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胡蘭成的回訪見面以後,胡蘭成回到家里再也把持不住,叫佷女青芸為他準備好紙筆,他給張愛玲寫了一封信,一訴傾慕之情。這信,竟然寫成了像他素來所鄙視的「五四」新詩一樣,連他自己也覺得幼稚可笑。
胡蘭成給張愛玲寫了一首新詩和一封信。評她的人與文,兩人惺惺相惜,故頗道中張愛玲的心事。他本來可以寫得很漂亮,機智俏皮,流利圓轉,但他沒有。這次倒不是在故示笨拙,而是確實變得笨拙了,一個動了點真情的男人,想要寫一封信能夠打動女人的情節,他一邊揣摩著那個年齡女孩喜歡的調調,一邊盡力摹仿情意綿綿的表達。這是一封不太高明的信。
張愛玲收到來信,讀了,也覺得不免詫異。相識甚短,相距頗近,無論時間、距離都還沒有必要以信致意。並發現了信里詞不達意的地方,但她也看到了一點他的真情,詫異之余她仍然感動。因為信里胡蘭成還說了一些張愛玲很受用恭維的話,比如說張愛玲很謙遜等等。張愛玲也仍舊遵循禮節,她回了一封短信,對胡蘭成的贊譽簡短地只說了一句︰「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曲折地表達了自己的感激之情。這更是讓胡蘭成感覺到了張愛玲的才華與謙和,讓他有一種佩服的感覺。
這句話的意思,在原文語境中出現,說得朦朧,多數張迷大概都不甚了了。胡蘭成的行文,在這里是含糊的,要靠讀者自己去悟。其實他是說張愛玲骨子里是並不張揚的,能體會到眾生的不易,所以能對俗世報以寬容。
——心有靈犀吧,也許他們確實是互相懂得。
以往,他在女性面前是不消多說的,他只把他江南書生的溫婉一面展現出來,他便可以輕易贏得女性青睞。他的這一天分很令所有與他共過事的在女性面前口拙的同事們生嫉和不平。他一向被女人們寵慣了,並不是他故意要女人寵,而是他還沒有察覺時他已在被寵了。他歷來相信︰他的才華、相貌、氣質使他在女性面前永遠是白馬王子。
這一次,怎麼如此的不一樣呢?他越來越不自信了。
中國人的月老是花白胡子的糟老頭,西洋人的愛神丘比特是個乳臭未干的神箭手。他是被西洋的箭射中了,血濺桃花扇,久了,卻像蚊子血;而她卻是被古老的紅線束縛了,從此千絲萬縷,扯不斷,理還亂。
從此,他們開始了密切的交往,每隔一天,胡蘭成必去看望張愛玲一次。張愛玲終于可以確定,自己是在戀愛了。
胡蘭成在《今生今世》里說︰「我已有妻室,張愛玲並不在意。我有許多女友,乃至挾妓游玩,她亦不會吃醋。她倒是願意世上的女子都喜歡我。」
張愛玲必須適應胡蘭成有家室這樣一個事實,同時要適應的還有胡蘭成風liu成性。當然胡蘭成會告訴她那些只是逢場作戲,並沒有真正的瓜葛。但要面對這一切,對于張愛玲這樣一個初涉愛河的人來說,我想仍然需要極大的勇氣吧。
對于胡蘭成的有家室,張愛玲是不是真的不惱?也真的不煩?我想因為她不是凡人,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見解吧,所以恐怕是真的不為之惱,不為之煩,如同天然有其人,儼然受之用之。就連胡蘭成每每談起他的羅曼史,他的各朋友,張愛玲也只是笑笑听著,沒有一點醋意。張愛玲這一狀態連胡蘭成有時也是揣揣不安,不知她對自己是否沒有意思,才如此這般不起情波。當胡蘭成問起張愛玲對婚姻的看法時,張愛玲也是無任何激動與不安,她淡淡地說,沒有想過。
