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風夕默然,只橫了流雲一眼,便自往前去,將寫意與流雲拋在身後。寫意輕瞥流雲一眼,眸色淡然。然流雲卻謹慎垂下頭去,仍有些不福氣,正要言語,忽聞前處整齊腳步聲漸趨靠近,頗是急促。
三人循聲望去,須臾,便見身後街道拐角處一行軍隊正小跑往此間行進,還是流雲眼尖,驚異一句,「言昭!」
言昭!威遠大將軍之行營左將!如今與大宛行事緊張,街道又見官兵張皇情景,只怕不妙!寫意與白風夕均是一驚,卻听言昭聲音遠遠傳來,「將軍馬上就到,快!快!」
聲傳千里,聞聲之人均迅速避了開去。卻見一行數十人直往這邊奔來,言昭于首,神色肅穆。急速之間,白風夕反應甚快,急將寫意拉至邊上,與流雲分開,又往後退了幾步,立身行人之後。流雲慌張回頭,急急退後幾步,未來得及避開去。
卻見言昭于流雲跟前停下,揮手讓身後士兵繼續前進。回過身去,眺望身後街道,雙眉緊蹙,忽又高喝一聲,「快!快!」聲如洪鐘。再回轉身來,正撞入流雲眼底。
「你?」猶疑片刻,言昭聲音頗不確定,直將流雲上下瞧了幾番,正要言語,忽見一士兵急至言昭身側,低喚了聲「大人!」言昭微微側頭,須臾,又瞥流雲一眼,方轉身離去。流雲靜默,忽聞身後馬蹄聲響,回過頭去,正見軻依劍將軍與一男子騎馬急行。心頭一凜,直往寫意方向去。
士兵開道,道路兩旁,剎那間變得擁擠,白風夕將寫意護于身後,卻聞寫意疑惑道︰「莫非昨夜刺史大人當真遇刺了麼?見著情形,想來頗是嚴重罷!」
「可不是嘛!就昨兒個夜里!」身旁好事之人插了話,低聲道︰「听說十幾個殺手半夜闖進刺史府里,見著人就砍,血流滿地,刺史大人不懂功夫,幸得家丁護衛拼死護住,方留了性命,卻也重傷,未知能否得救!」那人盡斂夸張的說,寫意听聞,亦只輕喊了笑,未再多言。
「此時此刻,你竟還有心思關心旁人!」白風夕忽的出聲,「無論如何,當先解決眼前麻煩事罷!」輕瞥寫意身後一眼,寫意亦回過頭去。「你曾言,不願于西野見軻依劍,當尋個地方躲躲罷!」
寫意回首,笑容一滯,隨即輕嘆,笑道︰「當真想躲也躲不掉!」言語間已轉身至白風夕身後,「如此,又勞煩白大哥了!「
西野刺史牧成衍遭暗殺,身負重傷,軻依劍親攜卷簾閣主前往救治。這等事,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則將士心動,人心不穩,皆是西野必定朝不保夕!
