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鳶望著這白下樓神情一陣恍惚,直到那在門前接待的小兒喚了她幾聲「姑娘」。她的神智才清醒過來。
這里是她和他初次相遇的地方,那時她還是一只鳶妖,一只不知天高地後的鳶妖。而他卻已是這臨安城中出了名的人物。如今物是人非,故地重游,青鳶心中難免有些感懷。
九年,整整九年,她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從冥界離開後,她便一邊修煉,一邊尋訪他的轉世。並不是急著尋到他的下落,如今才過來九年,她還有大把的時間。只是一天沒有見到他,她的心便難以安定。
早些找到便意味著可以多了解他一些,哪怕只是在暗處遠遠的看著,也好過這樣渾渾噩噩追尋下去,卻不知哪天才是終點。
「姑娘,里面請?」白下樓的小兒見青鳶回過神來,殷勤地向她介紹著自家店里的酒菜。
青鳶行走了多時,確實有些乏了。她跟著小兒來到店中,收起頭頂繪有紅梅圖案的白綢傘,她現在仍舊是鬼魅之身,虧著孟婆贈予的碧凝簪才能在光天白日行走在人前,只是必須用傘隔絕陽光對她的傷害。好在她是名女子,打著傘遮遮太陽,倒也沒什麼稀奇。
白下樓的一層已經坐滿,小二領著她直接上了二樓,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青鳶隨便點了幾道小菜,其實她根本無法進食,只是現在的她還是要在人前做做樣子。
青鳶透過窗戶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心中一邊茫然。道塵,你現在究竟身在何方?
臨安城這些年便沒有太大的變化,這麼多年過去,城中早已經沒有可以認出自己的人,畢竟上一世她並沒有用原本的面貌行走人間,更是沒有與人類有過太多交集。想來如今這臨安城中早已經忘了曾經有她青鳶一人。
她整理了一下思緒,調整好心態,原本抑郁的心情好上幾分。為了使自己打起精神,她猛地嗅了口菜香,這些飯菜她雖然不能吃卻是能聞,聞上幾口月復中便有了幾分飽食感,這使她不禁感慨還是做鬼方便,吸上幾口就抵得上一頓。
只是這一低頭,卻發現身邊多了一穿著雙穿著藍面白邊布鞋的大腳,青鳶抬起頭,卻瞧見一個玉面青衫的男子。男人三十來歲,身姿挺拔,面容出眾。特別是一雙鳳眼,隱隱含著笑意,配上微微上翹的嘴角,實在是難以讓人產生討厭的感覺。
男人向著青鳶輕輕施了一禮︰「姑娘,敢問在下可否坐在這里?」
青鳶打量了四周,發現周遭的位置全都被沾滿,這個人確實不是有意來到自己跟前搭訕。而且男人舉止文雅,聲音更是輕柔,在他身上還飄散出一股淡淡的檀香,青鳶實在是難以拒接他的請求。
在得到青鳶的同意後,青衣男子面對著青鳶坐下。青鳶自從做了鬼以後,便很少與人接觸。如今與這陌生人坐在一起,也沒想過交談。而這男人也算識趣,沒有主動找她攀談。
只是沉默舊了,青鳶不由發現,這男人的目光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雖然她並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只是被人這麼看舊了,心中未免有些氣惱。
她猛然抬起頭,直視青衣男人的雙眼,然而料想之中的驚慌與尷尬都沒有出現在對面那個男人的眼里。
他只是沖著她點點頭微微一笑。而這反而讓她有些不好意思,而後細想一切又越發使她氣惱。
青衣男子和她一樣只是點了幾道小菜,沏了壺好茶。面對青鳶的氣惱,男人斟了一杯茶,退到青鳶面前︰「姑娘,在下李再淵,我觀姑娘氣色不佳,眉宇緊鎖。似是有什麼煩心之事,在下略通命理,或許可以為姑娘佔卜一二。」
男人的話青鳶原本是不信的,她氣色不佳,只有因為她是鬼而非人。這樣的江湖行騙伎倆,她在做妖之事也曾遇上過幾次,現下她正好無事,倒也想听听這人是如何胡謅。所以也就不動聲色,佯裝有些興趣的問道︰「那就麻煩公子,小女子在此先謝過?」
李再淵眼中亮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更濃,讓青鳶無法捉模透這個男人是否看出什麼。
他又取過一個茶杯,將茶壺晃了幾下才將茶水倒入杯中,因而茶杯之中多了許多泡開的茶葉。待茶葉完全沉澱,他小心的將其中的茶水必出,隨後將杯中的茶葉倒在桌上。
整個過程青鳶沒有催促半分。以前她所見過的佔卜不過是拿個烏龜殼,在里面塞上幾個銅錢,用手捂著洞口,搖上幾次後將銅錢灑出,在根據銅錢的位置,判斷命理、時運。這種用茶葉的佔卜方法倒也新鮮,也算是長了見識。
