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院的月、滿院的靜，只有牆角陣陣的花香攪擾著月色浮動的夜，夜也因此更幽更深了。踏上通往書房的鵝卵石甬道時，才發覺香味不止一種，似乎還有一種香甜的氣味若有若無，揮之不去。
書房的門窗洞開著，屋子里也疏影橫斜，竹影婆娑，只覺得月色更濃。一陣風穿過夜和月，輕拂起薄紗簾籠。沒有了燭影搖紅，卻多了簾間明月，庭戶無聲，一時有些迷醉……
繞過屏風，出了後院房門，見欄邊池畔白衫輕飛、長身玉立，四爺正半仰了頭，融在一片月色水光之中。
我微微有些吃驚，這樣的團圓夜，如何一個人在此呢！是清靜難得嗎？那……還是悄悄在外屋守著為妙!
人還未動，只听他說︰「可有茶喝？」
嗯？！不會吧，難道真的背後長眼了！走是走不了了，我隨即「噢！」著答應了回身進書房。
模模了銅壺，還好，水現成。「恩施玉露」正配此景；珍珠玉杯正配此茶。晶瑩剔透的玉杯在月光下如明珠籠了薄霧，鮮綠的葉片悄悄滑入，濃淺的綠、輕盈的白，裊裊的香，清鮮不絕于眼、鼻。
他端起了杯只是不喝，靜靜地看著杯中出神。看過去，有個小小的月亮正隨了水波搖蕩著，映著他的臉龐，在那雙深眸中熠熠生輝。
這是要喝茶還是看茶呀！有點猜不透！也是，四爺心思深沉，只怕是泰山崩于前都波瀾不驚，我如何看得透呢！再說了，我沒事琢磨他干嗎，只怕我沒琢磨透人家，早被他看透了呢！我還是省省，該干嘛干嘛！
「再取個杯子來！」他輕聲說，正胡思亂想的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拿了杯子返回來時還是不甚明白！只是想著，這白玉杯不知道什麼來歷，又輕又薄，居然上面還有哪麼繁復的雕刻，真真好東西也！隨手倒滿茶，就著薄薄的水霧遞到四爺面前，看著他。
他抬起眼看著我，見我半天不語不動，便說︰「喝吧！」
讓我喝？！還真是沒想到！轉念一想，不禁笑著說︰「這樣的好東西自然要懂的人喝了才不辜負，我喝茶只是解渴，實在不知其味，別糟蹋了！」
「不喝如何能懂！」他淡淡道，但這樣淡然的語氣卻讓人無法違抗。
這樣的話，那好吧！反正我也口渴，喝就喝！只是端起茶的時候，看他品茶的模樣，也依樣畫瓢地先聞聞，再小小地呷了一口，只覺得不過癮。
「說說看！」他一樣地淡然，一樣地不動聲色，只是眼楮更深幽了許多。
壞了，沒想到這茶不是那麼好喝的，感情還要談「喝後感」。一時沒了主意，只是在腦中飛快地過了一遍，才發現此時能用的句子太少了，搜遍全身也只怕找不出幾句來。但，不說看來是不行的了︰「我……我覺得這茶入口倒沒什麼，但此刻滿口醇香呢！」
看他似乎還在等我的下文，不覺有些汗顏，只能撿到什麼說什麼了︰「而且還……還」，索性不管他了︰「還爽口回甘，香味濃郁呢！」
他好笑地看著，看我吞吐著說不出個所以然，端起杯茶來又喝了口，仍不做聲。
看他的樣子，我忽然不想再難為自己，你想笑就笑個夠吧︰「四爺，我實在不知它好在那里！」心里有點悻悻地，但還是有些心虛，聲音不覺小了下去。
「你既沒喝出味來，如何來得那些詞兒！其實，我也沒喝出來！」他笑意更濃！敢情是作弄我呢！欺負我不懂，可是又敢怒不敢言！只嘴唇動了動，把到嘴邊的話強咽下去。這要是十三爺，我早就回敬了去，可他是四爺，難道我真也有些怕他？！
他似乎並不知我的惱，看著我手邊的盒子只管問︰「是什麼？」
「哦！」打開盒子，幾樣點心在月光下也看得出精致來，綠色的像葉子，紅色的像花朵，白色的像月亮，小巧可愛。
看四爺微皺了下眉頭，我想他一定是膩味了甜食，就說︰「我不愛吃甜，每年小竹都要做些不甜的點心給我。雖說不如宮里的精致，可味道很好，四爺嘗嘗。」
他听說了，伸手拿了塊葉子狀的點心，咬了口嚼著，笑笑，一會兒就吃完了。沒說話只點了點頭，又拿起一塊紅色的花朵吃了起來。
我拿了塊白色的點心小心的吃著，不敢太過大嚼，裝作稍稍斯文的樣子。心里笑著自己，有個念頭忽涌上來，張了下嘴卻一時猶豫著。只看著低頭喝茶的四爺想，是不是會顯得我太小氣了。人家吃了我的東西，還要回答問題。
「我不知道！」四爺放了茶杯，又拿了塊點心吃著，看了我一眼。
什麼不知道，我可什麼都沒說話呢！只看著他發愣。
「我不知道是什麼做的，你若知道就說吧！」他繼續吃著，眼楮也看了過來。
心下一駭，隨想，什麼人啊，難道我臉上寫著我想說的話了嗎？不對呀，我只是念頭轉了轉而已，他怎麼就知道我在想什麼了，我怕怕！隨又忍不住笑了起來，起先還忍著點，後來看著四爺也笑，隨就笑出了聲，也不管對面是四爺而不是十三爺。
抬頭看去，月亮似乎更圓更亮了。夜深風輕，水光粼粼，縱然是家不可得，卻還有這一樣的天、一樣的月。至少，我們此刻看著同樣的月亮……
這樣的月，該有好曲子才好。只不知四爺的意思如何。抬頭看著四爺，正欲開口，他似會意，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我啞然!起身回書房時終不甘心，回身看著四爺問︰「是不是我想什麼你都知道？」
四爺只是笑，卻不打算回答。我等了半天，念頭一轉，想你再聰明，我待會兒奏的曲子你一定不會知道，因為那是三百年後的曲子！
簫聲悠遠，月色空靈。我的技巧實在是有限，雖無法入心，奈何我自己可以心隨曲轉，仿佛身心已隨著曲音，進入了茫茫山林。寂靜的林道空無一人，鳥聲禪意，都幻化成音符，纏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