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63年秋,齊王宇文憲與楊忠父子帶領步兵六千、騎兵四千,借道突厥,從北方攻擊北齊;另外柱國達奚武帶步騎三萬,從南面攻向平陽。兩支兵馬的目標直指北齊陪都——晉陽。
十二月間,楊忠從什賁跨過突厥,沖到武川,連下北齊二十多個城池,進一步攻到陘嶺。陘嶺雖然駐有北齊的重兵,但經過四日鏖戰也被宇文憲設計攻破。陘嶺既破,突厥可汗阿史那燕都便以十萬騎兵從恆州沖破北齊的長城防線,攻入並州境內與之會合。
晉陽告急!
北齊朝堂。
眾臣跪拜完畢,高湛便急道︰「眾位卿家,昨夜朕接到晉陽刺史段韶八百里急報,北周與突厥兩國合兵共侵我朝。現北周宇文憲率步騎一萬已過陘嶺,直逼晉陽。而突厥十萬騎兵也已過肆州,現與北周合兵一處。此外達奚武率兵三萬從南路進攻,已攻下平陽,還不知下面他兵指何處。不知眾位卿家有何退敵良策。」
話語一出,滿朝轟然。
高孝琬滿臉激憤,上前一步,「北周進攻我朝並非一日之事,為何陛下竟連續十余日不上早朝與群臣商議,直到今日他們已打到晉陽了,才告知我等!」
高湛面有不快,只是情況危急一時不便發作,勉強道︰「是朕身體違和,沒有看到奏報。」
高孝琬還想說什麼卻被孝珩從後面一把拉住,用眼神制止。
朝堂之上,忠義之臣被高湛的誤國之舉氣的不想說話,而奸佞小人自提不出什麼退兵之策,也是低頭不語,一時間沒了聲響。
高湛等了半響,見無人答話,怒道︰「朕平日養你們做什麼的?平日你們不是滔滔不絕嗎?如今國家有難,你們一個個怎麼就成了啞巴?和士開,你說!」
和士開不緊不慢,上前叩拜道︰「臣啟陛下,微臣乃是文臣,兵戰之事當問武將。」
高孝瑜在旁冷笑,「怕不止是文臣,還是佞臣吧。」
和士開看了他一眼,道︰「河南王言重了,微臣可不敢當。蘭陵王乃我朝神武之將,兵戰之事您不去問他,反拿我開心,不怕貽誤國事嗎?」。
高湛不耐煩道︰「你們現下就不要逞口舌之快了!高長恭,你有何退兵之策?」
高長恭上前一步,「臣啟陛下,若只臣一人,實無良策。」
高湛正要發怒,只听他繼續道︰「只因此次兵戰,分南北兩條戰線,臣縱有天大本領,也分身乏術,不可能南北同時作戰!所以臣請陛下,再派一良將,先行扼住平陽達奚武,使其不能與北路大軍會合,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高湛隨即高聲道︰「哪位卿家願往平陽?」
無人答話。
高湛按住怒氣,又問一遍,「哪位卿家願往平陽?」
斛律光上前一步,「臣願率軍前往,奪回平陽!」
高湛走下龍椅,「關鍵時候,還是老卿家能體恤朕那。老卿家需多少兵馬?」
斛律光蹙眉半響,道︰「臣需三萬步騎!」
「三萬!」高湛驚叫,「朕現下全部兵馬不過三萬,老卿家全帶去了,朕拿什麼去救晉陽?」
斛律光沉聲道︰「並州本就駐有重兵,只是原本防御是對西而建,而此次北周與突厥的聯兵卻是從北而來,才會措手不及。現下他們缺的不是兵力,而是士氣與決心,況且陛下手中不是還有一千禁軍嗎?」。
高湛大怒,「放肆!你難道要讓朕派禁軍去解救晉陽?禁軍派出,誰來護佑皇城?況一千禁軍于敵十萬相比猶如杯水車薪,怎能解救晉陽之危?」
高長恭跪拜道︰「陛下息怒,明月將軍所言不差。如今平陽已失,明月將軍此去打的不是守城之戰,而是攻城之戰,兵力比敵方只能多,不能少。三萬人馬,已不可再少。至于晉陽,臣請陛下撥五百禁軍與我,臣定保住晉陽不失!」
