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戒愛 第二章第二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知。

作者 ︰

01

福康安告訴寶兒,說︰「在清制中,皇帝的女兒稱為‘公主’,規定皇後所生之女為‘固倫公主’,妃子所生之女及皇後的養女,為‘和碩公主’。親王之女為‘和碩格格’,世子及郡王之女為‘多羅格格’,多羅貝勒之女亦稱為‘多羅格格’,貝子之女為‘固山格格’,鎮國公與輔國公之女稱為‘格格’!」

寶兒嘆了口氣,咕噥道︰「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有意思嗎?」。

福康安看了一眼坐在妝台邊的嬌容,再看看妝鏡中手托腮幫的倩影,不覺心頭一動,怔忡不語。

雪鶯手里舉著翠藍色,垂著長長銀流蘇的鳳尾簪站在寶兒的身後,看著鏡子里的那張愁眉苦臉,小聲請求道︰「格格,您……您的頭這樣歪著,這首飾給您戴的不端正就不好了。」

開玩笑!頭上插了那麼多的金銀珠寶,她脖子直得起來才怪!

寶兒夸張的用雙手捧著自己的腦袋慢慢轉向雪鶯,「雪鶯,你真的要把我的頭弄得跟珠寶展覽似的嗎?」。

「啊?」雪鶯不解的眨眨眼楮。

福康安側頭打量著寶兒那顆「華麗」的腦袋,哈哈笑道︰「我看挺好的嘛……挺富貴的。」

寶兒自嘲的笑了笑,「我的頭現在可值錢啦!」瞟見紫雁又捧來一雙嵌滿珍珠寶石翠片的花盆底鞋,寶兒長嘆一聲,「我現在終于明白了何為——貴族(足)!」

這一日,永奉召到養心殿時,漪凌和眾宮女都在廊檐底下站著,漪凌瞥了永一眼,她的眉尖聳了聳,烏黑的眼楮閃出兩點光亮,和其他宮女一樣蹲向永問安,「十二阿哥,吉祥。」

永抬了抬手,「起來吧。」

小太監進門去稟告,等了一會兒,小太監出來引永入了東暖閣內,永躬身進去跪謁乾隆皇帝,然後規規矩矩垂手站在一側。

乾隆皇帝正坐在南室窗下的長炕上對著棋盤沉思著,過了好一會兒工夫,他才淡淡的開口問︰「你最近在做什麼?」

永恭敬的說︰「回汗阿瑪,兒臣並無正經事可做,平日里不過是——朝廷的抄報。」

「你還看朝廷的抄報?」

「回汗阿瑪,兒臣明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兒臣雖無能為社稷和百姓做些什麼,可汗阿瑪的教導——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兒臣夙夜廑念在胸。」

乾隆皇帝把一顆白子丟進玉盂里,問︰「那你說說,國家長治久安,歲稔人豐,要如何做到?」

永答︰「敦孝弟以重人倫;篤宗族以昭雍睦;和鄉黨以息爭訟;重農桑以足衣食;尚節儉以惜財用;隆學校以端士習;黜異端以崇正學;講法律以儆愚頑;明禮讓以厚風俗;務本業以定明志;訓子弟以禁非為;息誣告以全良善;誡窩逃以免株連;完錢糧以省催料;聯保甲以弭盜賊;解仇忿以重身命。」

他又說︰「這是聖祖仁皇帝親自擬定的訓迪勸導,兒臣以為我大清國天下又安,生民樂業,共享太平之福正是因為聖祖仁皇帝,世宗皇帝,汗阿瑪三代皇帝身體力行,苦心經營這十六條。」

乾隆皇帝黑黑的眉毛鷹翅般揚起來,忽然想起,永八歲那年在沙河行宮校射三發三中,對詩講賦震驚諸王大臣……他舉目見永站在跟前,神采飄逸、身材俊俏,這個孩子真的「平庸無奇」嗎?