張愛玲的確沒有想過,她年僅23歲,從學校門剛走進社會,盡管那些名噪一時的小說皆是寫的男歡女愛,但是現實中她無任何戀愛經驗,也從不去幻想。她壓根就沒有相信過童話中的白馬王子一說,她似乎就沒有經過少女懷春的青春時節,而她一下子抽枝發芽,碩果滿枝頭,成熟得令人不可思議。
她跟炎櫻一樣,認為獨自一個人時便清清爽爽去享用生活,不要那些差三差四的;等到要嫁人時,擇人或踫個人嫁了就是了,只要是人,嫁誰不一樣。這兩個女孩子對人生的透徹、了解簡直是地老天荒的一派滄桑。
我驚心于張愛玲的大方,抑或是一種無奈的自矜?——吃醋也無效,反而有傷風度,索性只得大方。對胡蘭成的有家室,張愛玲也不曾不為之煩,不為之惱。胡蘭成的第三個妻子叫英娣,年輕貌美,卻柔中有剛,這對胡蘭成本是郎才女貌的佳配。但是婚姻對于胡蘭成亦不過是一件必穿的衣裳,用以遮體御寒,當他真正喜歡上某一件款式時,在他的概念里,是沒有規範之說的,就像當年借住在杭州的一個同學家中時,他自己家有賢妻,他仍舊並無規矩,存心于朋友的妹妹。現在,雖然上海有美麗園的家室,但亦等于無有,並不對他走近張愛玲有任何障礙。他天性混沌的一面,在男女之情上更是如此沒有「城內城外」之分,便如同他在政治上沒有家國之分一樣。他只尋求著近他性情的美人、美物,這是胡蘭成極端的自我的個人作風。
然而想到張愛玲的家史,我們卻又覺得容易理解——祖父張佩綸何嘗不是挾妓嘯游的風liu才子,父親張廷重也因娶了姨太太惹得張愛玲的母親生氣離家出走——張愛玲都從來沒有見過痴心專情的男人,又如何可以期翼?
她是擅長寫愛情故事的,並且堅信「有目的的愛都不是愛」。而胡蘭成無疑是接近她愛情理想的一個,風liu瀟灑,才華橫溢,連缺點也是迷人的——包括他是結了婚的人,且做過汪偽的官員,和日本人又過從甚密的交往。她與他在一起,世人都要反對,連同自己的親姑姑也不予祝福。這使得他們的愛情一來就帶著悲劇的色彩,因為不可能、無目的,而使得這場愛情益發堅忍不拔。
對于佷女的反常,姑姑張茂淵十分的不安,她同張愛玲深談了一次。我們完全可以想象姑姑的擔心與姑姑的疑問。看過三毛在《滾滾紅塵》里的那句台詞︰「這種人說得好听一點,是文化官;說得難听一點,是漢奸。你干干淨淨的一個大小姐,惹這種人干嘛?」我想這就是姑姑深談的意見,也是三毛替姑姑問的疑問和姑姑的態度吧?
淪陷時期的上海市民,對日寇的橫暴大多懷有仇恨,且都堅信「小鬼子長不了」。姑姑大概是從兩件事上,談了對胡蘭成親近不妥︰一是此人背景不干淨,還是敬而遠之的好;二是此人已有妻室家小,一個清清白白的大小姐、黃花閨女與他交往,所圖者何??
姑姑的話是「現實」的,張愛玲不能置之不理,況且張愛玲是敬重姑姑的,為了姑姑的建議,她有過短暫的掙扎,她陷入了戀愛不成的痛苦。
事情如此不圓滿,她感到淒涼。
于是,無奈中她給胡蘭成寫了一張紙條,叫人送給了胡蘭成,字條上只有幾個字︰
「你明天不要再來了。」
紙條送過去,又覺得後悔了,覺得失重——走了這麼遠的路,經歷了這麼多的面孔,才終于遇見他,問他說︰「你也在這里。」怎麼這麼快又要分開了嗎?
就這樣擦肩而過,就這樣失之交臂,就這樣永不再見?怎麼甘心!
