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我喜歡的張愛玲 第一二六章 張愛玲的“十八春”的記憶

作者 ︰

《十八春》講述的是一個現代的愛情故事。故事的背景是上海和南京,時間則是從1949年解放之前,倒溯前18年開始寫起的。

《十八春》所述的生活範圍基本上還是張愛玲所熟悉的城市中上層的舊家庭,是與張愛玲的生活完全同步的,主人公命運中決定的事件也幾乎都發生在舊時代的上海。

《十八春》講了一個帶有通俗意味的故事,屬于流行小說,或者說是「漫婉,感傷,小市民道德的愛情故事」所具有的一切特征,在《十八春》里都能找到這些特征。但是小說亦自有張愛玲對于愛情的非常個人化的體驗,一個不曾戰粟地愛過的人斷然寫不出來這樣的感覺、這樣的情境,比如︰

「她(顧曼楨)說這話,不能讓許太太他們听見,聲音自然很低。沈世鈞走過來听,她坐在那里,他站得很近,在那一剎那間,他好像是立在一個美麗深潭的邊緣上,有一點心悸,同時心里又感到一陣陣蕩漾。」

在顧曼楨和沈世鈞默然相向的瞬間,有多少電光火石般的東西在兩顆美麗的心靈里閃過!有誰可以斷定張愛玲寫到這里時沒有勾起對于往事的深深緬懷??

「往事」,是一個殘酷的詞匯,它輕輕地就給那夢一般的愛畫上了一個句號,她不願意再想起那個人。自從1946年,在上海,那個讓她五內沸然的早晨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他。四五年的時間慢慢過去,她亦不再恨他了,她知道他已經遠去了日本,並且再也不可能回來了,但她終是無法將「往事」徹底埋葬。

世界上任何偉大的事跡皆可磨滅,惟有那些「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不可磨滅,依然透過時間的灰塵閃閃發亮。或許正因為是一種緬懷。當張愛玲寫到顧曼楨與沈世鈞最後相遇時,筆致是如此的蒼涼與婉轉︰

「……他們很久很久沒有說話。這許多年來使他們覺得困惑與痛苦的那些事情,現在終于知道內中的真相,但是到了現在這時候,知道與不知道也沒有多大分別了。不過……對于他們,還是有很大分別,至少她現在知道,他那時候是一心一意愛著她的,他也知道她對他是一心一意的,就也感到一種淒涼的滿足。」

人世的美好或許僅在于這樣一些「淒涼的滿足」與溫婉的「回憶」吧。心境已經蒼老的張愛玲倒願意借用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形式,在過去時光的遺址間巡逡漫徊,這是一種沒有終點的旅行,在這樣的旅行中,她可以暫時忘記時代變動巨大的轟響聲。

《十八春》的主線依舊是戀愛婚姻,是張愛玲看來最樸素最放恣地體現人性的題材,從表面看來,它和張愛玲以前的作品一貫的主題並無不同。

《十八春》講述的是時間的故事,開篇說︰「他和顧曼楨認識,已經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算起來倒是已經有18年了——真是嚇人一跳,馬上使他連帶地又覺得自己老了許多。日子過得真快——尤其對于中年以後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縫間的事情。可是對于年輕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這段也是張迷們最愛的張愛玲經典語錄)

在故事的前因後果中,充滿了那麼多難料而又合理的人生偶然,無論是劇中人還是旁觀者都始料不及。明白的只有張愛玲自己,她靜靜地,不動聲色地駕馭著這一切。她深深地,不形于色地滲透了這人世間的生活︰所有的人都是時代的沉重的負荷者,太多的負荷,誰都當不成英雄,只能在命運預設的軌道中運行,即使前面就是懸崖或者陷阱,你也只能沉下去,沉下去……(張愛玲的語句不得不讓我們張迷不愛她)