眼前事物飛快倒退,一幕幕,如生命之淺薄,家國命途之衰弱,轉瞬即逝。將軍府中,當听聞刺史大人遇刺,請他急往前去救治,他亦著實嚇了一跳!城中情形,竟不想以至這樣嚴重,當下未猶豫,翻身了馬,隨軻將軍直奔刺史府去。心頭焦慮,眼前忽的閃過一人,卷簾閣主不覺回頭,只見一乳白色身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寫意于白風夕身後,瞧這二人騎馬而過,行路破快,剎那間,人影便見消失。剛卸下心神,忽聞一道目光射來,寫意抬頭,正是卷簾閣主。
「你連他亦認得?卷簾閣主駱弈楓!」至二人身影消失,白風夕方微側了身,問道。
卻見寫意緩緩自白風夕身後走出,「自是認得!曾有一面之緣!」邊說邊捋捋衣袖,目光亦收了回來,「你說他是卷簾閣主?」
「怎的,你竟不知?」白風夕又道︰「還以為你二人相熟!」
瞥了白風夕一眼,寫意已折回身去,「不熟!一面之緣罷了,匆忙一撇,甚至不曾說話!」唇邊卻溢出些許笑意,「我與他亦算相識幾年,到未曾料到會再見他!只不知,他當真認出我來!」
言語間,卻見流雲已匆匆奔了過來,寫意見他,只道︰「流雲,你如何與言昭相識?方才你二人面對面時,我見他眼神怪異的很!「
剎那怔住,流雲不覺詫異,轉而明了神色,怯怯道︰「我如何認得他?想來衙門傳我問話時見的,記得當時他亦在,刺史大人只循例問了我幾句話,便叫回來了!」言語偷偷察看寫意眼色。
卻見寫意輕只含淺淺笑意,已然明了,見流雲小心看著他,不覺笑道︰「不過白問一句,你擔心做什麼?想來此事無礙了,莫非還怕牽連了我不成!」
「少爺。」流雲尚欲再言,卻不知如何開口。
「蘇探晴!」
白風夕忽的出聲,微仰著頭。寫意抬首,正見一抹暗紅剎那即逝,還未言語,白風夕已提刀,急急追了過去。須臾,只聞短兵交接之聲,犀利冷冽,襯著光線折射,頗覺刺目,寫意不覺微眯雙眸。只聞踫撞幾聲,交接之聲,便漸遠去。
剎那激戰,轉瞬即逝,街道眾人,倒未驚擾半分。寫意垂眸靜默,須臾,方道︰「回去罷!」攜了流雲,一道離去。
言昭于此處不遠,方才情景自瞧得清楚,眸色一凜,喚了近旁兵士,「找人監視這幾人,若有情況,即時回報!」近旁人領命。言昭抬頭望那二人離去處,眉頭緊蹙。
正此初春,軍務繁忙,城中又頗不太平,軻依劍只于刺史府呆了片刻,便匆匆回將軍府。一入夜,軻依劍于書房內,言昭將今日之事,詳細道出。
「當時末將亦剛剛趕至,瞧得不甚清楚,只見屋頂二人相交數招,一白一紅,那紅衣之人,我瞧他身形,倒似極行刺刺史大人之人。只可惜當時末將離得遠,要追亦已不及!」
「哦!」軻依劍微提了神,道︰「今日調查一日,可有結果?」
「那打斗二人末將不識,但見有人識得那白衣人,名叫白風夕,與寫意、流雲三人前幾日入城,住春風客棧。紅衣人身份尚不得,末將已派人將那三人監視起來,想來能對刺史遇刺一案,有所助益。」
昨夜刺史牧成衍遇刺,乃黎明之時,牧成衍剛至醒轉,便見有人來刺,高聲呼救。幸得軻依劍一早派言昭往刺史府去,正巧救牧成衍一命。殺手一擊不成,不戰離去。然而……言昭不覺微微蹙眉。
「言昭,有話直言,可是懷疑什麼?」見言昭猶疑,軻依劍問。
卻見言昭微點了點頭,緩緩道︰「我趕至刺史大人房間,曾與那殺手交手,與我不相上下,只怕更勝我幾分。他若要殺刺史大人,當有許多機會,然他卻只將刺史大人刺成重傷,便就離去。聞聲而來護衛家丁,他亦只傷了他們,未危機性命。末將懷疑,那殺手,未必真欲取刺史大人性命!當中有隱情,亦或可知?」