高湛沉思良久,突然大笑道︰「好,朕就將三萬步騎全數派給斛律將軍。不過……朕將親率五百禁軍救援晉陽,高長恭、斛律武都隨朕前往。」
斛律光與長恭互視一眼,拜道︰「臣遵旨。」
「趙郡王、河間王你們也隨朕同行。」
「臣遵旨。」
高湛又問︰「兩位將軍準備何時發兵?」
高長恭答道,「救兵如救火,事不宜遲,臣等下朝就去調兵準備,明日天明便可出發。」
「就依皇佷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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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長恭調兵完畢回到府中,吩咐瓊琚準備行裝,自己徑直來到蒹葭居。
一進門,便看見鄭元坐在暖榻上教女兒若惜說話。
只見鄭元指著一個布偶,道︰「……惜兒,說‘布偶’,‘布偶’……」
若惜卻眼尖地看到父親站在門口,高興地手腳揮舞起來,「……家家,家家見注17……」
鄭元回頭看見長恭,滿臉無奈道︰「真拿她沒辦法,始終分不清誰是她母親。都怪你了,沒事長那麼漂亮做什麼,對惜兒也是只知疼溺,從不管束,才讓她辨不清誰是親母!」
長恭失笑,「這也能怨我?」說著,月兌去外氅,已走到火爐邊烤了烤雙手,抱起女兒。
若惜立刻伸出一只小手,抓住了長恭的耳朵。另一只小手則指向布偶,口齒不清的說︰「……女圭女圭……要……」
長恭笑道︰「惜兒可是要布偶?」
若惜立刻開心地點頭。
長恭伸手去取布偶,卻被鄭元搶先一步拿了過去。「不能給她,除非她能說出‘布偶’二字。」鄭元很是堅決。
「元兒,惜兒還小,何況她剛才不已經說了‘女圭女圭’二字,你就不要太過計較了。」看著女兒因布偶被搶,然欲泣的小臉,長恭心痛不已。
「不行!難不成你想讓她抓周時的笑話重演?心疼孩子沒錯,但太過心疼會讓她不能成長,那就是錯!」鄭元沉著臉,厲聲說道︰「惜兒,還不放開你父王的耳朵!」
若惜的小手雖立刻松開,卻對著長恭「哇哇」大哭起來。
長恭一邊哄著女兒,一邊輕聲責備道︰「你嚇著女兒了。再說,我也不認為她抓周時惹出過什麼笑話。」
若惜則立即配合,指著鄭元,「……壞……壞家家……」
鄭元橫眉,伸手欲抓若惜小手,嚇得長恭抱著若惜立馬後退兩步,躲開了鄭元的「利爪」,一臉警惕的瞅著鄭元。
若惜也害怕的縮回了小手,緊緊抱著長恭的頸項求救,「……好家家……惜……怕怕……」
鄭元氣的手抖,「你們……好……好……你是好人,我是後母惡人不是?你的好女兒……你來教,莫再到我面前!」說著,也啜泣起來。
長恭見鄭元氣成這樣,後悔不已,卻又怕她教訓女兒,抱著女兒小心接近,勸慰道︰「惜兒年幼,絕不是存心氣你。我也知你是為女兒著想,只是她畢竟還小,況各個孩子皆有不同,你不能總用你自己的標準來要求她,那樣對她並不公平,是不是?你別傷心,都是我的錯,我向你賠不是,成嗎?」。
鄭元咀嚼著長恭的話,思討著自己是否真的太過激進。自己是二世為人,自然不比一般孩子,如今拿著自己當年的標準去要求女兒,確實有些強人所難。
若惜見到母親哭泣,也伸出小手,對著鄭元喊道︰「抱抱……家家抱抱……」