一整天張愛玲都是恍惚的,老是側著耳朵听電梯響。每一次電梯「空 空 」地上來,她的心也就跟著「 」地提上來,一直提到了嗓子眼兒,听到敲門聲,更是驚得目瞪口呆,直看著姑姑發愣。
張茂淵問︰「是送牛女乃的來了。你怎麼不開門?」
張愛玲低了頭不說話。她不敢開門。即怕開門看不到他,更怕開門看到他。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這是一段情的緣起,也是一段情的結局——若果然是「就這樣完了」倒也罷了。
可惜沒完。完不了。
胡蘭成不知原因,但知道這是戀愛中的女人才有的舉動,于是也是不理,當天還是照常去了張愛玲那里。
張愛玲正在恍惚中,忽然又听見電梯「空 ,空 」一陣響,有人走過來敲門。
他到底還是來了。張愛玲看見他,仍是喜歡,立即笑了,掩飾不住的臉上開出一朵牡丹花。姑姑看在眼里,心頭暗暗嘆息,一聲不出,拿起皮包便出門了。
如果是一個沒有經驗的年輕人,接到這張紙條,怕就會憂疑,裹足不前,但胡蘭成沒有,他對女人太有經驗了,知道是怎麼回事。男女相悅到了這一步,是無人能夠阻擋的。他當天再去看望張愛玲時,沒有受到阻礙,順利地見到了張愛玲,他確認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
姑姑從外面回家時,看見張愛玲面上喜滋滋,待笑不笑的樣子,半晌,輕輕說︰「你同他在一起,我是不贊成的。然而你也大了,自己的事,自己有數吧。」
這樣一來,算是過了明路了。從此以後,胡蘭成索性天天來,坐在張愛玲的房中。隔天一見變成了一天一見,他們的戀愛正式開始了。他們兩個人的關系也算是正式公開化了。他們坐在那個顏色刺激的小房間里,喝紅茶、吃點心、談文藝。他們談詩看畫,一坐便是整日。
姑姑有時候也是皺著眉頭,半笑著輕聲地說︰「天天來——!」
有一點還是讓張愛玲感到不是滋味,那就是胡蘭成一來,姑姑就回房關上自己的房門,這讓張愛玲很是窘困。
張愛玲對此,盡量做出毫無不妥的感覺,人一相投,就像認識了幾十年一樣。張愛玲常常坐在胡蘭成一側,隔得遠遠地听他講,因此「永遠看見他的半側面,背著亮坐在斜面的沙發椅上,看著胡蘭成瘦削的面頰,眼窩里略帶些憔悴的陰影。弓形的嘴唇,邊上有稜。」
張愛玲的眼里始終有一種淒涼,胡蘭成是看在眼里的。
她心甘情願地為他煩惱,為他傾心,為他委屈,為他堅持。
張愛玲的情竇全開,她是率直天真的,率直天真地袒露她人格中真實的矛盾性。她將小女孩成長中幼稚的玩物和思想中令大人害怕的老人樣的成熟全搬到了胡蘭成面前。並且很快張愛玲就送給胡蘭成一張她自己的照片,在自己照片的背面,張愛玲寫了這樣幾行字︰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是她的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這就是張愛玲的有名的、廣為留傳的愛情名句。
這就是胡蘭成第一次見到登在《天地》上的那張使他驚艷的照片,因為那天胡蘭成說起過在《天地》雜志上看見過它,張愛玲就立刻就送了他這張照片,而且還提字寫了這麼痴情的愛情宣言。舊時男女相贈照片,大多是明明白白的示愛,何況張愛玲的那一段話,就更是毫無保留的表白了。
我說這是可以看作是張愛玲的愛情宣言了,她誠實地對待自己的感情,愛情既然來了,她就要讓自己和對方都明確這一點。寫出這樣的文字的女子是尤物;辜負這樣女子的男人,是該殺,真的該殺!
胡蘭成沒有想到這次自己會成功得這麼快,他還沒有來得及做好姿態,張愛玲就已經全情投入了。
送照片這件事,在《小團圓》里也得到驗證︰這張照片,是在一個德國攝影師那里照的,特別貴,所以只洗了一張。當時張愛玲手頭有兩張不同的新照的照片,拿給胡蘭成看。因為這一張照的時候沒戴眼鏡,所以張愛玲覺得這才是自己的本來面目。見胡蘭成喜歡,就送了他這一張。
胡蘭成當然懂得她的表白,然而他的感覺卻要比張愛玲復雜。他後來在他的《今生今世》里回憶說︰「她這送相片,好像吳季札贈劍,依我自己的例來推敲,那徐君亦不過是愛悅,卻未必有要的意思。」這顯然有為他自己不久後背叛張愛玲所作的辯辭,但是我看,里面還是多少有些實情在的。
胡蘭成還說,對這照片,他「端然地接受,沒有神魂顛倒」。為什麼?因為這樣的結果,他早就了然于心了︰因為不可能有別的結局!!!
