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我喜歡的張愛玲 第一五九章 張愛玲的“舊金山”的記憶

作者 ︰

1959年4月,張愛玲和賴雅在哈特福基金會居住權又期滿以後,張愛玲在宋淇的幫助下,寫作收入手頭有了一點錢,張愛玲就很希望找個好一點的居住城市和優雅的環境住下。

如果你問美國人,最想住在美國的哪一座城市,舊金山絕對能夠排到前五名,這里冬暖夏涼、晴空如洗,還有著精妙絕倫的維多利亞式的建築群,還有著浪漫懷舊的電車,還有永遠像在過年的聯合廣場和漁人碼頭。

有人曾說︰「美國所有的地方都千篇一律,只有舊金山例外。」因為舊金山真正令人心醉的,除了景色和風情,還在于它從骨子里透出的那種包容力。

1959年5月13日,張愛玲和賴雅告別了哈特福基金會,他們開始搬家了。這次搬家是他們按照原計劃搬到舊金山的。賴雅的朋友開車送他們夫婦倆離開了他們在這里待了半年多時間的哈特福基金會。

舊金山是一個美麗的海濱城市,漁人碼頭熱鬧非凡,唐人街的夜晚則是燈火通宵輝煌。來到這個令人心胸曠達的海濱城,他們著實興奮了很久。他們住進一家小旅館之後,馬上就去游覽全城名勝,首先張愛玲帶著賴雅去了唐人街。

張愛玲不喜歡社交,卻喜歡住在繁華的都市,枕著市聲入睡。她討厭呆在人群中,卻又離不開人的聲音。這看起來很矛盾,然而,這卻是所有文人的共性——寫作是為了自己的心,但希望得到共鳴。

他們游覽了全城以後,在各處街道比較再三後,他們在舊金山選擇了一座公寓在布什街645號,月租70美元,另加水電費。

5月25日這天張愛玲和賴雅就搬了進去,之後不久,賴雅又在幾條街區之外的鮑斯月兌街為自己租了一間小小的辦公室,每天都去工作一段時間,繼續寫他那永遠也寫不完的長篇小說《克利絲汀》。

賴雅有一個龐大的寫作計劃,包括一本傳記、兩部小說以及另外兩部戲劇劇本的寫作。同時,他還要撰寫關于美國盛名小說家、諾貝爾文學獲獎者辛克萊•劉易士的傳記。因為賴雅與劉易士原本即是最好的朋友,由他撰寫劉易士的傳記被認為是非常合適的人選。可惜,由于賴雅的健康問題,除了辛克萊•劉易士的傳記完成以外,其他的寫作計劃都沒有完成。

張愛玲和賴雅的生活變得很有規律。賴雅通常早上8時左右起床,用罷早餐,就步行到鮑斯月兌街他的小辦公室去工作,晚上熬過夜的張愛玲則整個上午都在睡覺。到了中午,兩個人一起共進午餐,下午則各自繼續工作。晚上,他們通常都待在家里,賴雅喜歡以閱——電視來打發晚上時光。張愛玲則喜歡夜間寫東西,常常工作直至深夜。

生活安頓下來後,他們兩人又走上了寫書、掙錢,生活的舊軌道。

在這里,他們的家仍舊是張愛玲負責打掃衛生,這幾乎成為他們居家的固定分工,還有總是張愛玲做較重的家務,而賴雅都是做較為細致的工作。

一直在香港的電影圈子任職的宋淇此時已經加入電懋影業公司任主編與制片人。電懋影業是五六十年代香港主要的電影公司之一。為了維持生計,張愛玲通過了宋淇夫婦與美國新聞署官員麥卡錫的關系,他們熱情推薦了張愛玲繼續替香港美新署翻譯書籍。除此,宋淇還幫助張愛玲為香港電懋影業公司找到些編寫電影劇本的活兒。

