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我喜歡的張愛玲 第九十七章 張愛玲的“逃離武漢”的記憶

作者 ︰

胡蘭成在上海住了兩個月辦完公事與私事以後,5月又回到武漢,一下飛機,見到漢口的萬家炊煙,頓覺「真是回來」。當下歸心似箭,急渡漢水,趕回醫院,恨不得早一刻看到小周。

他一回到武漢就有了回家的感覺。這也並不是說愛小周愛得如何如何了。他來武漢,是為了將來日本兵敗籌謀所謂的「大楚國」的顛覆。胸懷「奇志」,他自然不會被女人迷住了頭腦,他忙里偷閑把這個過了年才滿17歲的小護士誘奸到手,按他想,這氣派大概和劉邦臨戰還要收一個如夫人差不了多少。

故他一到漢陽,就叫小周來服侍他。他亦不再叫她「小周」,而是喚她「訓德」,其氣派完全是主子使喚自己的堂下女人。他的內心,早就沒有了張愛玲的「正大仙容」。多情男人的不可靠,萬古如此。

一切如舊。胡蘭成繼續與小周享用另一番男女情歡。小周原是憔悴了幾分,現在忽然又容光煥發,只是多了幾分心事,听胡蘭成說起在上海和張愛玲的事情,便有了幾分不高興︰「你有了張小姐,是你的太太?」

胡蘭成詫異道︰「我一直都跟你說過的。」

小周到底還是小,面露驚痛之色︰「我還以為是假的!」

周訓德痛是痛,但還是接受了這一事實。她與胡蘭成談到結婚之事時,胡蘭成認為︰「我們結婚,卻不能舉行結婚儀式,因為與張愛玲尚未舉行婚禮儀式,與小周不可先辦,不可越先。」這是胡蘭成在回憶錄里的解釋。一妻一妾的順序他倒是很清白,他似乎是以此表明自己是一個很重視規矩講禮儀的人。

但他也知道這其中的虛偽,所以有時候想起張愛玲的亮烈,想起張愛玲對齷齪世事無所不在的譏諷,胡蘭成也會覺得「此時,其實很難安排」。然而,他既然是風流名士,自然能夠自在、灑月兌,婚事拖著就拖著,大事卻是不誤的,只能等;而且時局越發不穩,不要再牽連了小周,所以拖一拖也好。

其實,胡蘭成的內心揣揣然,惶惶然。在上海期間短時居住,他已經從日本人那里听得戰事越來越吃緊,全然沒有出路。于是,便索性得過且過,與武漢小周過起了居家的日子。

武漢此時受到的空襲愈加頻繁。有一次,盟軍的飛機在附近掃射,又低空掠過醫院,險些把屋頂都掀翻了。轟炸生死之際,小周把胡蘭成一把拖進廚房里堆柴的地方,又以身遮蔽,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

但是這樣的危局,又能撐多久?胡蘭成在上海時所擔心的「大難」,終于臨頭了!

1945年8月15日,攝于蘇美兩國的強大的軍事威脅,日本天皇頒布投降詔書。廣播里播出了日本天皇的投降詔書,胡蘭成走在漢口的街上听到了,魂飛魄散,頓時覺得天崩地裂,大禍臨頭,驚出一身大汗。

然而,舉國狂歡的大喜日子,對于胡蘭成來說無啻于世界末日。但是因為他事先有所準備,不至于坐以待斃,不會坐等著重慶方面來收拾他。

主子倒了,奴才焉附?

他知道他的噩運近了,逐決定孤注一擲,拼死一搏。胡蘭成決定做一次政治投機。

蔣介石方面,此時還來不及馬上收復淪陷區,又怕淪陷區落入共產黨的軍隊手中,就委任原汪偽湖北省長葉蓬為第七路軍總司令,暫時控制鄂、贛、湘局勢。葉蓬此時正在南京,剛接到新主子的任命,尚未赴任。

胡蘭成卻趁葉蓬由南京返回武漢任職之前,利用的就是這個空檔,他馬上四處活動,便拉攏聯合了汪偽第29軍軍長鄒平凡,他們聯手連夜將葉蓬的特務營繳了械,宣布「武漢獨立」。

這兩個人挑起大旗,成立了所謂「武漢警備司令部」,以鄒平凡為司令,又收編了汪偽的李太平師和汪步青師兩個師,又向日軍要了一萬人的武器裝備,如此擁兵數萬,擁兵自重,據地為王,拒不接受重慶的收編。

胡蘭成打算學習周公瑾的羽扇綸巾,要運籌帷幄之中,決策千里之外,成就一方勢力。他成立的獨立武漢軍政府也就是他的「大楚國」。

這時候我不由得想起張愛玲的童年用的那一把一扇就掉毛的羽毛扇,一扇就要嗆人淚下的駝色羽毛扇!!!