屋里悄然無聲,空氣像凝固一樣。

漪凌走進來,她用托盤進上參湯和一顆藥丸,「皇上請用參湯,這是御醫新進的養心丸,可用參湯送下。」

乾隆皇帝接過藥丸,慢慢咀嚼後又喝下參湯。靜默片刻,他又問永︰「你在看什麼書?」

「回汗阿瑪,兒臣近來在讀《白氏長慶集》。」

「白居易啊……你最喜歡他的哪首詩?」

「回汗阿瑪,兒臣喜歡他的《賣炭翁》。」

「你背來給朕听听。」

「是。」永吟道︰「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牛困人饑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一車炭,千余斤,宮使驅將惜不得。半匹紅綃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他背得非常流暢。

乾隆皇帝︰「這個賣炭翁實在可憐!」他抬眼看定永,「你說我大清國是否也有如此可憐之人?」

「回汗阿瑪,常言說,眼見為實,耳听為虛……兒臣不曾親眼見過。」

乾隆皇帝了無表情的看著他,心里卻嘆︰「真好奏對!」

想永一直用心習學,守分安常。再想,那件事他又有何錯?這樣思來想去竟把素日嫌惡處分永之心不覺減了幾分。

半晌,乾隆皇帝又問道︰「你可喜歡香山居士的那首《長恨歌》?」

永用眼角余光快速的,悄悄的瞟了一下漪凌,她不著痕跡的,略微的點了一下頭。

「回汗阿瑪,《長恨歌》是一首膾炙人口的作品,代表著唐代敘事詩的最高成就,也代表了白居易詩歌藝術成就的頂峰。兒臣喜歡。」

「這首詩的主題後人多有爭論,一有‘諷喻說’,認為這首詩諷刺唐明皇沉湎于美色而荒婬誤國;二有‘雙重說’,認為詩的前半部分是諷刺,後半部分則表達了對唐明皇和楊貴妃愛情悲劇的同情;三有‘愛情說’,認為這首詩只是單純的講述李、楊之間的愛情悲劇。」乾隆皇帝看他,「你支持哪一種觀點?」

「兒臣寧願相信《長恨歌》只是一首愛情詩,不帶有什麼政治目的的諷喻。」

乾隆皇帝玩弄著手里的幾顆圍棋子兒,若有所思,「搶娶兒媳,這種有悖倫常之事也能稱頌?」

永想了想,「回汗阿瑪,唐代有一首歌謠說——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他又說︰「兒臣還想到了歐陽修的那句——人間自是有痴情,此恨不關風與月!兒臣以為倫理綱常即使能夠約束得了人的行為,卻無法束縛人的真心!」

「哦?」乾隆皇帝抬起眼,「你贊同唐玄宗搶兒媳寵貴妃?」

「不!兒臣很反感他的這種做法!其實將心愛的人放在心上就好,何必要連累她遭受千古罵名!」永說的動情。

乾隆皇帝略顯驚訝,他又看永一眼,「後人皆言楊妃紅顏禍水,禍國殃民……」

永︰「商紂因妲己而亡國,夫差因西施而亡吳,項羽因虞姬而失楚,這些難道都只是女子的錯嗎?幾千年來女子一直都是男人的陪襯品與犧牲品,她們不僅得成就男人的大業,還得承擔男人的失敗!兒臣以為國家的衰亡歸罪在一個女人的容貌上實在是不公平的!」

乾隆皇帝眯著眼楮瞧著永,沒有表情的臉仿佛佛龕里呆板的神像。

永再不敢出聲,緊抿嘴唇垂下頭,他心口「突突」亂跳,是不是他說錯什麼了?

靜了好一陣,永听到漪凌輕言慢語說道︰「萬歲爺,今日郎世寧大人給容妃娘娘畫像。」

乾隆皇帝的眼楮倏的睜開,看定漪凌,然後他把手心里捏得發熱的那幾顆棋子兒扔回棋盂里,目光又轉到永的臉上,說道︰「如今要離開紫禁城搬住貝勒府,外頭雖無人禁管你,若讓朕听到你日日嬉游,漸次疏懶,任意施為,你可仔細!」