卻見軻依劍微微點了點頭,沉聲道︰「加強刺史府防御,增派官兵,城中巡夜,亦莫松懈。」輕撫眉心,「如今與大宛交戰在即,糧草尚未充足,朝廷增兵亦得有些時候方至,這些日城中出現數名暴斃之人,今日刺史大人又遇刺,民心不定。依我看城中,當有大宛細作了罷!」
「那將軍……」言昭正要言語,忽為軻依劍揚手阻止。言昭噤聲,須臾,便見駱弈楓推門進來,至直向軻依劍行了一禮,方立定身形。
「如何?」軻依劍問。
「無妨,刺史大人並未傷及要害,若再偏個半寸,只怕我亦無能為力。」駱弈楓緩緩道︰「至刺史大人醒轉,傷勢穩妥,方才回來。我倒曾問大人對刺客印象,大人亦只言記不得了,只記得他黑衣蒙面。如今刺史府由牧紀元主事,尚井然有序!」
戌時過半,書房內早燃了燈,燭火迷離,間或跳躍。卻見軻依劍沉吟片刻,緩緩道︰「如此,倒難辦了些!」轉而換了語氣,「關于城中暴斃之事,可有眉目?可是何種原因所致?」
卻見駱弈楓微皺了眉,眸中亦添幾分不忍,緩緩道︰「如今只知劇毒所致,究竟何種劇毒,尚需幾日。倘若此時真乃大宛所為,細研大宛地理生物,當有所獲!」
駱弈楓言語低沉而輕緩,卻甚有說服力,軻依劍邊听邊點頭。卻聞駱弈楓又道︰「然此事非我一人之力所能解決。我倒有個建議,將軍不妨一試!」軻依劍點了點頭,駱弈楓方道︰「西野城中,甚多有志之士及善謀略者,如今開戰在即,那些人定坐不住。依我看,不妨召開招賢大會,商討諸事,凡有志士之心,定會到場。」頓了頓,「而且此事若由將軍主持,屆時能人齊集一處,定有些不同尋常的收獲!」
言語隱晦,卻著實道明解城中之毒法子。軻依劍輕含著笑,眉眼間盡顯贊賞笑意,「此法甚好!」轉而向言昭道︰「此事便交由你處理,切莫出了紕漏!」又向駱弈楓道︰「解城中莫名暴斃之謎,卻得駱閣主鼎力相助,再辛勞數日了!」不覺輕笑,「看來將駱閣主由南迦請來,卻乃幸事!」
「前幾日收到軍醫端木隱之書信,言近日便回,」出聲之人乃是言昭,「他乃此軍醫之首,醫術亦是精湛,屆時你二人攜手,當能事半功倍!」
駱弈楓只輕笑著應了聲,再未言語。燭火跳躍,燈芯燃盡,光線愈發明亮了,更顯炫目。
城南留春館,蘇探晴剛解開夜行衣,白千夕忽的推門進來,反手關了門。蘇探晴手勢一滯,瞬又恢復常色,自顧換了家常衣服。白千夕直盯著他,問道︰「蘇大哥,你可有事瞞著我?刺史遇刺,可與你有關?」
聞言,蘇探晴手勢未停,只道︰「你我皆是殺手,雖身份不同,然你卻不該如此問!天池就在西野城外,你可要回去?」
「自我離開天池,便已無面目再回去!」琴韻音緩緩道,「倘若我內體余毒得清,我亦不願做這殺手的行當,只願平安度日,一世安寧!」言語已冷了聲音,「可是你刺殺刺史的?為何要殺他?記得你從不殺無罪之人!」
「所以他還活著!」蘇探晴輕笑,眼神卻冷,「我既答應先生救你,絕不食言。如今只有醫術國手寫意公子能救你一命,如今他亦在西野城中,你卻不願直接找他!我倒覺得是你有事瞞著我。你雖不知,然我亦是明白的,你此次回來,當不是僅為請寫意醫病如此簡單罷?千夕,你可願說實話?」聲聲沉穩,莫名壓力。
走廊漸聞細弱腳步聲響,待其遠去,白千夕方道︰「那年,是你將身中劇毒的我救回去,請藥先生救我,如今雖無大礙,卻余毒未清,兩年後,仍會危及性命,是你說,一同來中原尋醫!」沉了聲,「沒有!沒有事瞞你!即便有,亦不會連累你!你若懷疑我,豈不質疑你自己救錯了人麼?」卻不看蘇探晴眼眸。
「不連累我?」蘇探晴音色猶疑,只道︰「那今日白風夕與我纏斗許久,可是因你之故?你對他說了什麼?白風夕亦乃江湖成名殺手,你可知,他為何甘願跟隨寫意?我江湖翻滾這些年,如何不明白你的心思,只待你實話說罷了!」頓了頓,微沉了聲,「白千夕,你亦曾乃殺手,莫妄用你的心機!」