小說的主人公顧曼楨是一個純潔、善良、柔順卻又內心深藏著執著的小家之女,是一個類似大地之母般善良而又堅定的女性,念完書以後在廠里做事,她于偶然的原因結識了世家子弟和同事沈世鈞,兩人沖破層層觀念障礙由相識終至相愛,兩人一道走過了一條普通人走過的溫馨而又動人的愛情的路程。但生活至此突然發生轉折,男友沈世鈞因為父親的急病趕回南京,顧曼楨卻因為姐姐曼璐為了籠絡住姐夫祝鴻才的「花心」,誤入姐姐設下的圈套,被祝鴻才,隨即又被幽禁在姐姐家中直到生下祝鴻才的孩子。期間,沈世鈞曾經找到姐姐曼璐,曼璐欺騙他,說顧曼楨已經另嫁他人了,請他自重。沈世鈞只得懷著絕望離開,後來遵照父親的要求另娶她人。

18年後,顧曼楨和沈世鈞兩個人,再次詫然相遇。但是,他們已經差不多是隔在兩個世界的人,昔日的戀情猶如隔了一層霧似的玻璃,看不清了,但它又如幻煙一般飄而不散。

本來是最簡單的兩個年輕人相愛的故事。但是一個惡棍,偏偏纏在這個女子身上。因為姐夫祝鴻才的婬惡,姐姐曼璐連同她的母親一並合謀了一場親情謀殺的冷酷悲劇,讓祝鴻才奸污了顧曼楨後並囚禁她在一個黑屋子里。于是,導致顧曼楨的男友沈世鈞誤會離她而去,顧曼楨也因迫不得已為了自己生的兒子嫁給了把她推到火坑里的姐夫祝鴻才。這篇小說不簡單在于︰養育顧曼楨的不甚明白的舊家庭,這維系著她的過去。

顧曼楨幼年喪父,母親祖母還有一大群的弟弟妹妹無生存來源,是姐姐曼璐犧牲了自己的青春與幸福,做舞女供養這一大家大小十來口人。顧曼楨出來做事以後,年老色衰的姐姐曼璐嫁給了一個無固定職業、靠做投機生意發財的小人物祝鴻才。

其實姐夫祝鴻才早就覬覦顧曼楨,對顧曼楨存心不良,用離婚來刁難姐姐曼璐,對曼璐來說,這是一個客觀的威脅,但還不足以促使姐姐曼璐夸出陰險的、實際的步伐。

促使曼璐下定決心把妹妹拉入深淵的,是一個女人受傷後不可理喻的心︰曼璐當初因為養家而放棄的初戀情人張慕瑾,而出乎意料而又情理之中張慕瑾移情于自己的妹妹顧曼楨,對于曼璐來說,這是作為一個女人最難以忍受的傷痛,相信無法廝守的那個人依舊愛著自己,是夢想與情感惟一的寄托。

在現實逼迫與精神失落的雙重磨難中,對妹妹有恩的姐姐曼璐成為妹妹一生的罪人,她和丈夫祝鴻才設了一個圈套,讓顧曼楨上當,又讓沈世鈞對顧曼楨誤會,于是一對有情人被成功地拆散了。

顧曼楨被禁閉,為姐夫祝鴻才生了一個兒子後,顧曼楨逃出虎口。後來姐姐曼璐死掉,顧曼楨為了孩子將錯就錯地與姐夫祝鴻才結婚,雖然後來顧曼楨又與祝鴻才離婚了,並迎來時代的變革,但顧曼楨與沈世鈞的愛情卻只成為一段陳舊的夾在書里的枯花敗葉。中間過了那麼多的是非磨難,美好的東西永遠存在記憶里,現存的皆是由命運安排的無奈。

等18年後他們再相聚的時候,時代已是全然不同的50年代了。小說從頭到尾彌漫在字里行間的,仍舊是張愛玲式的蒼涼氣氛。這部小說無論從思想內容還是藝術技巧,都是張愛玲小說藝術的延續和拓深。它一樣有著張愛玲小說的蒼涼、世故、老到;一樣有著張愛玲小說藝術中的象征、意象對比等等。只是這些張愛玲小說的特點不再以奇警的形式出現,而是靜靜地由藝術本身透出魅力。

《十八春》與張愛玲《傳奇》中的小說一樣充盈著作者恣肆的藝術觸角。無論是象征、比擬、以及為情節發展安排的伏筆、鋪墊,都表現出一個成熟的作家操作文字的嫻熟。當沈世鈞與顧曼楨初會有好感時,作者安排一個兩人同處于月亮底下的場景︰