永忙說︰「兒臣謹記汗阿瑪的教誨——嚴于律己!」

乾隆皇帝慢慢站起身,掃了漪凌一眼,說︰「擺駕寶月樓!」兩個小太監上前一左一右的扶住,太監宮女們連忙捧了巾帕、口盂、金凳、茶具等常用物品列隊跟上。永也隨後出了養心殿在門外跪送,乾隆皇帝步子頓了一下,說道︰「挑幾品克食給十二阿哥。」漪凌忙躬身領命。

「謝汗阿瑪賞賜!」永抬眼正遇上漪凌從濃黑的眼睫毛下面很快的看看他,兩人的目光迅速的閃避開。

御輦前五十步遠,一名小太監嘴里「哧、哧」的「打吃」,就相當于官員車轎前面的開道鑼一樣。這一路上來往的太監宮女就得趕忙躲藏,那些躲藏不及的,便面對牆壁而立。

待眾人簇擁御輦走遠,永這才站起身由一個小太監引到後殿東次間等候。東次間靠北牆下設寶座,上額曰「天行健」,永便立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望著那三個字。

漪凌悄沒聲的進來放下了托盤,略略蹲身,低低的說了一句︰「十二阿哥,萬歲爺賞。」

永轉回身,小蕁子已退到門口,屋內只有他和漪凌,永向前一步,輕聲說︰「你不該留下的,汗阿瑪會疑心的。」

漪凌站直身子,竭力維持著語氣的平靜,「十二爺不必擔憂!」

「你知道的,前些年汗阿瑪杖斃私自傳話的宮女,何況你……」

漪凌握住他的口,望進他眼楮深處去,「奴婢心甘情願!」

永一面將她的手推開,一面嘆道︰「你這是何苦!我對那件事根本沒有興趣!」

漪凌細眉輕輕一挑,「爺難道真的什麼也不想要?」

永苦笑了一下,「我想要的!」他低聲自語,「我想自由縱橫在天地間,塞北觀雪,泛舟江南,可得嗎?我想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可得嗎?生于帝王家,我想要的,我不想要的,都不是我說了算的。」

「皇上說了算!」漪凌這話可是有兩層意思,永豈能听不出來,他臉頰掠過隱隱抽搐,聲音更輕了,「你現在總應該看清楚了吧,我是毫無希望的。」

他默看了漪凌一會兒,說道︰「你不要再為我冒險!伴君如伴虎,汗阿瑪現在疼你,固然是因為你聰慧靈巧,盡心服侍,可是君心難測,加之這紫禁城里不知有多少人暗地嫉恨于你,只愁你人人跟前失于應候,你若因我被人拿了把柄,到時你怎麼受得了那份苦?誰又能保你周全呢?」

漪凌神色哀淒,眼中含淚,「這條路是奴婢自己選的,奴婢無怨無悔!」

永表情似憂似悲,盯了漪凌半晌說道︰「你既已走上這條路,何不為自己而走呢?」

漪凌怔了怔,「奴婢不明白。」

永︰「把心思用在汗阿瑪身上吧,為他生個小皇子……你只要別像我額聶那樣,經營半生卻一朝前功盡棄,或許小皇子會成全你的‘希望’……」

漪凌听了這話如轟雷掣電,竟有萬句言語在肺腑之中滿心要說,只是半個字也不能吐,她柔柔的凝注著永,微微點了下頭,「奴婢明白了。」

「我只願你這一‘路’能夠走好。」

漪凌長吸了口氣,強打起精神,眼中又是一片清冷,「此身已托帝王家,這個樊籠奴婢是跳不出了。」她向他福了福,然後大步沖往門口,到門邊她停了停,翩然回顧,嘴角逸出絲笑,「爺,您放心吧!」她轉身飄然的消失在永的視線里。

永薄薄的嘴唇緊抿,似乎一切的痛苦無奈都能夠就此被深藏起來。

永出養心殿,回頭對隨侍的太監們說道︰「你們不必跟著,只管與你們的朋友親戚去道別,留下小蕁子服侍就是了。」眾人听了,自去尋親覓友,只剩下永小蕁子兩個人。

路過御花園的花田時,一道金光閃了永的眼,「恐怕是誰掉的首飾,金晃晃的在那里。」小蕁子听了,忙趕上去蹲撥開花草拾起來拿給永,他伸手擎在掌上一看竟是件非常精貴的腰佩——打成雙萬字結的絲絛下分了兩穗,一穗掛著一尊純金小佛,佛像下垂著小珍珠穿成的流蘇;另一穗是一只香荷包,兩穗再用一白玉的同心扣系結一處。