果然便在這時候,這樣的逆流而動,怎能有好結果?恰恰在此時,命運偏偏也跟胡蘭成過不去——胡蘭成竟然不早不晚得了一場死也死不掉的登革熱(一種急性傳染病),大睡了七天七夜。

待得他醒來,他的武漢「獨立」大夢已經土崩瓦解!他的聯盟,那位鄒平凡「司令」就在重慶的壓力下已經改弦易轍,投靠了蔣介石,鄒平凡還請來了重慶方面的接收大員袁雍。

武漢「獨立」僅僅13天,就成為泡影。而胡蘭成在這場鬧劇中扮演了一個多麼失敗的角色。

袁雍倒也沒有小瞧胡蘭成,特地給他送來了「民國政府」的委任狀。胡蘭成心知大勢已去,他一邊與袁雍虛與周旋,一邊暗自部署逃亡計劃。

後來我們知道的不但是袁雍給他送來了國民政府的委任狀,他連理也沒有理;就豫鄂皖邊境活動的中共領導人李先念也派人來勸他棄暗投明與新四軍合作,他也沒有接見中共代表。兩方面他均都沒有答應合作。

他的心里明白︰喪家之犬,只有跑掉!!!

臨行前,胡蘭成寄給袁雍一封信,是他給自己留下的又一步棋。信中寫道︰「國步方艱,天命不易,我且暫避,要看看國府是否果如蔣主席所廣播的不嗜殺人,而我是否回來,亦即在今後三五個月可見分曉。士固有不可得而臣,不可得而辱,不可得而殺者。」

他還指望蔣介石求他回來,然而他後來等到的,是一紙通緝令。這是後話。

逃亡即將開始,臨走前,胡蘭成還不忘記浪漫,囑咐小周︰「你的笑非常美,要為我保持,到將來再見時,你仍像今天的眉目流盼。」千叮嚀萬囑咐對于一個17歲的女孩子究竟有什麼意義呢,這時候他已無暇細想了。

他臨行前幾日就給了小周一些錢買衣服,小周卻給他買了羊毛衫褲、一塊浴巾,一只鬧鐘,自己什麼也沒有買。現在他又給小周留下一些金飾,估計夠此後一些年的花費,讓小周務必收下。但是小周表示,等局勢稍微平靜了,就會把這些東西送到他上海的家中。

——這個姑娘,太過痴情、也太過可憐了!

一日晚間,小周剛睡下不久,忽然驚起,悲慟道︰「蘭成,我愛你!」

胡蘭成早料到事有今日,無悲無戚,也不去安慰。

送走胡蘭成的那天,小周哭的跟淚人兒一般,怕人看見不好,沒有法子送出屋門。兩人就此訣別——此生再未能相見。

大限到時各自飛,他對此早有預料。

那天,白日晃晃,遍照漢陽。胡蘭成換上了日本人的衣裳,惶惶地渡過漢水,跑到漢口。在輪渡上,他把隨身帶著的一支手槍,悄悄扔到了水里。到這時,他才有了種「漢皋解佩」之感,也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逃亡生涯,從今天就開始了。

幾天後,在當地日本軍人的幫助下,他裝扮成日本的傷兵,登上了一艘運送日本傷兵的船,逃離武漢,踏上了他的「天涯之路」。

9月5日,船抵達南京。這是他的逃亡第一站南京,這時候的南京與他離開時相比,南京已經換了一個天地。陳公博逃亡日本,周佛海搖身一變,成了蔣介石任命的「京滬衛戍總指揮」。