長恭見鄭元神色平和下來,于是將若惜遞了過去。
鄭元抱著女兒,破涕而笑,「我的胖丫頭,家家要抱不動你了,你要減肥了。」
長恭笑道︰「減肥?這是什麼詞?你總是有這麼多新鮮話,難怪女兒學不會。」
鄭元白他一眼,「減肥就是說你家女兒太胖了,要少給她吃些,少抱些,讓她多爬多走多運動,減減身上的肉。」
「什麼?你要扣若惜的飲食?她還這麼小,怎麼可以?」長恭大驚失色。
鄭元嘆口氣,「我不是要虐待女兒,只是不希望她長成你五弟那般,難道你希望女兒像他?」
「不要!」
「那不就結了。放心,你方才的話我听進去了,不會做的太過的。」鄭元平心靜氣。
高長恭松了口氣,道︰「那就好。元兒,我要和你說件事……」
「嗯。」
「晉陽告急,陛下欲領兵前去救援,我需與之同行。」
鄭元沒有說話,片刻,出聲喚來乳母,將女兒交到她的手上帶了出去。「我去給你收拾行裝。」說著便向外走。
剛跨出一步,便被高長恭從後面緊緊抱住,「不必了,瓊琚已經幫我收拾。」
「哦。什麼時候出發。」鄭元站住不動。
「明日一早。」
「平原王不是正在並州?他也擋不住嗎?並州不是我大齊屯兵重地,有著全國兵馬的十之七八,如果這樣也守不住晉陽,你們前去又有多少作用?」鄭元聲音發顫。
高長恭輕吻鄭元的發,「並州掌控全國兵馬十之七八沒錯,但並不都在並州駐扎,黃河沿線的洛陽、平陽等地駐軍都屬並州軍馬。所以並州真正駐軍只有四萬。若此番只有北周軍隊,那自然不足為慮,可是此次北周卻聯合突厥共同來侵。突厥的十萬鐵騎,向來都是虎狼之師,強弓硬弩,燒殺搶掠。他們的可怕不僅僅是戰力,而是所帶來的死亡的震撼,所以平原王才會借王師以助士氣。」
「你們帶多少人馬前去救援?」
「五百禁軍」
「五百?」鄭元轉過身來,不可置信地看著長恭。
「明月將軍要阻擊平陽達奚武所部,需兵馬三萬。而現下所能調動的兵馬總共也只有三萬,所以商定陛下同我們率五百禁軍前去晉陽。雖說人馬不多,但卻是王師,況晉陽所缺的也不在兵,而是士氣,所以你無需太過擔心。」高長恭說的平靜,鄭元卻听的心驚肉跳。
鄭元渾身發抖,「你的每場戰役都是這麼打的嗎?」。
高長恭緊緊擁住她,「不是,不是。就是此戰,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可怕。而且我說過,為了你與惜兒,我定會小心。你安心在鄴等我回來便是!照顧好自己,對惜兒別太嚴厲,好嗎?」。
鄭元回抱住他,「好,我會照顧好自己,帶好惜兒,你不要為我們擔心。你只需保重好自己,平安回來就好。」
「好。」
「此行,你將燕雲十八騎帶去,以備不時之需。還有韓旭,我通知他與你同行。」
長恭輕輕搖頭,「此行是陛下領軍,燕雲十八騎同行怕是不妥。至于韓旭……你身子自生了若惜就一直未好,有他留在鄴都照拂你的病我更放心些。」
「燕雲十八騎現在身份是王府影衛,與你同去有何不可?若陛下問起,你就說是我從洛陽鄭家帶來的陪嫁之人,回頭我自有話應對。至于韓旭,更是不可不帶,試問你們軍中有誰的醫術可以超過他?至于我,本就通曉醫術,又沒有什麼大病,留他在此實是浪費。你若不帶他們,我便與你同去!」鄭元語氣堅決,甚至出言威脅。
長恭無奈,只得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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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鄴都城北。
