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只有懷蓉還沒有來,眾人心下都在忖度,怕不是不敢來了吧?就算是來了,只怕也是形容憔悴衣衫倉促。懷蓉素日在眾人心里頭,幾乎就和沒有這個人似的,常年不見面也就罷了,見了也不見她多說一句話,連那容顏都只是清麗,不必懷芷嫵媚動人,也不及懷蕊眉眼靈動,就是那麼一個不多不少的人兒。若不是這一次變生倉促,這樣的日子里頭眾人也未必能想起她來。
開席的時辰盡了,懷蓉卻還不見蹤跡。翎燕就問道,「主子,要不要去再請了二小姐一次?」安氏一笑,「不必,她今日若是不來了,我的勝算更是大了些。」翎燕正欲吩咐小丫頭布菜,卻忽然听見清凌凌的一聲,「雲姨怎麼如此心急,還不等懷蓉來了就要開席了?」眾人都是一驚,便回頭去看,只見紫薇花叢中走出來一個女子,叫眾人眼楮一亮。來人一襲衣衫卻是不同于眾人的白衣蕭蕭,只是繡著深深淺淺的紫薇花,一層一層暈染開去開出無邊的綺麗嬌艷,在純淨的白上凸顯出無上的貴氣。長發高高挽起,用金環束住,兩側是節下按例的一對喜鵲金釵,隱約露出一對翅膀來,脖子上戴著一個顏色極好的翠玉如意項圈,晚上一只一樣的翠玉鐲,耳上是同色的玉墜子。臉上也細細地描畫了,雖不是十分的美艷,卻是一股逼人的高貴,那溫柔的笑意里頭,第一次有了寒光一樣的鋒茫,卻又在舉手投足的溫和里頭隱約瞧不清楚,不是懷蓉卻是誰?
眾人都看的呆了,陳氏和白氏兩個不自主地竟站了起來。安氏心里也是一驚,轉瞬冷靜下來,笑道,「二姑娘今天真是漂亮,我都快認不出了。」懷蓉剛才是叫著他進來的,此時卻又不理會,只對正座上的柳氏行了一禮,笑道,「懷蓉來的晚了,母妃不會怪我吧?」柳氏含笑道,「一家子說這樣見外話做什麼,不必多禮,快入席吧。」懷蓉就笑著坐到了葛氏的下首,竟把安氏就擱在了那里。陳氏和白氏自覺失態,也就訕訕坐下。安氏心里惱怒,也不露了神色,只問道,「二姑娘一向是勤謹的,怎麼今兒晚了?」
懷蓉笑道,「本來雲姨不問,我也是要說的。我一早去給父王請了安,說了好一會子的話呢。也回稟了昨日的事情,父王已經放了鄭姨娘出來了,靜兒姐姐也已經回了春綠軒。只是姨娘這一日也累得很了,今日就不來了。」眾人一听這話心里都是一驚,又以安雲佩、秦婉彤和青羅三人最是驚訝。她們千算萬算,卻沒料到竟是這樣結果。懷蓉竟然自己去求了上官啟,而上官啟平日里並不見怎麼寵愛這個女兒,府里頭的事情也從來不插手過問的,如今竟然允了,也不問什麼就把鄭氏給放了,真是奇聞了。
安氏勉強笑道,「二姑娘真是有面子,到底是父女連心。只是這一樁公案也沒見個分曉,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妥?」懷蓉笑道,「雲姨多慮了,父王說了,咱們這樣的家里頭,丟幾件東西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姨娘和雲姨一樣跟著父王多年,不會這麼眼皮子淺。要是有什麼人居心不良要挑撥各房關系,倒是不好了。這件事情雖然樁樁件件都指著鄭姨娘,到底都是那個王嬤嬤的一面之詞,武斷了也不好,既然父王信得過鄭姨娘,雲姨何不做一個順水人情呢?至于面子,我可不敢當。我到底是父王嫡親的骨肉,去請安也是自然的事情,這一遭兒還要謝父王明見萬里,了解鄭姨娘的為人呢,不然還真叫被小人謀算了去。」安氏見這話明著是在諷刺自己呢,心里慍怒,卻也不便說什麼,自己吩咐道,「開席吧。」心里卻疑惑,懷蓉是怎麼喝上官啟說的這事兒,竟叫他破了例管起女眷的事情了,還說了這樣一篇話。自己本以為這一次總能把他們逼得走投無路,要麼繳械投降要麼也能分辨個敵我,沒料到懷蓉這樣一出,竟叫她莫測高深了。這一日她一直派人盯著永慕堂,並沒有見有什麼人來見了青羅夫妻,懷蓉這神來一筆,莫非真是她自個兒的手筆。若真是如此,這敵我就更難分明了,她既沒有向自己臣服,也沒有向那邊求助,竟然真是要超月兌世外?看起來自己也是大意,小瞧了這個姑娘的能量和膽氣。平日瞧她柔柔弱弱的一個人,今天看起來,哪還有半分平日的嬌怯模樣兒?看來這王府里真是臥虎藏龍,誰也不能小覷。