胡蘭成無處可去,只能一直在日本人的安排下東躲西藏,驚懼不安。到了第三天,胡蘭成改扮成日軍少佐,從南京又乘火車到了上海,匿居在上海虹口區一個日本軍官家中。

日本軍中有人勸他轉道東北逃往日本,胡蘭成還是智慧的、聰明的,他認為日本還是掌控在美軍手中。他執意要隱藏在自己國家的民間才為安全。事實他的判斷是對的。

這期間,他還鼓動日本軍方不要向美軍投降,而是把日軍與偽軍合編起來,形成獨立的政治力量,再與美國討價還價。可是,日軍首腦對此議而不決,他也就心灰意冷了。

他給張愛玲寫了一封信,告知了自己的行蹤,想讓張愛玲稍微放心些。

張愛玲此時,也在承受巨變帶來的震蕩,收到胡蘭成的信,真是又驚又喜,她也確實在為胡蘭成的處境擔心著。

胡蘭成藏在一個日本軍官的家中時,差人去美麗園通知青芸來見面。青芸去了,見到六叔,問︰「你怎麼回來了?」

「日本人投降了。」胡蘭成平淡的說︰「你不懂這些,不要多問。我在上海呆不久,你替我去愛丁頓公寓帶句話。」

兩個星期後,胡蘭成的日本朋友池田忽然來電話,告訴張愛玲,胡蘭成已經回到上海。池田表示,可以馬上陪張愛玲去看他。

我們在《小團圓》里看到張愛玲這樣的心情。自己「偏偏前兩天剛燙了頭發,是最難看的時期。」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張愛玲多麼在意自己在胡蘭成面前的形象。

張愛玲和池田分坐兩輛人力車到了虹口,見到胡蘭成,池田略坐一下就走了。

胡蘭成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看看張愛玲,忽然笑道︰「還是愛人,不是太太。」

張愛玲只當這是贊美的話,也笑了笑。

「你能不能到日本去?」張愛玲輕聲地問。

胡蘭成搖了搖頭,只說要到一個小同鄉的家里去,說這個同鄉在鄉下。

張愛玲想,是自己糊涂了,也許這樣最妥當,本鄉本土不惹人注意,就像胡蘭成所說,日本是美軍佔領的,怎麼能去自投羅網??

張愛玲很關切地問︰「你想這樣要有多久?」

胡蘭成想了想說︰「要四年吧。」

她想問他可需要錢,但想想又沒問。因為母親就要回來了,一回來就要還母親的錢,而且香港大學已經給她來了信,催她回去念完學業,這也要用錢。

去香港的事張愛玲也不想說,說了胡蘭成一定以為她要離開他了,至于胡蘭成的家用,有青芸的丈夫沈鳳林負擔,應該沒問題。

到了近中午,張愛玲不方便在日本人家里吃飯,就先走了。

第二天,張愛玲買了一個大盒子蛋糕,帶去送給日本主人表示謝意。可是這家的日本主婦卻不領情,一開門臉色就很不愉快。張愛玲覺得可能是嫉妒,于是也沒有笑臉,淡淡地把蛋糕交給了日本主婦。

張愛玲前一天就在想,胡蘭成到底是在什麼樣的狀態下跟小周分別的?

她的預感不好,于是很怕听到真相,幸而胡蘭成也沒有提。但是兩人見了面,竟一度無語。看來這個問題是繞不過去了。

自從胡蘭成上次回上海出差,承認「愛兩個人」之後,張愛玲就采取了冷處理的方式,一句都沒有再提起小周的事。還是胡蘭成自己主動答應放棄小周的。

這時候的張愛玲已經學會了忍耐,現在,她不再像以前提醒他和應英娣離婚那樣了,而是要看他自己怎麼做了。

胡蘭成站起來去關房間的門,張愛玲知道他又想親熱,覺得這也太唐突了︰一是在危難的時候;二是在別人的家里。胡蘭成卻不管那些。

床很大,但是張愛玲覺得還不如她自己狹窄的小床舒服。

張愛玲蜷縮在胡蘭成的懷里,忽然幽幽地說了聲︰「我要跟你去。」

胡蘭成好像感到了一陣恐懼︰「那不是兩個人都繳械了嗎?」。

張愛玲有些絕望︰「我現在也沒有出路。」

胡蘭成安慰道︰「那是暫時的事。」

張愛玲不能想象鄉下是個什麼樣子,她印象中的鄉下就是赤地千里,人到了那里,怎麼躲?怎麼藏?也許胡蘭成和青芸有辦法聯系。

「能不能到英國、美國去?」她輕聲地問道。

她的身體又感覺到胡蘭成的身體涌起一陣強烈的恐懼。

是啊,難道去做華工?一旦被查出來,就是戰犯;而且她自己去了也沒有辦法謀生。

——所有的路,都已經被堵死。

張愛玲從胡蘭成那里回來,做電車走到外灘,遇到民眾慶祝抗日勝利大游行,過不去,只好下車步行。

回到家里,張愛玲筋疲力盡,重重地往床上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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