白千夕默然,卻聞蘇探晴又道︰「我數年前回大漠,便打算不再回來,不願牽擾中原瑣事,如今卻還是回來。」頓了頓,直望向白千夕眼眸,「我不希望因你,再卷入江湖廟堂之爭!未至中原,亦不知你這般難以放下!白千夕,莫讓我覺得救錯了人!」
怵然靜默,二人皆未言語。屋內未燃燈,暗夜迷離,暗黑一片,甚覺詭異。須臾,便聞白千夕暗嘆一聲,開門離去。
那日白風夕追著暗紅身影而去,直至第二日清晨方回,已神色無恙,見此,寫意亦未多問。這幾日,寫意身子再未見前幾日般疼痛,病情亦緩和許多,只需靜養。寫意素喜獨處,因此白風夕與流雲亦甚少于其跟前。
正乃早間寧靜時刻,白風夕與流雲俱已出門,寫意獨坐窗前,扇葉大開。偌大窗戶,將街道之景,瞧得一清二楚。寫意手執杏花,鼻尖輕嗅,蹙眉而思。
一寂寥身影街道慢行,抬首便見寫意于窗一側,兀自沉思,不覺含笑,往春風客棧里去。
近日城中莫名暴斃之人急速增長,即便官府已壓下此事,秘密偵查,卻仍傳出風聲,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倉皇不已。暴斃之人之間,並無干系,地域亦相去甚遠,下毒之人,當並無規劃!既然如此,這毒,究竟如何下的?寫意微闔眼眸,不覺道︰「駱弈楓!」
「你竟知道我!」驟聞言語,寫意回首,正見那日于街道所見之人。卻見駱弈楓緩緩踏前,邊道︰「那日于街道倉皇而見,亦是轉瞬即逝。細算來,你我今日,當第三次見面罷,卻還是第一次說話!」
只一瞬,寫意又回轉頭去。駱弈楓緩緩靠近,淡雅曼陀羅香味飄散,若有若無。自窗而向外望去,街道情景,甚是明了。街道混沌攤販,算命先生,神色怪異二陌生。駱弈楓暗笑。
「來時,曾于城門見那日與你同行二人,出城時,只說要尋藥!」駱弈楓緩緩道,言語試探,「我想,他二人乃為你尋藥罷?」
寫意輕笑,回轉身來,將杏花遞至駱弈楓手中,「那年于海日湖初見,雖匆匆一瞥,卻記憶猶新。想來那日我于湖中狼狽模樣,你定記得一清二楚罷!」
「那倒是!只是你後來突然于湖中失蹤,蹤跡全無,才更叫人心驚!」駱弈楓緩緩道,手執杏花,于鼻尖輕嗅,不覺蹙眉,「花?」
寫意卻已輕笑出聲,緩緩道︰「雖只與你相見數面,卻覺頗是投緣。今後于西野,當處得融洽罷!今日白大哥與流雲出門尋藥,想來無所獲!這幾日我病著,倒未再出門去。」頓了頓,「難得卷簾閣主于此,當得好好利用才是,屆時邀你一同上山去,當是無妨罷?」
聞身後無聲,寫意回轉眼眸,「駱閣主?」輕喚一聲。
「什麼?」又喚一聲,駱弈楓方回轉心神。
「你來找我,可有何事?」
斂了心神,駱弈楓將杏花擱于窗案邊上,方道︰「五日後,于城南錦畫堂召開招賢大會,廣聚名士,商討城中諸事,軻將軍主持。我來,便是知會你一聲,興許你有興趣!」
聞言,寫意靜默須臾,方道︰「你連我是誰亦不知?竟知會我去?倘若我真乃大宛細作,你當如何?」言此輕笑,「客棧外時刻監視之人,豈不將你亦視若同黨,不得清淨?」
「你去!定還你清白!」言語間駱弈楓已轉身往門方向去,邊道︰「我對旁人之事,無甚興趣,亦不會特意調查你之身份!然有些事,只是看著,便已明了。此次若非軻將軍請我來,我倒不願摻和軍事,西野又有醫藥世家慶柔山莊在,焉知需我協助!」
關門一瞬,駱弈楓又道︰「你一定來!」
腳步聲漸遠,幾近不聞,寫意方輕笑出聲。回首往窗外,監視之人尚在,目光未曾離此處片刻。見駱弈楓出去,皆微微側開眼眸,垂首掩飾。
寫意執起杏花,笑意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