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瓊一轉身,果然瞧見蘇衡站在自己背後。心里涌起一股子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臉上的笑容卻平靜,「往日這會子都是最忙的時候,怎麼今兒倒有空到園子里來閑逛?」說著又取出帕子,在蘇衡肩上擦拭,「這樣的桃花雪,最是容易受風寒,你怎麼就站在外頭,身上濕了也不知道」蘇衡不說話,只由著她擦拭,等她收回了手,這才道,「原本是回卓玉閣里取一樣東西,貪看梅花,這才進來,倒不想你也在這里。也不曾在那里多久,不妨事的,你不必擔心。」
清瓊見他如此說,便只是道,「下一回若是有什麼東西落在屋里,遣人來取就是了,何必自己費神跑一趟。這家里也沒多少女眷,就算是遣了小廝進來,也不妨事的。」蘇衡嗯了一聲兒,也不說話,清瓊見他神思恍惚,便把靠在一旁的傘遞了他笑道,「你若是還有什麼要緊事情,可快些去罷,已耽擱了這——半日,誤了你的事就不好了。」蘇衡接過傘,卻並不應聲,半晌忽然瞧著清瓊道,「我明日要往西邊防線上走一遭。」
清瓊一驚,西疆與京城有著自己與青羅兩重姻親,已太平了數年,如今蘇衡忽然要往西邊去,莫不是有什麼要緊的軍情?怎麼自己竟一點也不知道。清瓊心里焦急,嘴上卻不露出來,听了蘇衡的話只笑道,「要去多少日子?你該早些告訴我的,我也好為你打點行裝。春日里最是容易染病,你自己在外頭,可要保重身子。」見蘇衡仍舊不言語,嘆了一聲道,「我知道你以往獨來獨往慣了,原也不在意這些,只是如今父王大事小情都托付給了你,就算不為著自己,為著父王,你也要萬萬保重才是。」
這一番話說話,清瓊見蘇衡仍不回答自己,臉色蒼白,雙眼卻灼灼望著自己,模樣神情皆是十分反常。只當蘇衡連日勞累,染了風寒,一時之間心里一慌,也顧不得想其他,便伸手往蘇衡額上一探,一邊急道,「饒是身子康健,也不該如此不小心,平日和你說要保重己身,你也只當耳旁風。若是身上不好,怎麼還勉強著自己明兒往西邊去呢?縱然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該等好了再說。」手觸到蘇衡額上,卻又並不覺得滾燙,也不曾多想便道,「還是快請了太醫來瞧一瞧是正經。」
清瓊說著就急急要離去,卻被蘇衡一把拉住衣袖,仍舊望著她,臉上的神情恍惚,竟怔怔瞧著自己不說話。清瓊一怔,這才想起,自己方才的舉止,已是有些逾矩了,一瞬間臉上燒紅,只低了頭不說話。回想起來,其實蘇衡與自己之間,倒不曾刻意設下什麼屏障,但那神情平靜淡漠,就叫人覺得疏遠。兩人之間,也就無形有了一道壁壘,彼此心知肚明地守著,也不說破。即使同食同宿,平日里這樣的親密舉動,卻是從來不曾有過的。
此時自己情急之下,倒越過了這道壁壘。清瓊心里原本的主意,是要以漫長歲月的相獸相伴,慢慢等一顆相知相許的真心,卻到底不曾想過要主動做出親密舉止。而此時此刻,清瓊只覺得心如擂鼓,羞赧之中,好像又帶著些別樣的意味,整個人竟不知如何是好了,被蘇衡拉住,竟是掙月兌也不是,不掙月兌也不是,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只怔怔地低頭站在那里,等著蘇衡先說話。
清瓊心里如火燒火燎一般,卻看見蘇衡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慢慢松了開去。心里那些涌動的情緒好像一瞬間就熄滅了,一股子莫名的酸澀卻涌了上來。又過了半晌,見蘇衡仍沒有只言片語,心里更是覺得一片冰涼,倒像是有些失望。清瓊心里開始嘲諷自己,說是慢慢地等著,並沒有什麼期待,而到了跟前,卻仍然騙不過自己的心,到底還是會隱隱期待,甚至會失望。罷了,既然已經失望,至少還得強打了精神,假作無事才好。
清瓊終于抬起頭,正要說些什麼不相干的話,來打破這一片尷尬的靜默,望著蘇衡眼楮里自己的影子,眼前漸漸模糊起來,好像有一層水氣遮住了一樣。眼前朦朧,心里更是覺得凌亂,勉強張了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還未說出一個字,卻在一片混沌里,清晰地听蘇衡道,「我到西邊去,少則三月,多則半年,甚至要到年關才能回來。你若是不怕苦,可願意跟我一起去?」
蘇衡的話音輕柔,好似要融化在落雪聲里,听在清瓊心里,卻清楚分明,一字一句,都不曾落下。她明知道這是真的,卻又像是不敢相信一樣。一時之間心亂如麻,似乎千萬句話掠過心間,卻又什麼也理不清楚。等眼楮里的水氣都散了,蘇衡的臉重新出現在面前,她也不曾說出一句話來。清瓊瞧見蘇衡低頭瞧著自己,在自己終于看見他的瞬間,眼里掠過一絲感傷神情,忽然抬手,慢慢拭去了自己眼角落下的一滴淚珠。清瓊只覺得心里好像迸開了一團光亮,照的人一片空白,她只听見自己對他說,「我願意。」
京城外的渡口,也一樣飄著紛紛的春雪。到底是遮不住一派**,陌上青青,遠處還能看得見團簇繁花。這一回買舟西去,不再是那一年的清明,帶著探春離開時候的光景,也不那一個秋里,自己帶著清瓊回來時候的模樣。這一回重泛江上,沒有樓船金帆,只有一葉孤舟,兩個艄公,還有自己身邊的妻子。江上風雪更涼,蘇衡和清瓊便坐在艙中。清瓊卻像是在府里悶得久了,卷起了半面竹簾,望著江上風景出身。一身青衣十分清簡,被江風吹起衣袂,卻自有一種風度。
蘇衡點著茶爐,慢慢沏就了茶,正欲遞與清瓊,忽然看瞧見她發上綰著的唯一那支銀簪子。略帶陳舊的顏色,三五朵鏤空的梅花簇在一處,像是一小枝墨梅。往日里自己並不曾留心她的裝束,此時離得這樣近,才忽然又看見了這一枝小小銀簪。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舊物,或者是清瓊自由戴著的,或者自己母親留下的,或者連清瓊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得來的,只是瞧著別致好看,這才時時簪在發上。這簪子倒瞧著有些熟悉,像是前年冬天,在祖母去世的那個除夕的雪夜里頭,自己撿到的那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