「好生奇怪,倒好像在哪里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正想著,忽見慕容杞提著醫箱和幾名醫士從那邊來了,永連忙將腰佩藏起來。

慕容杞,太醫院左院判慕容藜之子,是太醫院中最年輕的御醫。

頂頭遇見了永,慕容杞和醫士們忙趕上來打千兒請安,永含笑攜慕容杞起來,說道︰「近日我看了王叔和的《脈經》有幾處疑惑,想著找一天煩你為我答疑解惑呢。」

慕容杞眉清目秀的臉上帶著彬彬有禮的笑容,「是!臣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永一笑,又說道︰「你們去吧。」一面說,一面前走,眾人待他過去,方才走開。

永回到東二所,幾個太監正往外搬四口雕花紅木大箱,銘書站在門口指手畫腳,「抬高點兒,說你呢……沒吃飯吶,再抬高點兒……」

永︰「都看著點兒腳底下……摔了箱子不打緊,人不要磕著就好。」

「十二爺!」銘書看到永平安回來臉上便有了笑紋,「皇上叫您去做什麼?」

永告訴她︰「也沒有什麼,如今要搬出去了,吩咐我一番而已。」因不見知棋,又問道︰「知棋呢?」

銘書朝屋里呶了呶嘴兒,「氣的躺下了。」

永︰「我曉得她有什麼氣。」

永對小蕁子使個眼色,小蕁子便訕笑走開。永掀起軟簾邁步進了里間,就看見知棋躺在床上不動,永邊在床沿上坐下,邊強笑道︰「你的性子越發嬌慣了。你掐得小蕁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我不過說了你兩句,你就氣成這樣。你自己想想,你對不對?」

知棋翻身起來,冷哼一聲,「爺說對就是對,不對也是對的;爺說不對就是不對,對也是不對。」

永苦笑一下,「我何時這樣霸道了,我竟不知。」

知棋抬手整理鬢發,說︰「反正您就是偏著小蕁子。」

話音剛落,只見銘書掀簾跳了進來,對知棋笑道︰「大小姐你也該是時候下地動動指頭了吧!侍劍和錦琴在貝勒府那邊,這邊留下了咱們倆兒,你在這兒矯情,我卻要累得半死了。」說著拉了知棋下床。

看到銘書回過頭沖他擠擠眼兒,永會心一笑。

銘書推著知棋出了門,永又呆呆的坐了會兒便也走出來,他立在殿前月台,遠望西山一派青藍,耳邊仿佛隱約響起了他額聶烏喇那拉皇後的聲音——「想走不能走,只因我心中有愛!要留不能留,只因我心還有恨!」

小蕁子見永站著不動,走上來說道︰「爺,出宮吧。」

永︰「我再去一個地方。」口里說著,卻頭也不回竟去了。

話說同日的漱芳齋,令貴妃魏佳氏在東配殿設宴,款待親友。請的人並不多,其中除了和碩和嘉公主舒沁幾位出嫁的公主之外,只有舒沁的額莫克瓜爾佳氏和寶兒。

宴前,魏佳氏單單把寶兒叫到身邊,看她穿著一身雪青色的閃緞長袍,寬大的瓖邊以深紫色為主,腳下是雙高底繡鞋。高高的兩把頭被一團團淡粉淺紫的絨花簇擁著,金鏨福字簪斜插入發髻,她臉膛只是薄薄施了脂粉,卻越發顯得比花嬌艷,比月明媚。魏佳氏拉著寶兒的手,問了名字又問年齡,很是喜歡的樣子,立刻有宮女呈上一份賞︰一副銀絲嵌珍珠手鐲和一對嵌翡翠的金耳環。