秦氏雖然心里頭也是驚訝,和自己的如意算盤岔了好些,只是終究也沒有損失什麼,又見安氏吃了啞巴虧,更是起了看戲的念頭,只瞧著懷蓉一疊聲兒地稱贊,道,「二姑娘今天真是叫人眼楮一亮,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竟和仙女兒一般。這一身衣裳也好,只是不像府里尋常的手藝,不知是什麼料子?」懷蓉笑道,「婉姨素來見慣了好東西,眼力自然是好的,我哪配穿這樣這樣好衣裳,這是才剛去見父王,說起來今兒七夕,咱們在聞香擎艷開了筵席,父王一時間高興,就說新貢上來的月鍛衣裳,正巧有這樣紫薇花樣的,就賞了我一件兒。也不單我有,三妹妹有一件繡薔薇花的,大嫂嫂是蘭花,二嫂嫂的是芙蕖。不過我可巧在跟前,就先穿了來給大家瞧瞧,也是父王的好意。」秦婉彤笑道,「果然呢,你們花一樣的年紀,又在這女兒節上,自然穿什麼都是好看的,不比我們,都是黃臉婆子,王爺連賞都不賞了,只偏疼女兒媳婦。這月鍛最是輕盈飄逸,偏生配上這樣鮮艷花樣,更是另一番韻味,只有真正的大家閨秀才穿的合適,一般小門小戶縱然有了這樣衣裳也是穿不出這意思來的。如今你穿在身上,瑤台仙子也不過如此,我們就算有了,又哪里敢穿呢。」懷蓉正欲說話,懷蕊先笑起來,「二姐姐就別謙虛了,真真是好看,與眾不同,都有些不像二姐姐平日的模樣兒了。」懷蓉听得這話里頭像是有所指的樣子,多望了懷蕊一眼,見她也只是眉眼盈盈地望著她,也就一笑置之。
今日這一頓筵席,眾人哪里有賞花拼酒行令的意思,都偷眼兒望著懷蓉。懷蓉平日在人前都是低著頭不說話兒的,今日卻舉止高華,談笑自若,並沒有一絲的拘束。眾人都像是第一次認識這位小姐一般,兼之要看著安氏的臉色,也都不敢像平日一般。雖然中途行了酒令,也到底沒什麼趣兒。一時散了筵席,按照往年的例,就把各人捕得的喜子取出來看。一色的朱紅梅花小盒,一溜兒打開。白氏就嘆道,「呀,數二姑娘的結的好呢。瞧這密密的,真是難得。」安氏笑道,「這二姑娘想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運氣也好些,鄭姨娘昨兒才出了事情今兒就放了出來,這織女節的喜子又最是有福的,可真是喜上加喜的事情。」懷蓉淡淡一笑,「這人哪里有長走運的呢,都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兒春風得意,保不齊明兒就登高跌重,今兒個遭人欺凌,也說不得明兒就尊卑倒轉。這福禍之事,從來相依相存,我可不敢說自己是有福的,不過是今兒趕巧了,都湊在一處去了。」
安氏自然听出她話中的意思,暗驚這姑娘平時一聲兒不言語,說起話來這般厲害。當下也不作聲兒,只笑笑罷了。又閑話了半晌,安氏囑咐道,「下午暑氣重,姑娘們不如去湖上涼快涼快。晚膳擺在荷風鴛浦,那一帶最是清涼,又有芙蕖幽香,最好的不過的。咱們就到那里,娘兒們喝喝茶說說話,等著晚上賞月穿針玩兒,看誰最是心靈手巧的。」本有人想先走,見安氏這樣說,也不好駁回,一行人也就都往燕婉橋上去。到了汀蘭渚,眾人就商議著是走水路還是走橋上去。陳氏先道,「這樣熱的天,走橋上還有好一會子路呢,不如坐了船去,吹吹湖風,也涼爽些。」秦氏便笑道,「別的人也就罷了,二女乃女乃新婚燕爾,走橋上難免想起來二爺來,就算再要走這橋上走,也該是二爺陪著,和我們這些人走什麼,可還是坐船罷了。」秦氏本是打趣,卻正說中了青羅的心病,臉色就是一變,半晌才答道,「姨娘們總是取笑我。」眾人都笑了,連柳氏都以為青羅是年輕羞澀,便笑道,「你們這些人嘴巴都是不饒人的,青羅你也別惱,姨娘們都是好意思。你是年輕新媳婦,大家都是盼著你們夫妻恩愛和順,我們瞧著心里自然高興。」安氏也接話道,「正是這個話。想著月逍嫁進來的時候,可不也就是這樣,只是我就沒有王妃這樣心思敞亮,還總替她不好意思呢。如今想想,兒子媳婦兒和睦,我這做娘的只有高興的份兒,有什麼好害臊的呢。」說的眾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