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中情 第七章 “做過童養媳”的三奶奶

作者 ︰

我家的對門住著一個大腳三女乃女乃,听說三女乃女乃自從來到這個村里就一直住在這里,這里是她婆家的祖宅。這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院落,坐北向南三間青磚房外加南北走向的兩間西廂房,三女乃女乃平常住在西廂房里,據說是因為習慣了,因為北屋一般被稱為正屋,從前是她婆婆住的。院子里有一棵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老槐樹,老槐樹的軀干部分有的地方已經空了,但依然枝繁葉茂樹影婆娑。三女乃女乃說,等她死的時候就那樹砍了,給她做成棺材,讓那棵樹陪著她到陰間去找她那個死鬼丈夫,對于三女乃女乃而言,回憶里可能滿是酸澀,但老槐樹卻陪著三女乃女乃度過那些寂寥的日子一年又一年。我故鄉的家園里,幾乎家家都種有槐樹,一歲一載槐花飄香,凝聚了世世代代別樣的懷鄉情懷,上一代永遠都在對下一代說,記住,孩子,你的祖先是大槐樹底下來的人。三女乃女乃對她院中那棵樹感情非常不一般,那是她童養媳時的避難所,那也是村里的老人們茶余飯後啼笑皆非的談資。三女乃女乃在她娘家排行老八,乳名八妮兒。窮人家的女孩子不能裹腳,因為她們得整日里手腳不能閑著,敢豬進圈,追狗攆雞。八妮兒因為腳大嫁不了好婆家,因為有這樣的俗語,「小腳的閨女嫁秀才,坐在繡樓上不下來;大腳的丫頭跟大漢拉著圪針去要飯。」。八妮兒的爹娘因為養不起這麼多的兒女,才把她送給賈家做了童養媳。三女乃女乃來婆家時才九歲。三女乃女乃和我們是鄰居也是已經出五服的本家,所以也姓賈。都說童養媳的日子比黃連苦,當牛做馬,婆婆還得非打即罵,听說村里原來有個童養媳天天啃菜團子瘦得皮包骨頭,婆婆還難為她,讓她一個鍋里做十二樣飯,把小媳婦生生逼得跳了井。八妮兒的婆婆倒還算是疼八妮兒,給她飯吃也給她衣穿,只是一吃完晚飯,八妮兒就撒腿向院子里跑去,然後「噌噌」地爬到那棵高大的槐樹上去,像只受驚的小貓驚恐地向下張望著。三女乃女乃的婆婆在樹下哄著騙著,「妮兒下來,趕明兒咱做好吃的,還給你做花衣裳。」四鄰八舍好事的伸長了脖子朝這院兒里看,第二天又是一傳十十傳百,「知道不,昨個南院兒那小媳婦兒又讓她男人嚇得爬樹上去了。」「下來吧,下來跟我睡。」婆婆在樹下嘟囔著,八妮兒困極了,溜下樹來,跟著婆婆去睡覺了。可等八妮兒睡熟了,她婆婆就把八妮兒抱到她男人屋里,然後鎖上門。鄰居們半夜里常常听到八妮兒又哭又叫的吵鬧聲,其實,她只是害怕,她的男人對她什麼也沒做,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婆婆安排的。這三女乃女乃做童養媳和一般人家是不太一樣的,一般人家的童養媳多數嫁得都是年紀小的男人,等男方長大一些再圓房,但三女乃女乃嫁的男人很不一樣,三女乃女乃送過來時,她男人已二十多歲了。三女乃女乃的男人祖上是開藥鋪的,是殷實人家,可到了三女乃女乃的公公這一輩突然家里遭遇了一把大火,全部家業被燒盡,她公公葬身火海,她的男人那年才十二歲,本來也長得天庭飽滿地格方圓的,卻被燒的面目全非,成了半人半鬼的模樣。三女乃女乃的婆婆憑著跟她男人學到的一點醫術,給四鄰八鄉的人瞧瞧病維持著娘倆的日子。三女乃女乃的男人到了婚配的時候,沒有人願意嫁給那副模樣的人,所以婚事一拖再拖,直到三女乃女乃的婆婆用五斗米買下三女乃女乃。開始,三女乃女乃看到她男人就嚇得滿屋亂竄,後來等她再長大一點的時候,有一天,她爬樹去摘槐花,不慎摔了下來,她男人不顧一切上去接住了她,她男人還磕掉了兩顆牙齒。從那開始,她再也不害怕他了,他們就像一家人那樣在一起過著日子。盡管三女乃女乃的男人早年讀過像《黃帝內經》《本草綱目》這樣的醫藥典籍,但他始終改變不了自己的樣子,直到郁郁而終,所以,等三女乃女乃成人的時候,她的男人已經過世了,所以,三女乃女乃一輩子都沒孩子,別人都認為她九歲就被她男人破了身子,很少有人知道,她男人從來都沒踫過她,三女乃女乃的身子一輩子都是干淨的。