張愛玲先後寫出的劇本有《情場如戰場》(1957年)、《人財兩得》(1958年)、《六月新娘》(1960年)、《桃花運》(1959年)、《小兒女》(1963年)、《南北和》(1962年)、《一曲難忘》(1964年)、《魂歸離恨天》、《南北喜相逢》等等。其中一些作品是搞笑作品。

從這些影片的取材上,不難看出賴雅對張愛玲的影響。比如《情場如戰場》的故事大綱是由美國麥克斯•舒爾曼的舞台劇《溫柔的陷阱》而改編。影片講的是年輕美艷的葉緯芳是情場高手,在她看來但凡是男人,必定得愛她,但愛上她的男人,又必定要受她折磨拋棄,為了獲得滿足,她對姐姐葉緯苓也不惜橫刀奪愛,而這一切又是為吸引表哥的注意。

這是一部都市青春愛情鬧劇,里面葉緯芳一角是專為立志從村姑路數轉型的林黛打造。影片上映後,香港票房一片飄紅,不僅林黛借此成功轉型,也使張愛玲在電懋影業公司成功立足。

張愛玲的《一曲難忘》顯然月兌胎于《魂斷藍橋》;而《魂歸離恨天》則是與《呼嘯山莊》如出一轍,還有後來影響深遠的南北系列也都由好萊塢影片改編而來,這些都可以說是美國文化或者好萊塢文化對張愛玲最大的影響,而更有可能的是來自賴雅的主意。

張愛玲為電懋公司編寫的幾部電影都取得了不錯的票房。其中林黛主演的《情場如戰場》還曾打破當時的國語片票房紀錄。另外兩部——李湄和陳厚生主演的《人財兩得》和葉楓主演的《桃花運》也都票房不俗。還頗有值得一提的是王天林導演的影片《小兒女》,尤敏主演,曾獲得1963年台灣金馬獎和優秀劇情片獎項。

盡管張愛玲編劇的《情場如戰場》和《小兒女》分別獲得金勛章獎和1963年的金馬獎優秀劇情片獎,但是電懋影業公司並不是張愛玲的安樂窩。市場的運作讓張愛玲不可避免地卷入票房論英雄的規則中來,甚至其劇本一度在一線和二線之間徘徊往復。這在當時又讓張愛玲轟動一時,這也算是張愛玲報答宋淇為她熱心推薦之力吧。

其實這些作品都並非出自張愛玲的本心,只是由于宋淇的熱心推薦能夠使她的稿酬高出于一般的稿酬,宋淇努力使每篇稿酬竟然高達800至1000美元,這在當時是香港最高的稿酬。這些成為了張愛玲和賴雅很長一段時間的主要經濟來源。這份稿酬大大的緩解了他們的經濟壓力。

當張愛玲開始為宋淇寫電影劇本後,每篇稿子都可以獲得800至1000美元這樣的高稿酬以後,雖然在很大的程度上緩解了張愛玲他們夫婦的生活、經濟壓力。但這些劇本對張愛玲來說並不是權宜之計,僅僅是為了糊口,因為她的生活全部來源目前只能靠宋淇這邊的稿費了。而對于張愛玲來說,電懋十年的劇本創作,僅僅是她維持自己與賴雅在美國清貧生活的謀生手段。這樣極高的稿酬,是宋淇的鼎力幫助與熱心的推薦,宋淇在張愛玲的心中留下了暖暖的敬意。

這期間,張愛玲為香港電懋影業公司創作的第一部劇本是《情場如戰場》。我們來回顧一下當時香港《國際電影》(國際電懋的官方刊物)為《情場如戰場》做出的官方畫報宣傳︰

「著名女作家張愛玲,以寫《傳奇》、《傾城之戀》等小說名馳文壇……她的寫作才能是多方面的,所寫的舞台及電影劇本,另有她的獨特風格。去年國際公司成立劇本編審委員會,她被邀請擔任編審委員之一。……」

