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照片上的燕子依然明眸皓齒,露出甜甜的笑容,那雙清澈的眸子,無限眷戀地盯著富貴。富貴怔怔地望著那張照片,時間似乎在他看到那張黑白照片的瞬間凝固了!
照片上懸掛的那朵白花,刺得富貴睜不開眼楮,而那條黑紗,就像一條無情的繩索,把富貴拖進了無底的深淵!富貴似乎在空中掙扎著,極力的想抓住什麼,在身體失重的那刻,他拼命地攥著拳頭,終于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接著手指感到一陣麻木,那個水杯終于被他握碎了,玻璃的殘渣深深嵌入他的掌心,殷紅的鮮血無聲地掉在地上……
他慢慢地走過去,把燕子的照片摘下來,用衣袖輕輕地擦拭著,可是一滴滴的淚水不斷的掉在鏡片上,濺起細細的淚沫。
富貴驀然感到一陣眩暈,他扶著桌子慢慢地跪下來,把燕子的照片放在懷里,他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燕子冰冷的笑,可是,燕子還能感到他的溫暖嗎?
富貴閉上眼楮,仰起頭,任由淚水在他的雙頰淒然流下,他感覺嗓子里堵著一團棉花,憋得他胸口隱隱作疼,他想喊叫一聲,可是,實在聚集不起一點力氣能讓他叫出來。
「阿貴……」有人在喊他,那個聲音像從天外飄來的,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遙遠。
他震了一下,睜開眼楮,四處尋找著聲音的來源,淚眼婆娑中,看到的是阿嬸模糊的身影。
富貴恍惚地望著燕子的照片,忽然有點不相信燕子就這樣離開了自己,好像發生的一切都是個惡夢,他看著手里燕子的照片,有種世界末日來臨的感覺,他含著熱淚問︰「阿嬸,這……這是真的?
那個模糊的身影點了點頭。
「她……」富貴失望的閉上眼楮,他多想從阿嬸的嘴里得到一個否認的答案。他咽了口口水,喉嚨里被堵的疼痛起來,每個字都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說出來︰「她……什麼時候走的?」富貴的聲音很微弱,微弱的幾乎自己都听不清楚。
阿嬸抹了抹眼楮,哽咽著說︰「前年……前年秋天就走了……」
富貴依然跪在那里,撫模著照片燕子親切的面龐說︰「好好的,怎麼……怎麼就走了呢!」話音未落,淚水大滴大滴地落在燕子的臉上。
阿嬸低著頭,肩頭微微地聳著。
富貴忽然感到渾身發冷,就像掉進了冰窟,冷的他牙齒打顫,他用袖子仔細地擦拭著照片上的淚水,喃喃地說︰「說好的……說好的等我回來,你……你怎麼就自己走了呢!!」
阿嬸站起身,不一會兒走過來拉著富貴的胳膊,哽咽著說︰「孩子,別哭了,起來吧,看你的手都流血了。」
富貴輕輕地掙月兌她的手,他仰起頭咬著嘴唇,他極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可淚水還是忍不住的順著臉頰流下來。
阿嬸幫他包扎著手上的口子,嘆了口氣說︰「前年秋天,你阿爸晚上忽然發病,燕子半夜起來,看你阿爸病得很厲害,就連夜到鎮上找醫生,騎著車子,到了虎口崖……就……再沒回來……」
富貴的心猛地抽緊了,他咬著嘴唇,嘴角上流出一絲血漬也渾然不覺。
虎口崖就是他回家的時候休息的地方,巨石外的山崖深一百多米。他眼前忽然出現一個朦朧的畫面︰燕子在漆黑的夜里,借著昏暗的手電筒急急的趕路,夜深路滑,燕子就那麼騎著車子掉下了深深的懸崖……
「……等第二天人們找到她時,她……她就那麼走了,自行車都被摔得變了形……」阿嬸的聲音像一支支利箭,他閉著眼楮,不忍再听下去,他感覺自己的心被一支支利箭穿著,一滴滴地淌著鮮血……
阿嬸抹抹眼淚,走進里屋,出來時,手里拿著一疊厚厚的信件︰「這,都是你這兩年給她寫的信。唉,燕子真是命苦。」
富貴默默地接過信件,他的心抽搐著︰這些信件都是自己用心給燕子寫的,每一個字都寫滿了對燕子的愛,可是,自己在遙遠的戈壁,怎麼會知道這些信件會成為永遠無人開啟的思念!
沉默了好久,他輕輕的問︰「阿嬸,她在哪里?我……我現在想去看看她。」
148
那一個多小時的山路,富貴都不知道是怎麼走過來的,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沒有思想,沒有意識,大腦好像成了真空,一片空白。
他默默地抱著那摞燕子永遠不會看到的信,一步一步地走著,路永遠沒有盡頭,他也不想那麼走那麼快,他怕自己的腳步打擾了休息的燕子!