寶兒雙手扶左膝,右腿微屈,往下蹲身,口稱「謝貴妃娘娘賞」。

她儀態從容大方,禮節周到,完全不像是初次進宮,沒見過場面的女孩子,倒讓人驚奇不已。

這漱芳齋東配殿明間前後皆開門,東出即御花園。院落南房北面接戲台一座,與漱芳齋前殿相對。戲台為亭式建築,黃琉璃瓦重檐四角攢尖頂,有匾名曰「升平葉慶」。

戲台上正演的是《游園驚夢》,寶兒卻無心賞戲,紫雁和雪鶯也皆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樣。趁著熱鬧無人注意之際,寶兒退下席,紫雁和雪鶯忙悄悄隨過來。

寶兒對紫雁說︰「紫雁你留在這兒看著,若有人問起我,可回說出去就來。」

「奴婢去吧……」未等紫雁說完,寶兒已拉著雪鶯從虛掩的東門溜出。

「格格,您要往哪里去找腰佩!」雪鶯問。

「不能遠去!」寶兒想了一下,「咱們先前在御花園游玩了一回,怕是掉在那兒了……」她又說︰「雪鶯,你去臨溪亭那兒附近找找看,我去假山之側的花圃……咱們分頭找去。」

「是。」雪鶯答應著,然後直奔臨溪亭。

寶兒進了御花園,老遠就從亭台樓閣的空隙間看到那一片色彩絢麗的花田,她兩邊回頭,看無人來往,便月兌下花盆底鞋拎在手里,長長舒了口氣,「可算輕松了!」她快步從假山石堆砌的洞壑穿到花圃這邊,卻沒料想到洞口竟蹲著一人,彼此都唬了一跳,避閃不及撞到了一起。

「媽呀!」寶兒跌倒在那人的懷里。

二人臉對臉,眼楮睜的又圓又大,愣了半晌,竟不約而同的沖口而出,「是你!」

又是喜悅的一口同聲︰「你怎麼在這里?」說完相對笑了起來。

暖融融的氣息呼到彼此的面頰上,他們才猛的醒悟︰原來貼的這麼近!

寶兒趕緊跳開,不好意思的低了頭,天真的臉龐攙進了少女最初的嬌羞,顯得她更加動人了。永坐在地上怔怔的望著她,心里「怦怦」直跳,仿佛還帶著絲絲的甜。

寶兒瞥了他一眼,「撲哧」一下笑出聲︰「你怎麼了?直眉瞪眼的!還不起來?」

永臉上一紅,趕緊起身,自己手臂疼倒不覺的,卻只管關切的問寶兒︰「你有沒有摔傷哪里?」

寶兒眼中閃著笑,說道︰「你在底下墊著呢,我哪里會傷著。」

兩雙亮晶晶的眼楮互相凝視著,想起了剛剛那一幕,兩人都羞澀的把目光轉向別處。

永低眉垂眼之際才看到寶兒手里拎著鞋,腳上只穿了雪緞襪子,他愣了一下,再抬眼看去,寶兒頭上有兩朵絨花歪了,發上簪著的一支珠墜金釵略在向下墜溜。他以拳掩嘴,輕咳了兩聲,卻是滿眼的笑意,「這是又和人打架了嗎?瞧你,花兒也歪了,簪子也要掉了。」

「哦?是哪朵花兒歪了?哪根簪子要掉了?」寶兒努力的向上看,卻怎麼也看不到自己高高的發髻,她蹩手蹩腳,自己又不敢動,生怕會把發髻扯亂了。

天啊!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女孩子!

永笑意更深了,「還是我來吧。」他一面說,一面抬起手細心的把金釵重又插回她的發髻中,左右端詳一番,又將歪著絨花簪到發板上。

「還沒有好麼?」寶兒小聲問,她溫暖的氣息帶著一股清香呼到永的臉頰上,他低下眼看到寶兒盈盈然的眸子正靜靜的瞅著自己,永頓時耳朵發熱,面頰發燙,他倒抽一口氣,忙後退一步,說︰「好了……好了!」

靜了片刻,寶兒突然「呀」了一聲,說道︰「我是來尋東西的,怎麼竟然忘了!」

「尋什麼東西?」永忙問,「要我幫忙嗎?」。

「我的腰佩丟了……不知是不是掉那兒了……」說話時,寶兒拎著鞋就要往花草里去。

永伸手抓住她的腕子,忘情的喊道︰「小心硌了腳,劃出血口子!」這一緊張便稍微用了力,寶兒就又撞到了他的懷里,腦門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他的嘴唇上。

這一撞,兩人大震,呆住了!