「兩個人一個面朝外,一個面朝里依附在欄桿上,今天晚上有月亮,稍帶長圓形的,像一顆白淨的蓮子似的月亮,四周白蒙蒙的發出一圈光霧。」

此時的顧曼楨與沈世鈞正在朦朧的初戀之中,只要兩人在一起,便會同時感覺到一種情感上的溫馨。此時的月亮,在作者筆下隱去了昔日的猙獰和陰涼,而用「白淨的蓮子」這一純潔的比喻來象征顧曼楨與沈世鈞情戀的純情與潔淨。這里月亮的象征意義,比之張愛玲初期小說月亮的象征意義的奇傲、峻峭,更有了普光同照的博大。從中也可見作者已從對物的刻意用筆拓展到渾然天成的神來之喻。像這種藝術上的技巧在《十八春》中隨處可見。有時,張愛玲借物托意的描述已達到了「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自然程度。

例如,當經過了十八春的折磨,因誤解和誣陷失散的顧曼楨和沈世鈞在許太太家偶然相見的剎那,作者沒有寫男女主角的驚詫,而是順筆寫了「斜陽」之景︰

「滿地的斜陽,那陽光從竹簾子里面篩進來,風吹著簾子,地板上一條條金黃色老虎紋似的日影便晃晃悠悠的,晃得人眼花。」

十幾年的悲酸歲月,哪里是文字所能表達的。在人世間,一切與這眼前的日光簾影相比較,顯得那麼遙遠,虛渺和不可靠。隔了多少歲月與苦難的一對情人,在這物是人非的殘酷景色面前,沒有比靜止不動的時間本身更能說明他們各自心中的難言相思。

作者在這里沒有寫他們相見時的激動,沒有寫它們的感嘆,而是用了借景的手法,由一個家居小景把悠悠歲月都融入其間,其藝術震懾力量恰如當年她寫《金鎖記》時慣用的手法,借景換境,把時間在讀者面前無情帶過,從而使讀者在心理上閃現出大段空白,失落之感便會油然而生。接下來兩人的無話也很有韻味︰

「房間里有非常靜寂的一剎那,許太太拿著芭蕉扇搖來搖去,偏是那把扇子有點毛病,扇柄快折斷了,揭一下,就‘吱’一響。那極輕微的響聲也可以听得很清楚。」

「此地無聲勝有聲」,那輕輕的一聲扇柄的吱裂聲,越發襯托出顧曼楨與沈世鈞的滿月復情思和愛戀。但作者安排的卻是人生在非常時刻的反常舉動,寫得自然、貼切、絲絲入扣,顯示出了作者對人物場景描寫寓意甚豐,駕輕就熟、得心應手。僅此足以看出張愛玲的藝術追求,已呈現出一個圓滿的弧型。

18年來的一切恍如舊夢一場,人生的韶華已在這難以自控的磨難中悄然遠逝了,「一切都回不來了,」包括當年熱烈澎湃的情感,今日回首,也只能化作淒然的一笑。

最後顧曼楨與祝鴻才離了婚後,帶著孩子生活;張慕瑾和太太倒是很恩愛,可太太生孩子死了;在一起過著看似美滿生活的夫妻誰能說他們就是有情人?沈世鈞和石翠芝從小一起長大,彼此再了解不過,因為了解,他們互相不喜歡,因為了解,他們成了婚,在一起生兒育女,可是他們的心永遠難得攏到一起。石翠芝心中的人是丈夫的好友叔惠,而沈世鈞心中永遠存著顧曼楨……

所有的人物,毋論沈世鈞、顧曼楨、叔惠、石翠芝這樣的生活在感情天地里的傷心人,即便是曼璐、祝鴻才這樣扼殺了別人幸福的人,其實都難自主,前後左右規定著他,他只有這樣,他只能這樣。

「所有可恨的人,細細地探著他的內心,終究不過是可憐的人。」這是20年以後張愛玲在香港時對她的朋友宋淇說的話,勘透人心。

連載完《十八春》以後的《亦報》,于1951年11月還是《亦報》出版社出版發行了長篇小說《十八春》的單行本。

張愛玲出國到了美國以後,在國外動手將《十八春》進行修改,改名《半生緣》,在國外、及港台地區的影響比大陸大得多,近些年又幾次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有台灣版的、香港版的、大陸版的。因此,故事中的人物、情節早已為人們熟知。顧曼璐、顧曼楨、沈世鈞、叔惠、祝鴻才等等,這些名字已經家喻戶曉,故事的結局也無人不知。然而,經過多道別人的修改、再版、加工,這《半生緣》的結局早已不是《十八春》的結局,人物、情節也大有出入。