在我模糊的記憶里,隔壁的三女乃女乃是躺在床上的,姐姐領著我去給她送餃子,半路上還被我抓了一個,姐姐還指了指我的額頭,「小饞貓。」。那時候三女乃女乃都得有人給喂飯了,再後來就是她入土為安了。但哥哥姐姐對她的記憶是很清晰的。

三女乃女乃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她還說,「我這輩子,沒兒沒女的,可我有福啊,攤上紫煙這麼好心眼的對門,就是親閨女也不過這麼待俺。」別人都叫我娘炳年家的,只有三女乃女乃叫她紫煙,三女乃女乃說這樣叫著親熱。」逢年過節的時候,紫煙總是包四個肉多的包子做上記號,香噴噴的包子熱氣騰騰出鍋了,紫煙對孩子們說,「那幾個不能吃哦。」孩子們嬉皮笑臉地說,「知道,兩個給親女乃女乃,兩個給三女乃女乃。」三女乃女乃走起路來不緊不慢的,那雙大腳踩在地上啪啪的,好像一年到頭都穿著藏青色的卦子和褲子,布是自己織的,顏色是染上去的。三女乃女乃的褂子是斜襟盤扣的,三女乃女乃的褲口整天纏著扎腿帶子,她那稀疏的頭發在後邊挽了個發髻,梳頭的時候,用桃木梳子沾沾水把頭梳得光光的。三女乃女乃是個很愛干淨很利索的人。

三女乃女乃還是個會瞧病的人。她最拿手的是給人扎針,用的不是注射器而是做針線活用的細針,扎針前在蠟燭上或者煤油燈上燒一燒,三女乃女乃說,扎針講究針道︰「如臨深淵,手如握虎」,意思是︰扎針的時候,如臨深淵一樣,不能錯一點。不能傷正氣,抓住邪氣,哪些是正氣,哪些是邪氣,手上都有感覺。扎到肉里面,沒有得氣的話,「如游空巷」,就像扎肉那種感覺一樣,沒有什麼任何反應,突然肌肉蹬了一下,如魚吞鉤啊,這時氣來了,然後再體會這股氣是什麼氣,如何拿針去引這股氣,往里去還是往外去,是泄還是補啊;「深淺在志」,都是需要手身意三者合一去做,所以針灸相當于一種修煉,不是扎機械針,「神無營于眾物」,不要有任何雜念紛擾,要專精一致,遠近若一。這才是真實的針道。」

三女乃女乃看病總是以勸誡為主,用藥為輔。她很會勸人的。她說︰「上古天真論有雲‘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意思是︰上古時代的人,那些懂得養生之道的,能夠取法于天地陰陽自然變化之理而加以適應、調和養生的方法,使之達到正確的標準。飲食有所節制,作息有一定規律,既不妄事操勞,又避免過度的房事,所以能夠形神俱旺,協調統一,活到天賦的自然年齡,超過百歲才離開人世;」。三女乃女乃又說,‘人的病絕大多數是心病,生氣上火,氣血不順,百病由此而生;心里有執著,不改變自己的稟性,反映到身體上,就是不治之癥。所以,人一生中為人善良,心態平和,才能得以善終。」

三女乃女乃看病給人開的藥方主要來自《本草綱目》,自然是耳濡目染跟她男人學來的,「如;魚骨鯁喉可用白芍藥嚼細咽汁;口舌生瘡用升麻一兩,黃連三分,共研為末,棉裹藥末含咽;咽喉熱痛用龍膽(四葉草)磨水服。」

三女乃女乃醫術不算高明,卻也稱得上造福鄉鄰。她自己疾病纏身時卻很少有人問津,好在有我家這個近鄰,好在三女乃女乃還有個遠房佷女小曼,時不時的來串串親。三女乃女乃的一輩子就這樣過完了,提起她來,有的念著她的好,有的把她當童養媳時的事當作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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