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富貴踏上回家的路，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
破舊的中巴發著沉悶的噪音，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著。車上人很多，這可能和這輛車是這條路上唯一的公交車有關吧。不過富貴還是感覺很開心，畢竟不用租車回家了，這樣就能節省一些錢。只是上車的時候司機告訴他，坐這輛車他只能坐到半路，他們那里的路還沒通車，他還要步行十幾公里才能到家-
後面的車窗玻璃碎了一塊，用一張破舊的報紙遮擋著，滾滾的塵土不斷地從縫隙里鑽進來，在雜亂的車廂飛舞著，然後紛紛落在熙熙攘攘的旅客身上-
富貴皺了皺眉頭，輕輕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他坐的是靠近車窗的位置，這樣可以透過車窗看到外面熟悉的風景-
天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
在破車的喘息聲中，終于到了回家的岔口，富貴提著自己的皮箱跳下車，那輛破舊的中巴冒著一股青煙，把他孤零零地撇在路上徑自開走了-
富貴掏出毛巾擦了把臉，稍微休息了一下，提著皮箱踏上那條崎嶇幽靜的山路。望著那些無數次飄落在夢里的景色，他忽然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親切感。他深深地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路邊的樹上已經是綠葉蒼翠，路邊的小草和著滿山的野花，遠遠就能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草尖上閃動的露珠如同一粒粒晶瑩的珍珠，似乎在歡迎闊別已久的歸人-
走在熟悉的山路上，富貴望著山腰上迎風傲雪的翠柏等樹木郁郁蔥蔥，綠葉遮天。滿山的綠色，顯出濃淡不同的色彩和層次，女敕綠，翠綠，青綠……依照山的海拔高度的不同，花一層層的開，樹一層層的綠，遠處的田野一片生機盎然-
富貴一口氣爬了兩道山梁，終于看到了那塊平滑光潔的巨石，富貴放下皮箱，久久地凝望著，那塊巨石靜靜地臥在路邊，似乎也在期待他的歸來-
看到這塊巨石，富貴的眼楮濕潤了，還記得他剛入伍時，燕子坐在這塊巨石上戀戀不舍的和他告別，透過她的秀發，富貴能看到她哭得紅腫的眼楮；第一次探親，燕子俏麗的身影也是站在這塊巨石旁，向漸漸遠去的他揮動著單薄的臂膀，富貴那時不敢轉身，他怕回頭看到燕子孤獨的身影，自己沉重的步履會失去前進的勇氣……見物思情，驀然間，藏在心底那抹飄渺的夢，還有痴痴的思念，在心中緩緩的沉澱，卻在不經意間，又浮上了眸底，曾經夢里千遍的身影，深深印在了眸底，一直不停地浮現-
就是那雙明亮的眼楮，就是那個俏麗的身影，曾經無數次地飄落在自己的夢縈，滿載著一串串或甜蜜或酸澀的思念-
富貴默默地望了許久，直到感覺臉上癢癢的，他才擦去滑過臉上的那滴淚珠-
如今那個曾經遙遙守望的俏影在哪里？其實富貴從回到那個縣城起就有一點失落，跳下車的那刻，他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搜尋這那個熟悉的身影，可是眼楮望的都酸澀了，也沒能看到燕子。他站在那里望著旅客匆匆的身影發呆，也給燕子編著無數的理由︰也許她沒有收到信，也許她沒有時間，也許……-
他吹了吹石頭上的灰塵，坐下來掏出燕子的照片，燕子的笑容依舊那麼燦爛，他輕輕的貼上去吻了一下，似乎能嗅到燕子身上發出淡淡的清香-
「燕子，我回來了！」他喃喃地說-
富貴用毛巾擦著汗，眼楮仔細的搜索著對面的山巒，他知道此刻燕子一定在山巒上勞作，春天了，她應該更忙碌了。可是，春風悠悠，依稀間只能望到那個掩映在青山碧水間的小山村。那就是他的家鄉，也是他無數次夢里回歸的地方-
