女子,她妝容素雅,容顏清秀,看上去年齡也不大。石美玉認得她,從上島醒來之後到現在為止,自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在關照她,她是海外島島主徐翎的女兒徐水華。
石美玉待她走進她們所在的房間,才愛搭不理地看了她一眼,表情立刻變得冷冷的。雖然她一直對她們不錯,但畢竟彼此立場不同,誰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徐水華並不介意石美玉對自己的怠慢,她到是更關注已經醒過來的石美宏,主動上前跟他打招呼,道︰「石將軍醒了?可感覺有什麼不適?」
戚沁本想還禮,一想起石美宏素日里的冷傲模樣,亦板起了臉,只看她一眼,卻不說話。
石美玉見他裝的很像,心里暗暗高興,沒想到戚沁居然很有騙人的天賦,而且他嚴肅起來的樣子還真有七分神似。
徐水華輕輕拍手,屋外的幾個侍女听到傳喚,從門外魚貫而入,她們裝束簡單,步履輕盈,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將手中的杯盤碗盞盡數擺放在了桌上。
徐水華命侍女們退去,親自執壺倒了三杯酒,自己率先端起一杯來,淺笑道︰「二位貴客可謂是輾轉而來,到目前為止,島主都因有急務在身無法親自迎客,小女子這才有機會得以一覽石家兄妹風采,果然都是非同尋常的人物,不勝景仰,特備薄酒為二位貴客接風洗塵了,也全當代家父略盡地主之誼。」說完這番話,她莞爾一笑,將手中之酒一飲而盡。舉手投足間干淨利落、絲毫沒有小女子的情態,倒是十足的灑月兌。「小女子先干為敬了。」徐水華說完,放下了空杯。
戚沁走上前去,拿起酒來也將它一飲而盡。他很少有機會喝酒,只覺得一股強烈的辛辣直沖頸嗓,幾乎嗆得他咳嗽出來。但有外人在場,他只好裝做一點事都沒有,又將倒給石美玉那杯酒喝了下去。
徐水華用贊許的目光看著他,道︰「石將軍果然好膽色。實不相瞞,此酒是家父送給二位的第一件禮物,名曰紅蟻,最是難制。普通人喝了能夠強壯筋骨,習武之人喝了則可調諧內勁之陰陽,只是不可多喝,石將軍連飲兩杯居然面不改色可見內力深厚到已可自由調和的地步,年紀輕輕就有此修為,真是讓人欽佩。」
戚沁心中苦笑,他根本就沒學過武功,哪有半分內力可言。石美玉卻無動于衷,道︰「你們抓我們來到底想做什麼啊?不會是就想給我們兄妹送禮物吧,還第一件,想送就一起送來好了,想巴結官府是不是?我勸你們早日放我們回去,要不然官軍一到,你們後悔莫及。」
徐水華依舊保持著典雅的笑容,她悠然地道︰「我們並無別的意思,只是知道官宦門中之人向來最是難請不過,這才耍了點小手段請得二位上島,得罪之處,還請二位不要見怪,雖然無心相囚,卻也實在是因為家父想跟二位結識,所以暫時還不能讓你們離開。」
石美玉冷冷一笑,道︰「徐翎想認識我們?這太奇怪了吧,我們堂堂官府中人跟那個亂臣賊子有什麼可談的?不放就不放,少拿借口搪塞,我倒不信你們敢把我怎麼樣。」
徐水華笑了,她看石美玉時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一個小女孩在撒嬌︰「難道石小姐全都忘記了嗎?這里可不是你第一次來。」
石美玉愣住了,臉上的表情也仿佛突然凝滯,戚沁很奇怪地看著她。
徐水華見她神態不對,急忙換了話題︰「不知道石小姐可否記得船上見到的那副畫?」
石美玉當然記得,那副畫上的人是自己的母親余鳳萍,不僅記得,她還知道那副畫是父親石謹親手所繪,母親非常喜歡,一直將它掛在內室的牆上,早在石美玉啞啞學語的時候已經會指著畫上的人叫娘了,如果不是驚奇于那副畫的所在,她也不至于觸動機關,身陷敵窟。但後來那畫如何散失,她卻不記得了。父親石謹只肯說是害怕觸景傷情所以收了起來,沒想到在海盜船上,她居然再次見到了那副畫。
徐水華打斷了她的沉思,她看的出石美玉很想知道個中緣由,于是她笑道︰「吃過這頓飯我自然會帶二位去見家父。」
石美玉道︰「徐翎為什麼不來?憑什麼讓我們在這等他,你這里連個守衛都沒有,就不怕我們跑了?」
徐水華笑道︰「早聞石將軍武功蓋世,更有萬夫不當之勇,既然如此,又何苦虛設看守。二位想要出去,大可在島上隨處走走,熟悉一下島上風情。我想石小姐心中有事放不下,待尋原由,並不急著離開吧,再加上這海島四周水文怪異,地勢復雜之極,每五日才能出海一次,現在也不是時候,除島上的老船工,否則神仙也難出島。」
戚沁聞言,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暗忖,難怪海盜船每隔五日才會上岸一次,原來是依靠水文便利出行。
石美玉被她說中了心事,不想多言,將目光轉向滿桌豐富的宴席,「沒下毒吧?」她故意問。
徐水華卻仍只是笑,「二位慢用。」
