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走村過鎮，我再也沒有那種輕松、愜意的心情了，總是在不經意間，那個問題就會跑了出來，擾亂我剛剛平伏的心情，特別是在他溫柔、深情的注視之後，它就越常光顧。可常常這時，他也會投來關切的目光，讓我只能小心地藏好心思，背著他苦笑了。
有幾次我倒茶時竟走了神，十三爺和他都也只是笑笑說，我一定是想著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了，為窘迫的我解月兌了困境，可他探究的眼神也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我的眼里。我無言以對、無法面對。可他從沒問過我什麼，只把最溫暖、有力的擁抱給了我。
也許我不該那麼自私，面對他的深情我無以為報，也許我應該放下自己，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真情。而我能做的也只是努力忘掉那些煩憂，把我們所剩不多的、心無旁騖的愛小心地保護起來。給自己多點時間，也給我們更多的可能。不管未來如何，現在我都該珍惜。
除了出去私訪，他稍有閑暇都會練練字，倒是我的字有日子不練了，都不知道退步成什麼樣兒了。
中午剛過，十三爺有事出去了，他讓我研磨，自己寫起字來。看時只是平常的兩句︰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我笑問他︰「這外面日頭正好，既無風又無雨，四爺何處來的閑愁？」
他笑而不答，扭頭看了我半晌︰「怎麼沒有？我眼里、心里都是雨，你卻不知，還來問我！」
見我不解，他遮住了其他字，只留「輕」、「雨」兩個，看著我笑。我稍稍琢磨了一會兒，臉禁不住紅了起來，惹得他笑出聲。
「這會兒十三弟不在，若不然又有你好瞧的了，還只管問！」他嗔看著我，卻忍不住地開心。
我瞪著他︰「四爺好好地，非要整出些事兒來給十三爺說。我沒說什麼，四爺倒怪起我來了！」
他忍不住笑了︰「我寫我的，你不明白本就不該，還敢問！」
「四爺的心思我如何知道，只當你信手寫來，倒覺得不應景，才想問問。誰知……」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誰知什麼？怎麼不說下去？！」他緊著問。
「誰知是個陷阱，就等我傻乎乎地問！」我說。
他「哧」地笑了，指著字︰「好好的詩如何成了陷阱。這人才是陷阱，若不留神陷進去，再難逃月兌！」說著拉住了我的手。
「既是陷阱，還不趕緊撒手！」我說著故意掙月兌著。
「已是來不及了，只好抓牢了才能活。」他說著握得更緊了。
我也回握著他的手，看著他︰「別對我這麼好，我怕辜負了你。」說著低下了頭，心里閃過一片陰影。
「你若怕辜負，就如我這般抓牢，如何還會辜負？」他的笑容沒有了，直直地看著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久久地看著他，只用力地握著他。告訴自己，此時此刻你抓住了，你握住了，你擁有了，而且你也給予了。看著他臉上重又浮起的笑容，我的心又軟了起來，不再想其他的事。
這日四爺十三爺一早就出了門，須得兩三日才能回來。午飯過後我看茶葉沒有了，就想出去買一趟。喜子見了執意要跟著，我想這也是他吩咐的，就沒太推辭。
買完茶葉天色還早，我就想到處逛逛，就拉了喜子去，一路說些沒要緊的話。這次出來倒和喜子越來越熟了，他在我面前也是毫無顧忌，東拉西扯地說些我沒听說過的奇聞異事。我們一路逛著一路聊著，不知不覺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
今天是趕集的日子，大街上攤販和閑人很多，即使是日已落山人還是很多。路過一個字畫攤我又停住了，翻了翻攤上的幾本古籍似也平常，回頭看喜子正停在一處說書館門口張望。我等著喜子走過來剛想說話，只听一陣鑼聲由遠至近傳來。
原來是一隊衙役壓著死囚犯游街示眾。囚車越走越近，我身前身後也聚集著越來越多的看客。兩輛囚車里的犯人蓬頭垢面，根本看不清長相，可听說還是兩個女犯，居然用毒藥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身後有人大聲地議論著，待囚車經過時還義憤填膺地怒罵著。而在我听來，這一正一偏兩位夫人爭風吃醋害了丈夫的故事不啻一聲悶雷，在心頭久久地回響著。我呆呆地看著囚車慢慢遠去，心里本就已傾斜的天枰給徹底打翻了。
我不知道怎麼回的客棧，也不知道喜子都跟我說了些什麼。可等我想要關上門自己呆著的時候，他眼里的擔憂還是驚醒了我。
我推說累了想歇歇，晚飯也不想吃。喜子愣愣地點了頭，可心里仍是一團亂麻。我其實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都告訴自己不要輕易地決定什麼，可我也知道這個問題無論如何都無法再逃避了。
其實舍與不舍本就不該是個問題，若我愛他，我能不顧一切地愛他，這個問題本來無需考慮。可如果它如今能如此煎熬著我，那只能說明我……我不夠愛他，還是原本就想過要放棄？
徘徊在十字路口，我已向一個方向邁出了一步，卻不肯或是不願走出那關鍵的一步，因我實在不忍舍棄，我舍不得放棄他，也舍不得我心中的這份情感。
可我也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和別人分享他。雖然之前我只是猶豫，但內心深處我知道，我絕對是做不到的。我做不到而他也不可能不要其他女人，在這個年代也沒有這個理，那些女人還都是皇上欽命的福晉。而況，他不是一個絕情的人，若他真的如此無情我也就不會愛他了。
我做不到而他不能做，可我卻必須做這個決定。也許此刻，我們陷得還不算太深，此刻抽身還來得及；而也許，我們的愛才剛剛開始，現在停止也還不算太晚……
可，一想到他的深情，心就忍不住地疼。我反復問自己真的不能麼、真的嗎？我沒有答案，我無法回答。我既說服不了自己，也不敢想他知道了會怎樣。可我也知道，他並不屬于我，從一開始就不屬于我。
我無力地坐在榻上，呆呆地看著某處，卻不知到底要怎樣。歸期越來越近，無論如何，我都該做這個決定，不能再這麼拖下去了。若是再拖下去，一入牢籠就再難逃月兌，只怕在身不由己卷入了那些勾心斗角後，最終連我們之間的情分也會消磨殆盡。與其那樣地失去，倒不如就此打住，還是讓我們此刻的美好永遠留在心里吧！
這樣算起來，這兩三日竟然已成了我們最後相聚的時光了，可一想到就要離開他，我的心就忍不住地疼。我白天失魂落魄、神思恍惚，夜里卻常常哭醒，之後卻再難入睡，只一遍遍地想著失去他的苦痛，一遍遍地編織著心里的那道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