時間仿佛都驟然間停止了!

也許就是這輕輕一吻,喚醒了少女本能的羞怯,寶兒忽的推開永。

永方醒悟過來,忙說道︰「我無禮了!冒犯你……我……是……」他張口結舌不知說什麼才好,「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

寶兒扭過身不看他。

永真慌了,什麼皇子的威儀,男兒的尊嚴全撇到腦後,連聲的賠不是。

好半晌,寶兒抬起頭來,臉頰上依然可見兩抹紅暈,她很大氣的說道︰「我哪里就不知好歹了,你也是怕我傷了腳……那個,那個純屬意外!休要再提了!」接觸到永的眼光,那樣溫柔的眼光,那樣贊賞的眼光,寶兒心中怦的一跳,她眼楮閃爍,扭捏的說道︰「我還要去找我的腰佩呢……」

「你瞧瞧……」永從袖里掏出,將手一撒,「是這個不是?」

寶兒一見自己的同心扣腰佩由不得心中歡喜,便伸手拿來,笑道︰「虧你揀著了。你是哪里揀的?」

永笑著,「我就覺得這荷包和這玉扣眼熟嘛,好像‘春醉閣’那天你就戴著的,是吧?只是不敢想能在宮里遇著……」他看她,問︰「你怎麼會在宮里呢?」

寶兒正欲回答,听到紫雁的聲音從遠處響起,「格格!格格,您在哪兒?格格!」

寶兒一驚,心想︰「她怎麼出來了?」

「我要走了!」寶兒急急忙忙的轉身要跑。

「你的鞋……」永提醒她。

「哦!差點兒忘了……若是看到我這個樣子紫雁那個‘老嬤嬤’定要嘮叨半日的……我的耳朵可受不了她……」寶兒邊說著,邊往腳上套那雙高底鞋。

她整個人搖搖晃晃,頭上的珠串搖搖曳曳,鞋是怎麼也套不上了。永不自禁的上前扶住她,說︰「你手搭著我的肩膀。」然後他拿過寶兒的花盆底鞋,撩起袍褂的下擺,單膝跪地為她穿上。

寶兒一雙小手放在他寬厚的肩頭上,她低下眉眼定定的看他,整顆心都熱騰騰的,「你是誰?」她輕聲問。

永仰起臉,聲音柔和的告訴她,「永!愛新覺羅永!」

寶兒嫣然一笑,「我叫寶兒!艾寶兒!」

「寶——兒——」永站起身,深刻的看了她一眼,「我記住了!」

寶兒倒退了兩步,搖搖手里的腰佩,「謝謝你,永!我也記住了!」她轉身跑開。

她走了!永站著——默默的,許久。

突然,一個滄桑男子的歌聲遠遠飛來,永傾耳一听,是藏語!想是來宮中祈福的喇嘛在唱歌,永並不留心,他又回到剛才呆過的假山石旁,從土里拔出雪亮的匕首慢慢送回腰間嵌珠瓖玉的八寶刀鞘中,他又蹲撥開泥,一枚象牙戒指顯露出來。他唇邊浮上一個酸澀的笑,「真的還在這里!」這枚戒指是十三歲那年他親手磨成,又親自埋在這里的。

永非常隨意的坐到地上,他頭靠著山石,凝視遠方,默默出神。

喇嘛的歌聲透過花草,透過殿堂,隨著陣陣微風直送到永耳邊,永不由的細心听了片刻,那歌詞深深的撼動了他,然後永喃喃的念出——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模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滄桑的歌聲忽高忽低時弱時響向天際飄散,永握了握掌心中的象牙戒指,微微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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