城門外,旌旗飄揚,大軍齊整,手握鐵矛,盔甲發亮,等待號令。高長恭坐于馬上,一身銀甲,外罩緋袍,手扶長劍,頭戴盔冑。戰馬的掛靠上,鉤掛著那張令世人都為之喪膽的猙獰面具。
斛律光對高長恭拱手道︰「此次重擔又要交予你的手上了,小老弟,保重啊!」
高長恭亦拱手言道︰「望老將軍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斛律光大笑,「小老弟放心,老夫定不會讓那達奚武再前進一步!只是你呆在陛邊,用兵怕是會處處受阻,這仗不好打啊!」
「老將軍放心,長恭自有辦法。至于武都兄,也請老將軍放心,我定會將他帶回鄴都。」
斛律光嘆息一聲,「武都生性莽撞,若他與大局相悖,你就不要管他了!長恭,就此別過!」
「老將軍保重!」
一聲號令,全軍出發,分向南北而行。
瓊琚催馬上前,道︰「王,方才我見著王妃站在城樓之上。」
高長恭頓了頓,「知道了。」沒有回頭,繼續催馬前行。
瓊琚奇道︰「您不回頭看看?」
長恭咬牙道︰「此時不如不看。」
隨即不再說話,徑直向前而去。
城樓之上。
鄭元看著兩只大軍漸漸遠去了,黃沙路上揚起一片飛塵。
煙嵐在旁勸道︰「小姐,天寒地凍的,這里風又大,回去罷。」
鄭元卻道︰「再看看。」
煙嵐也不好說什麼,直到看著遠去的軍隊消失在前方官道上。
「小姐,這會兒是真的看不見了,回去罷。」煙嵐再次忍不住提醒。
鄭元深吸了口氣,終于放下依戀的目光,轉過身來。「回府。」
煙嵐攙著鄭元步下城樓,發現她已凍得渾身冰冷,急忙把她扶到馬車上,遞上暖爐,道︰「小姐要是真這麼不舍,不如我們也去晉陽如何?」
鄭元睜大眼楮,失笑道︰「你這丫頭,何時有了這麼大的膽子?可知那是兩軍陣前,不是兒戲之地!」
「兩軍陣前咱也不是沒有去過!昔日西汾州小姐不也去了。」
鄭元閉上眼楮,語氣幽然,「今時不同往日。那時我是幻樓之主,而今日卻已是蘭陵王的妃子。幻樓之主前往陣前,那是施以援手;而蘭陵王妃來到陣前,就是動搖軍心。施以援手被奉做上賓,動搖軍心則會禍及滿門。所以現今的我不該去,也不能去,所能做的只有信他,等他!不過……」
鄭元睜開眼楮,「什麼都不做也不是我的風格,所以回府後的第一件事,你便要幫我去磨墨,因為——我要寫信!」
一回到王府,鄭元便直奔書房。一炷香後,鄭元吩咐煙嵐喚來了幻樓十三剎的其中四人。原來他們自鄭元徹底離開幻樓之後,便以家僕身份隱身王府。或為車夫,或為侍從,平日毫不起眼,其實暗藏絕技。
鄭元卷好一封信,道︰「勒拜,支雄!當年在突厥你們一口氣擊敗他們三十六勇士,阿史那燕都當對你二人十分熟悉。此信就由你們二人送往突厥大營,親手交到可汗手中,不可假他人之手,你們可明白?」
「屬下明白!」二人抱拳躬身,極為恭敬。
「那就收拾一下,即刻啟程吧。」
「是!」
鄭元卷起第二封信,「呼延莫!你將此信送往洛陽我父鄭公手中,他若有書信讓你送出,你便送至晉陽大齊軍中,交給趙郡王高睿,同樣不可假他人之手。」
「屬下得令。」
「侍劍!此信你送給韓旭,讓他依計行事。」
「屬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