《十八春》的結尾是在剛剛解放的沈陽,結尾時,主人公邁著看似輕松簡單的步伐跨進了新時代的門檻,在對過去的唏噓懷念和對未來茫然憧憬的矛盾中告別了讀者。幾對男女主人公最後是投身到解放革命的洪流中去了,在時代大潮的裹挾下,去追求自身出路了,看得出來,這樣的結局不僅更符合時代的精神,而且也更貼近當時的現實——1949年前後的政治現實,那時候有多少熱血青年投身解放事業,每一個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人都清楚地知道。

其實,張愛玲修改後的《十八春》,改名《半生緣》以後,連劇名、包括情節都不是張愛玲滿意的。面目全非。

在《亦報》的連載剛剛結束,就有讀者給編輯部去信,問「梁京先生」有沒有新作繼續在《亦報》刊載?此前,唐大郎就曾對張愛玲說︰「你寫這麼好的小說,別說讀者們不放松你不寫下去,就是《亦報》同仁,也不放松你不發個稿子呀!」張愛玲不能拂別人的好意,說︰「寫還是要寫的,就是寫得太慢了,要等《十八春》殺青後,再構思下一篇小說的內容。」

寫完《十八春》之後,張愛玲又在著手構思解放後的第二部中篇小說《小艾》。

注1︰6月23日清晨本人從山東回滬,明天(6月26日)俺又要遠行。(26日下午飛澳洲)。這里俺向俺的朋友們表示歉意,在山東旅行的日子沒有能按時更新,再次抱歉。

注2︰回滬後的短短3天中,盡管很忙,俺還是在百忙中連續熬夜準備了兩章備用的更新的章節以備在澳洲使用。歡迎朋友跟蹤閱讀。

注3︰近期有很多的朋友給我短信和紙條,問我這麼好的書為什麼不簽約??還有的朋友問我,都50多萬字了為什麼不申請簽約??這里我向我的朋友解釋︰一來我的更新是每周一篇,三年來始終如一,就這一條沒有辦法滿足編輯部的要求。編輯部是要求每日更新3000字以上,我做不到。二來寫作是我的一種生活方式,跟簽約沒有關系,沒有想簽約的。三來研究張愛玲,是我在品味張愛玲、嚼嚼張愛玲、這是我的一個人生願望,我還沒有研究透,也就沒有資格來申請簽約。四來最重要的是我的寫作方式、寫作時間、寫作內容等我要有自己的方式與自由,我不喜歡別人約束我,或者改變我寫作的初衷。以上是我的真實想法。我想我在我的「作品相關」里的文章里都闡述的非常清楚了,歡迎朋友去閱讀我的「作品相關」,那里展示的是一個真實的我。正如我的一位書友「文立101119」說過︰寫著,快樂的寫著,因為有一幫知音。這也是我的心聲。

注4︰在陸續更新的過程中,我幾次公開過我的qq號,在這里謝謝加入我qq號的朋友們,同一個愛好使我們成為臭味相投的書友,成為好朋友,有的我們已經成為了摯友,還有的成為了密友。特別是上海區域的書友們,通過我的qq號,我們經常活動、交流,真是心曠神怡。實在是好不愜意的一道人生風景線。今天,再次公開我的qq號,如果對我的澳洲之行感興趣的朋友們在那里可以看到我澳洲之行的蹤跡。

注5︰我的qq號,1027868803(一0二七八六八八0三)。申請加友時請注明「作者名」或者「作品名」,否則不予加友。歡迎朋友們關注我的澳洲之行,同時關注一個小資女人的人生之路。

注6︰今天這里向我的朋友們先告別了,明天不再登陸了。我為期一個月的澳洲之行明天就要開始,這里向我的朋友們做個短暫的告別,如果在澳洲期間不能如期登陸與章節更新請朋友們諒解。謝謝朋友們,008拱手致謝了。最後祝朋友們寫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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