李再淵小心撥開茶葉,像是在數茶葉的個數,又像是將茶葉按照某種軌跡排列。但以青鳶的眼力,卻是一點也看不出其中奧妙。
終于他收回手,定定看著被他攤開的茶葉,嘴角的笑意也有所收斂。似有看到了什麼不好的運勢。而這卻讓青鳶認定了他是一個江湖騙子,現下正在謀算這如何騙錢自己口袋里不多的錢財。
果然李再淵抬起頭,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卻有像是顧忌什麼沒有馬上開口,頓了半天才緩緩問道︰「姑娘,你在找人」
青鳶听後一驚,難道這人真有些道行。但是隨後想起自己坐在這里多時,一直頻頻看向窗外。而她也的確是在尋找道塵的下落,這九年來,從未間斷,也就養成了一停下來便將目光投向人群之中的習慣。這樣想來只要對自己稍加注意,便能從中窺得一二。這也只能算是被他瞧出了異樣,不能算是由他卜卦得出。
想到這里,青鳶的反而鎮定下來,暗罵自己太不小心,差點就著了別人的道。而對這李再淵也就更加警惕起來,裝作驚喜問道︰「公子果然不凡,可否詳細說明?」
然而這次卻換做李再淵皺眉︰「卦象顯示,你所尋找之人,對你十分重要。乃是極為親密之人。我觀姑娘風華正茂,家中長輩應當健在,而姑娘又不像多福之人,家族人丁應該並不興旺少有兄弟姐妹。你所尋之人應當是和你緣定今生之人。」
听到這里青鳶忍不住就要信了這李再淵,只是強逼著自己冷靜,想想自己一孤行女子,很多地方都是破綻,或許那里被這人瞧出。只是雖是這麼想著,依舊忍不住對這人信了幾分,或許在她內心深處是希望被這人說中的。
所以這一次她卻是急躁躁地追問道︰「公子,可否算出小女子此行是否能有所獲?」
李再淵沒有離開回答,他的沉默讓青鳶在心底將她狠狠地罵了一遍,只是如此她也不敢催使,生怕惹惱了這位。
李再淵沉吟片刻,終于伸手拿過他之前推給青鳶的杯子,將那被沒有動過的茶水倒在擺放著茶葉的桌面上,隨著溢出的茶水沖散了桌上茶葉,李再淵的眉頭皺得更深,而這也使青鳶的心猛然一緊。
李再淵將杯子反扣在桌上,長嘆了一個氣,勉強笑著說道︰「姑娘不久便能尋到那人。」
李再淵的話還為來得及讓青鳶緊繃的心髒得以舒緩,他又接著說道︰「只是,你最終尋到之人,卻不是你所念之人。」
青鳶並不十分明白李再淵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她剛想詢問,李再淵卻先她一步說道︰「姑娘不必在意,在下也只是隨便算上一掛,做不得數。」
而他原本眉宇之間陰郁之色盡退,眼里偶爾透露出的皎潔之色,像是將她整個人都看透。
這下青鳶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只覺得自己好像被這個名叫李再淵的男人狠狠地耍了,卻又有種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感覺。
她放松了身體,倚著牆靠著,不經意間余光瞥見一個瘦小的身影從白下樓前掠過。心中那久為彈奏的琴弦,想是被什麼輕輕撥動。
沒有猶豫,更未及細想,她拿起腳邊的白綢傘向著樓下沖去,只是臨走之前,她並未將李再淵拋之腦後︰「李公子,多謝,這頓算我請客。」
她沖出白下樓,出門前不忘將身上的錢袋里的銀子盡數掏出,她不知道這一頓需要花費多少錢,只覺得只要能夠盡早出去,就是將全身的錢財都交給掌櫃的都行。所以根本沒有計較,錢財對于一只鬼而言沒有太大的用處,這些財物也是她無意中得來。
出了白下樓,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之上,她一人撐著白綢畫傘,茫然的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沒有他,難道是她眼花看錯了?不,這絕不可能,這九年多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有著強烈的感覺。
她感覺到他就在這里,就在她的身邊。果然她轉身再次看到那個瘦弱的身影。她感覺她此刻的「心髒」由于欣喜而狂跳不已。可惜她現在已經的不是人,這種心跳的感覺只是在追憶生前的感覺。但是她永遠忘不掉那種感覺,一輩子也忘不掉。
白下樓二層之上,李再淵看著青鳶的身影不住搖頭︰「即使找到他又能如何,難道還想將他養大。」他頓了頓,似是對于一時興起這個想法產生濃厚的興趣,「養大?這似乎並不是不可能,若是如此或許事情不會太無聊,道塵你可不能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