當《情場如戰場》在香港上映,創下了香港國語片最高票房紀錄,並榮獲「金鼎獎」。其導演岳楓,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話劇《傾城之戀》中女主角羅蘭的丈夫,這夫婦倆竟然于上海和香港兩地與張愛玲以不同的方式合作,也算是一段奇緣;而《情場如戰場》片中的女主角林黛據說是張愛玲指定的女主角。這里我不知道她們有沒有見過面,若是張愛玲真的很欣賞林黛,我不得不要再三地為張愛玲那犀利的眼光而贊嘆了,因為林黛與張愛玲這兩個人的故事,都太像一部戲了。

我們再來欣賞一下香港《國際電影》(國際電懋的官方刊物)為《情場如戰場》做出的另一段官方畫報宣傳︰

「林黛的演技,張愛玲是非常欣賞的,本來她預定專程給林黛寫一劇本,恰巧美國某出版公司聘她擔任編輯,立即要她赴美就任,于是編劇的事,因她突然離港而耽擱了下來。直至前月,張愛玲自美國寄給國際公司一個劇本,她說是在百忙中寫好的,並且一再叮囑,這個戲無論如何要由林黛主演,因為女主角的個性與外形,她是以林黛作為對象來創作的……岳楓接受這個任務後,常約林黛共同研讀劇本,他們覺得張愛玲的故事劇本、人物創造,果然不同凡響。」

林黛原名程月如,1934年出生于廣西桂林。她的身世與張愛玲頗為類似,也是名門之後。林黛的父親為著名的台灣前總統李宗仁的秘書程思遠先生,而父母離異,其後林黛隨母親流落香港,因被大導演袁仰安看到照相館櫥窗里她的一張照片而從此進入電影圈,改名林黛,是由英文lindai音譯而來;她也很符合張愛玲「出名要趁早」的理想,19歲便以拍攝第一部作品《翠翠》一炮而紅,從此成為香港兩大電影公司「電懋」和「邵氏」的爭奪對象,並在七年間蟬聯四屆「亞洲影後」的桂冠,這個記錄至今無人能破。

上世紀60年代中後期——70年代前期香港影壇,中國第一打女,曾被報界封為「武俠影後」的鄭佩佩在自己的回憶錄《與你談心》里這樣描寫林黛︰

「不管她的周圍圍著多少人,而且每個人都對著她‘恭維細語’的,她都只是敷衍點頭而已,只要人群一散,她就又回到她的那個屬于她自己的世界里。有時候她可以在她的那張專用帆布椅子上,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靜到讓別人都忘記了她的存在。」

這性格是不是也像極了張愛玲;而林黛她的結局則更是張愛玲所謂的那「蒼涼的手勢」。1964年7月17日,林黛在自己的寓所服食過量安眠藥兼吸入煤氣雙料自殺,年僅30歲;林黛的電影迄今並沒有一部在內地公映,然而這並不影響她在電影史上的卓越成就,1995年,林黛被評為中華著名影星,而1995年這一年張愛玲在美國與世長辭。

我真的不由得不贊嘆張愛玲獨到的視角,她為什麼指定林黛作為她劇本的主角;不由得不嘆息張愛玲為什麼這樣的欣賞林黛了。她們倆是不是很像?真的很像很像!!

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看今天的張愛玲。張愛玲沒有職業,只是靠投稿生活。這位重量級的作家給我們留下的只是「絕世的淒美」。有的人說張愛玲的作品是「無病的申吟」;有的人說張愛玲的作品是「蒼涼」;有的人說張愛玲的作品是「靡靡之情」。

而用賈平凹的話說︰「活在這個世界上,有張愛玲的作品讀,這就夠了。」賈平凹還說︰「當看到《傾城之戀》、《金鎖記》、《沉香屑》那一系列,中她的毒已很深。明明知道讀她亂我心,但偏要讀。」