戚沁看著她轉身離開,不禁暗嘆她的優雅從容,心中猜測著她的父親盜首徐翎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眼楮卻只看著這一桌飯菜,很認真地問︰「能吃嗎?」。
石美玉被他逗笑了,在認識他之前,她從沒見過一個人如此用心的吃飯,把每一點能吃的東西都恰倒好處的吃完。她不急著回答,反問他︰「你覺得怎麼樣了?剛才喝那酒沒事吧。」
戚沁活動了一下手腳,道︰「之前感覺身子軟綿綿的,使不出力氣,困倦得很。喝了那酒舒服多了。」
石美玉點頭,道︰「那船上的迷煙居然害你昏迷了這麼久。」
戚沁听聞此言,不禁想起與冰兒在石牢中見面的情景,他不得不懷疑是她在酒里下了毒,如今他和石美宏互換了身份,她一定是知情人。「那你覺得怎麼樣了?」他關切地看著石美玉。
石美玉道︰「你不用擔心我,我一直在服用師傅配制的丹藥,這點小毒還奈何不得我,只是被海水嗆了一下。我倒是很擔心哥哥,他自恃武功高強,會用內力不自覺地抵觸毒性,越是如此,反而中毒越深,這也是此毒的妙處。于是我醒後急著找他,卻發現他變成了你,現在我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這伙海盜要干什麼。」
戚沁點了點頭,道︰「我只是一直昏睡著,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面上雖然冷靜,心里卻在翻江倒海,冰兒到底來過嗎?那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石美玉見他不動筷子,卻只是看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她輕輕咳了兩聲道︰「你不是餓了嗎?怎麼不吃?老看著我干嗎?菜里沒毒,你放心好了,海盜要殺咱們,早就動手了,不會這麼費事。」在這個女孩眼中,始終閃動著堅強、樂觀的神情。
戚沁尷尬地笑了笑,開始吃飯,他吃的很慢,卻很用心。石美玉也坐了下來,依舊只是先看他吃。戚沁有些不自然起來,想找個話題,吸引她的注意力,「剛剛那個女的說你不是第一次來海外島了,這是怎麼回事啊?難道你以前也來過這里?」
石美玉皺起了眉頭,面露難色道︰「你怎麼專揀我不想說的問?」
戚沁更尷尬了,只好埋下頭來加快速度繼續吃飯,他吃飯的樣子實在是很專心致志,石美玉不禁看得又笑了。
戚沁喜歡她暖暖的笑容,回想起了他們相識的每一幕,她女扮男裝時的知書達理,到戚家後的仗義疏財,知道戚沁被捕又關懷備注,甚至還不顧一切同他們一起出海。而此時的她,又那麼率真可愛。面對這樣一個有恩于自己的女子,他除了感恩還有感動。既然如此,為什麼心中還會不時想起冰兒呢。
石美玉也拿起了碗筷,她吃的很漫不經心,似乎只是在陪戚沁吃,戚沁一吃完,她也放下了碗筷。「幸好你今天沒有把這一桌子飯菜都吃完,否則就不像我哥了,我哥吃飯時從來都只吃一樣菜,跟他為人一樣單調古板。」她打趣著戚沁,就像此時此地是她自己家里一樣,絲毫沒有在被困敵帳的感覺。
戚沁還是很奇怪剛才的問題,想問卻不好意思再開口。石美玉看穿的他的心思,道︰「你看這里。」言罷,她仰起頭,將脖子抬給戚沁看。戚沁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在她右耳下方脖頸處看到了一條一寸多長的傷疤。疤痕很淡,看來時間也不短了,如果不是她指出來,很難看得清楚。
石美玉不等戚沁發問,自己解釋道︰「小時候我被劫持過一次,臭海盜徐翎讓我跟他叫爹,我不肯,他就讓他人動手殺我,結果這里就留下了傷疤。那時候還小,記得不太清楚,很多事情都是爹爹講給我听的。後來爹爹他們把我救了出去,可我娘卻被他們害了。」她一邊講述著這段往事,眼淚一邊在眼眶里打轉。戚沁不禁暗悔自己又害她傷心。原來徐翎是她的仇人,難怪官府不惜下令封海禁漁也要緝拿海盜,原來是有宿怨,相比之下,平民百姓生活困苦,他們自然不會放在眼中了。
戚沁見她傷心,不知道該如何勸解她,只好默默地陪著她。石美玉盡量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道︰「那件事情對我刺激很大,哥哥把我帶到師傅那去呆了幾年才調養好,他老人家不僅幫我治好了傷,還教會我醫術和武功。現在想來,有此良師也算是因禍得福。」
戚沁見她總是這麼樂觀,也不禁為之動容,他嘆了一口氣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只是不知道石將軍此刻怎麼樣了,你放心好了,有我在,即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會盡力保護你。」
石美玉溫柔地一笑,戚沁這句話讓她覺得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