當他抬頭看到路的盡頭那個凸起的土堆,心像被一根細細的鋼針扎了一下,他停下腳步,就那麼悲傷地望著,就像燕子當初送他一樣,只是,遠行的他會回來,可是他送行的人呢?!
他咬著牙,忍著溢出的淚水,緩緩的走近那個土堆,他望著土堆上的萋萋芳草,在細細的雨霧中顫抖著,他跪下來,喃喃地說︰「燕子,我……我回來了。」
霏霏的細雨漸漸模糊了他的眼楮,也模糊了燕子的墳墓,細密的雨霧在空中飛舞著,沾在他的臉上,逐漸和淚水凝結成一粒粒晶瑩的水滴,順著他痛苦的臉滑落下來。
富貴匍匐著爬了幾步,撫模著墳前的石桌,如同握著燕子粗糙的手,他狠狠地抓起墳墓上的泥土,泣不成聲的哭喊著燕子的名字,可是,任憑他把手深深地插進松軟的泥土,遠去的燕子再也听不到他的聲音了!
春雨瑟瑟,聆听著嗚咽的氣息,雲山外,疊起蒙蒙的酸楚,一條不改風雨的幽路,那種黯然傷神的落寞,通過春天淒淒的草叢。
淚眼模糊中,他似乎看到燕子站在山間遙遙揮手,微風拂動著她飄逸的長發,她俏麗的身影,在這個草長鶯飛的季節默默的守望著,明亮的眸子透出無限的憂傷……
富貴毫無意識的采著墳墓旁邊的野花,野花清香,點點的雨露還在嬌艷的花瓣上微微顫動,他顫抖著把那束花放在燕子面前,多情的季節,細數著日子里的紅塵,希望能在夢里,為燕子鋪一條潔白的菊花徑,臥在花蕾里,牽引她回家的路。一路飄飛的景象,都和成了悼懷感思的燭火,映紅了淚眼朦朧。
他把那些信件一張張的展開,顫抖的手打開火機,在這霏霏細雨中,點燃著每一段的思念,四月淋灕,喧囂的淚水灑落疼痛的土地;夜鶯泣血,留下了紅雨的色斑,打破了記憶的憂傷。還記得最後一次為燕子執筆時,蜷縮的記憶,凝成生命里最後的思念!
雨漸漸的大了,那些紙灰漸漸被熄滅,也許上天不忍心再讓燕子含淚讀那些思念的詞句,他也希望善良的燕子在那個沒有盡頭的路上沒有憂傷,沒有悵惘吧。張開掌心,想接住那些刮飛的祭紙,看著它漸漸地燃盡,熄滅在一滴滴淚珠之下……
富貴含著淚打開為燕子買的金戒指,掏出手絹擦拭著上面的雨漬,那枚戒指在富貴的手心發著橙黃的光芒,上面雕刻精美的兩顆心緊緊偎在一起。他斜坐在燕子身邊,望著遠方朦朧的雨簾喃喃地說︰「本來……本來想這次回來,讓這枚戒指,把我們……把我們緊緊連在一起,可是,你食言了……你為什麼不等我?為什麼???」
臉上蠕動的液體,癢癢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就那麼任由它流進嘴角,咸咸的。
富貴在燕子的墳墓上挖了個深深的洞,然後把那枚戒指放進盒子里,小心地放進洞里。沾著淚水,用手一把一把地填著泥濘的泥土,紅塵歲月,多少奢華的海誓山盟,可是四月用來祭奠往昔的紅燭?多少冰封了一季的記憶,是否能隨著搖曳的細雨慢慢地融化?
富貴默默地望著潔白的石桌,雨滴打在上面,濺起一層層朦朧的水霧,他望著遠方燕子種下的樹木,心似乎被這細細的雨滴融化了。燕子,你知道嗎,和你在一起的淚,化作了我思念的源;和你在一起的苦,變成了最好的回憶;和你在一起的痛,成就了你我一生的情結。
富貴的胸口隱隱作疼,他站起來,希望能在對面的山上再次看到燕子,可是,春雨慘淡,芳草萋萋,哪里還有燕子熟悉的身影??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雨滴一次次敲打著他內心的悲痛,風夾雜著思念的味道吹去,在那灰與藍交織的天澗,帶著一縷惆悵,挾著一片凝眸,只因為最眷戀的情殤,才會流下最深情的相思淚。
富貴望著烏黑的天空,聲竭力嘶的發出一聲長長的嘯叫,世界似乎靜止了,那聲長嘯穿過雨簾,久久的回蕩在陪伴燕子的群山間。
只是,當一切歸于平靜時,殘存的是富貴那顆空落落的心,虛月兌在孤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