我們再用台灣著名女作家施叔青的話說︰「張愛玲的作品是我的《聖經》。」

我們再套用一句現代作家蘇童的話︰「我讀張愛玲的作品,就像听我喜歡的音樂一樣,張愛玲的作品不是古典音樂,也不是交響樂,而是民謠流派,可以不斷流傳下去。」

舉不勝舉……

我們又扯遠了,言歸正傳。

由于張愛玲和賴雅他們兩個人都是劇作家,都曾經寫過劇本,因此看電影是他們的一項共同愛好。電影是張愛玲從小到大的愛好,她一直都將坐在電影院里看電影視為最佳的享受,好比一場約會那麼重要。

當張愛玲一進電影院,對面的銀幕上不必打出光怪陸離的影像,音響里也不必奏響音樂,她就會感受到某種戲劇特有的氛圍,有一種被夸張了的神秘感和愉悅感。于是一切現實的煩惱都去得遠遠的。

這一刻、這一處,她是電影世界的皇後,可以心無旁騖地做一個銀色的夢。他們常常一起去看各種經典、精典和新潮的電影,他們輕松愜意的娛樂活動就是看電影,看電影等于是娛樂和喜好相融合,他們是電影院的常客,不管到哪里,這是他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樂趣。

他們一起看了電影《佻姐兒》、《林白征空計》、《金玉盟》、《八十天環游世界》、《卡拉馬佐夫兄弟》等等。電影世界里的一切都是被夸張而後凝縮了的,倘若人生可以如電影般濃縮在兩個小時里,喜怒哀樂轉瞬即逝,再悲苦些又有什麼了不起呢?

可惜人生是漫長的,痛苦來得瑣屑而冗長,不能痛快,不能悲壯,只是如蚤子咬嚙一般煩惱而無可奈何。

正在此時,張愛玲的《秧歌》在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節目中再次播出。可惜,美國哥倫比亞公司將這部電視劇制作得非常糟糕,這令張愛玲非常的失望。

有時候,張愛玲也陪著賴雅相伴出去購物。張愛玲還弄到附近唐人街圖書館的一張書卡,到那里借中文書籍回來看,這實在是意外之喜。賴雅時常陪張愛玲到唐人街去,見到滿街的中國兒童,賴雅驚訝不已;看到中國兒童張愛玲則多少勾起了一些親切的上海記憶。

舊金山還是文化匯融的城市,在這里,中國、日本、印度的節日是經常有的,他們也樂于參加。一次,他們接到邀請去參加一處佛寺的開幕典禮,在那里張愛玲踫巧遇到了她原來在香港工作的美新署頂頭上司麥卡錫,兩人見面異常的高興。張愛玲來美國的擔保人就是麥卡錫。

其實張愛玲在美國舊金山期間,基本上都是在重復自己的作品。重復自己是辛苦的。然而張愛玲自從離開祖國之後,雖然雙腳踏在異國的土地上,可她的心、她的筆觸卻一直留在大陸,而且是留在解放前甚至更早的中國,早到明清時代。

她的後半生所做的,一直是重復並把自己的文字的不斷深化,這包括︰(一)張愛玲重新整理和修改她的舊小說——將《金鎖記》改為英文版的《粉淚》,後來又改作《北地胭脂》,再後來又譯為中文的《怨女》,人物與結構都有了一個很大的改變;將《十八春》部分刪改,更名為《半生緣》重新出版;將《五四遺事》、《色戒》、《浮花浪蕊》等小說題材一再改寫並發表,最後結集為《惘然記》出版;(二)張愛玲對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與弘揚——將吳語的《海上花列傳》譯為白話本《海上花開》、《海上花落》,將《海上花列傳》譯為白話文這個願望也一直是胡適的遺願;張愛玲還用了十年時間五詳《紅樓夢》並終于完成自己的最後的作品《紅樓夢魘》。

她的人生也是在重復著自己的小說,自己小說里描寫過的場景與命運,無時無處不再暗合響應——正如她自己所說「生命只有其本來的圖案,個人惟有臨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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