上海的事情忙完以後,每次胡蘭成走後,都要留下一煙灰盤的煙蒂,張愛玲便把煙蒂收集起來,裝在一個舊的信封里。下回胡蘭成再來,張愛玲就拿給他看。胡蘭成自是會心的一笑。這次胡蘭成又回到了南京,不久就收到張愛玲的來信,張愛玲顯示了她從未有過的熱情,胡蘭成知道這分量,他雖然缺少誠意,畢竟還知道輕重,他知道必須認真對待。
胡蘭成的生活基本上是在南京、上海兩地跑,每月回一次上海,住上八九天。每次回上海,不回自己的家而先去張愛玲處,仿佛回家一樣,進門先說︰「我回來了。」盤桓片刻,才回自己的家去。
這期間,胡蘭成也經常帶她去參加各種名人活動,有一次,胡蘭成帶張愛玲去參加一個文化名人沙龍。張愛玲終不是紅塵中人,她「身穿一件喇叭袖的孔雀藍色寧綢棉袍,整個看上去有點怪,見了人也還是也有點僵,也不大有人跟她說話」。她自己正無趣,偶然看見胡蘭成跟別人說話時,眼楮里有輕藐的神氣,于是,張愛玲感到很是震動。心里咕咚「這個人好不張狂、好不風liu倜儻!?」
胡蘭成從南京回到上海的幾天里,白天他自己的家往往見不到他,因為他一大早就出門了,很晚才回來,只有張愛玲知道他整個白天在做些什麼。
胡蘭成整天為張愛玲神魂顛倒,如獲至寶。人前人後,目不轉楮地欣賞著張愛玲。遇到張愛玲與朋友見面談話,他也要在一邊仔細地看,看張愛玲,亦看別人如何看張愛玲。他為別人發現不了張愛玲的美麗而捶胸頓足,認為張愛玲是稀世珍寶,偏偏世人俗眼不識。而同時他也得意,認為自己是識貨的,這樣好的東西唯自己識了去,豈不也是一樁快事。有時候只為了得到這一樁快事,他經常邀請張愛玲去見他的日本朋友,政業同事。張愛玲卻很少去見,即使見了後,人們皆以張愛玲為姊妹,因為她處世為人那麼沉穩老到,沒有慌亂不安,每每見此,胡蘭成便忍不住贊嘆,總要夸獎張愛玲,啊,好一個大家風範、啊,好一個貴族後裔!?
他們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對于張愛玲來說,終于有了說話對手了,她的那些如珠妙語有了傾听的對象;對于胡蘭成來說,他一天比一天驚訝地認識到,他得到了怎樣一個才華橫溢的女人。
在張愛玲面前,他有時會覺得吃力,那是因為發現自己的表達如此笨拙,比起張愛玲那些色彩斑斕的比喻,奇智百出的描繪,那些獨特的領悟,那些聞所未聞的譴詞用語,胡蘭成被徹底折服了。
對于張愛玲因為不愉快的成長經歷而形成的不合常理的性情,胡蘭成雖不完全贊成,但他至少是同情和理解的,這是他的聰明之處。
張愛玲不懷念童年,不喜歡學校生活。對胡蘭成,張愛玲直言不喜歡她自己的父母。唯一的弟弟她也不疼。她與姑姑住在一起,日用開銷也是錙銖必較;與最好的朋友炎櫻一同上街區咖啡店吃點心,得事先說好由誰付賬。
張愛玲不喜歡小孩,也不喜歡小貓小狗,連對小天使她也沒有什麼好感,為了取得張愛玲的歡心,胡蘭成說起張愛玲祖父張佩綸和李鴻章的女兒李菊藕以詩為謀的佳話。張愛玲很高興,把祖母的兩首詩抄給他看,可她又隨意又肯定地說︰祖母並不怎麼會寫詩,這兩首詩都是祖父的改作。張愛玲隨隨意意地破壞著人們心中的佳話,也隨隨意意地摧毀著自己家門貴族的背景。她親眼目睹了浮華世家悲涼的遷徙,因而她更渴望更尊重更平穩真實的人生。這種渴望與尊敬給了她哪吒般的盛氣,刳肉還母,剔骨還父,如哪吒般用荷葉藕重做自己的蓮花身。這樣的破壞使胡蘭成很是詫異,胡蘭成就這樣形容她是︰「哪吒那樣的蓮花身,會刳肉剔骨還諸父母的絕情人。」