陡峭的山谷里凝積聚的大量水汽，慢慢的升騰起來，在山腰繚繞著，潔白如絮，凝結為雲，伴隨著溫度升高，雲如海潮，涌如山谷，形成萬條白練，飄游匯集，把那個生他養他的山村裝扮得如同仙境——
146——
回到家，富貴推開虛掩著的門，他按耐不住回家的興奮，站在院子就喊︰「阿媽，我回來了。」-
院子里還是那樣，農具雜亂無章的堆放著，富貴急切地推開房門，依然沒人，他把皮箱放下，看到屋里也很雜亂，富貴順手從水缸里舀了瓢水喝了，抹了抹嘴，抄起一把掃帚把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才坐下喘了口氣-
休息了一會兒，他打開皮箱，取出從縣城買的酒和幾條煙，走到門口，他忽然想起什麼，返回來站在鏡子前把風紀扣扣上，上下打量著鏡子里英姿颯爽的自己，感覺滿意了，才輕快地往燕子家走去-
燕子家離他們不太遠，他快走到燕子家門口的時候，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順著街口背著籮筐往外走，他急忙追上去︰「阿嬸。」-
那個背影回過身，果然是燕子的媽媽！-
她用力挺了挺籮筐，眼神里掠過一絲喜悅，驚訝地望著富貴︰「是阿貴？你怎麼才回來？」-
富貴怔了一下，憨笑著說︰「剛輪到探親，部隊任務多，實在月兌不開身。」-
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喃喃地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富貴望著她的眼楮，忽然想起當兵前前和燕子到集市上，回來的時候路上休息，他望著燕子的眼楮發呆，燕子曾嗔怪的問︰「你色迷迷的看什麼啊？」富貴憨笑著說︰「燕子，你的眼楮真漂亮！」燕子得意地說︰「那當然了，知道嗎，別人都說我的眼楮像媽媽。」-
這雙眼楮，果然像極了燕子！只是眼前的眼楮里略有一絲憂郁-
「阿貴，你還沒吃飯吧？」阿嬸擦了一把眼楮，嘆息了一聲︰「走，阿嬸先給你做好吃的。」-
富貴快一天了都沒吃飯，現在真的感覺餓了，就應了一聲，幫她把籮筐背上，跟在她後面。阿嬸再沒說話，只是在前面默默地走著。
富貴望著她被微風拂起的灰發，暗自感嘆著歲月的滄桑。小時候，阿嬸是村里公認的漂亮女人，阿嬸脾氣很好，特喜歡富貴，在爸爸住院的那些日子，沒有少幫助他。可是彈指間，歲月無情的染白了她曾經的秀發——原來，誰都無法拒絕歲月的流逝！
回到家，阿嬸就開始忙碌起來，富貴把煙酒放在院落的石桌上，幫阿嬸燒火。
阿嬸從房間提出一串富貴最喜歡吃的臘肉，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阿貴，走一天了，累了吧，你去歇著，阿嬸來做。」
富貴往灶里塞著柴禾，本來他想問燕子的，可是話到嘴邊，終于咽了下去︰「阿嬸，你……你們還好嗎？」
阿嬸在案板上切著臘肉，身子微微顫了一下，背著身說︰「好著呢。」
富貴忽然有一種感覺，他總覺得這次回來阿嬸似乎有點微妙的變化，可是哪里變了，他卻說不清楚。他默默地點上火，阿嬸已經把肉切好了，煎在鍋里，不一會兒整個院落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香味。
「阿貴，這次回來要呆多久？」阿嬸把菜放進鍋里，把富貴拉起來，自己燒著火幽幽地問。
富貴站在她身邊，看著她忙碌著說︰「這次有半月的假期，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正趕上春忙，我可以幫燕子多種點樹木了。阿嬸，這些年真苦了你們了。」提到燕子，他忽然想起燕子皴裂的手，不禁一陣心酸。
阿嬸低著頭「唔」了一聲，可能灶口的煙燻到她了，她抹著眼，不停地咳嗽。
富貴幫她垂著背，關心的問︰「阿嬸，怎麼咳嗽了？我幫你倒杯熱水。」
他跑進屋里找了個干淨的水杯，倒上熱水，正要給阿嬸送出去，忽然眼楮的余光在牆上掃到了什麼，他停下來，猛地掉頭，居然是燕子的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