但是這樣的氣度更是使胡蘭成泰然,因為這樣就能破壞掉他自己的貧寒的出身,貧寒的出身一直是他心靈的窘迫。好在這是亂世,是孤島,是封鎖中的時空,只有人,而忽略背景。
張愛玲布置房間她喜歡用刺激的顏色,穿衣服也喜歡艷麗。桃紅色是她永遠覺得好看的顏色,說是︰「桃紅的顏色聞得見香氣」。張愛玲有一雙她從靜安寺買回來的桃紅色的鞋子,鞋頭連鞋幫都繡有雙鳳,每次胡蘭成從南京回上海,總見她在房里穿著這雙鞋。胡蘭成說,這是因為張愛玲知道他喜歡,就穿給他看,其實怎不見得張愛玲自己也喜歡?
張愛玲似乎是那樣一種女人,你不能用任何現成的框子去框她,「神光離合」形容她比較恰當,即便在戀愛中,她也做不來淑女或是嬌羞嫵媚的姿態。受過母親各種淑女訓練的張愛玲仍然是不笑則以,一笑就張開嘴巴大笑。走路跌跌沖沖,常常打翻東西或者磕得自己腿上淤青。在胡蘭成的印象中張愛玲像所有上海小姐一樣,有余錢就用來買衣料和胭脂花粉。吃東西卻都是喜歡油膩爛熟的,而且每天必須吃點心。
張愛玲也在熟悉著胡蘭成的一切,以及他們在一起的一切。她驚訝于胡蘭成的聰明,她對自己的幸福難以置信,面對面地問胡蘭成︰「你的人是真的嗎?你和我這樣在一起是真的嗎?」。
一個女人,不論怎麼瀟灑,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也仍然會有一些需要堅持的東西,張愛玲卻沒有。她沒有要求結婚,也沒有要求胡蘭成離婚,甚至沒有要求對方為自己負責。她在一封寄給胡蘭成的信上說︰「我想過,你將來就只是在我這里來來去去亦可以。」她是想到婚姻上頭的,但胡蘭成是這樣一個有妻室,沒有定性的人,她不知如何是好,也就只好而求權宜之計了,依張愛玲的性格,雖然說的是這樣一句安靜平穩無風浪的話語,在她內心的世界里,又怎麼可想見有怎樣的驚濤駭浪風起雲涌。
張愛玲的文章慣會描畫惻惻輕怨,脈脈情思,靜靜淚痕,心里再多的愁怨遺恨,也硬是要用清峻淡漠的話把自己的情感給壓回去,藏起來。她沒有料到會遇見他,更沒有料到遇到他時,已是使君有婦,但是既然遇上了,她是不會因為這些原因而放手的,至于將來的政治風雲變幻會不會牽連到她,她更是根本沒有在意地思考過,就連是他已妻室,她也沒有想到要他離開妻室專歸了她自己。
她惟一要求的,是兩人真誠相待,是與一個了解自己、欣賞自己而自己也了解欣賞的男人靜靜相望,心意互通,哪怕只是片刻時間。她不求天長地久,因為她知道,沒有什麼事物真的能夠天長地久。自己騙自己不如面對現實。她不去抓住任何東西,她只任由自己被抓住,或放開。
胡蘭成到此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深陷其中而不能夠自拔了。面對張愛玲奉獻給他的至真至純的愛,老練圓滑、游戲風塵的胡蘭成覺得自己被束縛住了,雖然張愛玲沒有對他提任何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