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痴痴地看著他,看著他,直到看見他眼中復雜的神情才醒悟,而他為我拭淚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
忙松開他的手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胡亂擦了眼淚。他醒了,這是真的,他剛才不是斜倚著床頭嗎。藥早煎好了一直溫著,端來想給他喝,他卻扭了頭過去,再不肯看我一眼。
淚又一次涌出,急轉了身不讓他看見,過去叫了一旁熟睡的喜子。喜子見他醒了驚喜萬分,遞過藥碗給喜子,他就著喜子的手一口口喝著。端碗水給喜子,喜子示意我喂給他,他卻仍是不肯在我手上喝。
我心內淒然,把水給了喜子轉身欲走。
「姐姐去哪兒?」喜子忙問。
「我該走了!」暗暗嘆口氣。我不怪他,他恨我,我原也該恨。若我再不走,只怕我自己都要恨自己了。
「爺,您倒是說句話呀!」喜子急得直跺腳,見他不語又說,「容奴才說句僭越的話,爺如今不肯讓姐姐伺候您,爺可知道,若不是姐姐,只怕……這些日子,哪天不是姐姐給爺喂藥喂水的。姐姐自己倒不吃不喝,幾夜都未合眼。只怕爺的病好了,姐姐也給累倒了!」
喜子短短的幾句話勾起了我滿月復的心酸,我稍稍平靜下說︰「喜子,別說了。我本不該在這里,我就該早走。你們多保重!」說完就要走。
衣袖被喜子一把拽住︰「姐姐就這麼走了,豈不……」我背了身過去,不肯看他扭過去的樣子。
頓了下又听喜子說︰「姐姐也不問問,爺如何會在這里?姐姐難道也不想知道,自姐姐走後爺是怎麼過的?」喜子說著說著已經哽咽,「姐姐走了,爺的心也隨著走了。爺雖不說,可喜子知道,爺日日都想著姐姐,夜夜都掛念著姐姐!」喜子說著遞過來一本冊子。
听喜子說,我的眼淚已不斷,只得用袖子使勁地擦了擦,才看清冊子是什麼。
冊子封面是《雨心集》三個字,是他的筆跡。冊子看起來有些陳舊,大概因了翻動太多的緣故。翻開冊子,一首首詩詞歌賦滿滿都是他的字。開始我還不明就里,可等細細琢磨才知道,那些詩詞篇篇都跟雨有關。
我手里翻看著,眼里的淚雨早已滂沱。
「爺親手抄的這些,日日都要翻上幾十遍。每逢雨天爺更是痴了一般,只顧對著雨發呆,不肯吃也不肯睡!」喜子又說起來,「前幾日那場大雨,爺正好好地看著,可就突然地沖到了雨地里,怎麼勸也不肯進屋。那樣地淋一夜,恁是誰也吃不消,怎麼能不得病。可這病卻差點……」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也不管喜子是不是在旁邊,轉身撲上去抱著他放聲大哭……
我不知道他會如此,我不值得他如此。我以為他恨我,他該恨我,我寧願他恨我也不願他如此對自己。我以為他恨我然後忘了我,卻不想他竟會如此。我愧對于他,我更無以為報!
他如此,我又何嘗好過!離開他的每一天,哪一天我不是在痛苦中煎熬,那一夜不是在絕望中入夢,而即使在夢中我仍逃不月兌他更逃不月兌自己。原以為離開他能快樂、幸福,至少是想象中的幸福,可又誰知,離開他只有更痛苦;原以為我可以忘卻,可誰知越想忘卻就越難忘卻,記憶只會像烙印一樣深深地刻在心底最深處。
我不想與人分享他的愛,我把他還給了那些他屬于的女人。可當我一听到一想到他對著別的女人笑,我就嫉妒得發了瘋。雖然我極力地掩飾而且我騙過了很多人,可我騙不了自己,我根本不如我想象的灑月兌和不在意。
也許,從認識他的那天起,我就注定了要承受這萬劫不復的結局;也許從愛恣意蔓延的那天起,我也就注定了逃不開早已命定的劫數。枷鎖原就來自于內心,我掙不月兌也再不想掙月兌。
我累了,我好累,我再也不想逃離。就讓他笑話我吧,笑我的出爾反爾、善變不誠。只要他肯原諒我,肯再愛我,就是讓我此刻就下地獄我也是願意的……
……
我把這一年的委屈、痛楚和心酸都盡數傾瀉,直哭得頭發昏眼發花,四肢無力。
……
頭上有手輕撫過,我緩緩抬起頭,他正滿眼不忍地看過來,我忍不住又淚如雨下。他輕輕拉我坐起,默默給我擦著淚。我睜大了眼楮看著他,只怕這又是一場夢,一場轉瞬即逝的美夢。我的眼淚不斷,他就那麼不斷地擦著。
「我累了,擦不動了,你可還要哭多久?再哭下去,我可就要給累死了!」他有氣無力地說。這才想起,我只顧自己哭,倒忘了他大病初愈還很虛弱,如何我倒要他來安慰。
我忍不住破涕為笑,不好意思地背過身去擦著淚。我此刻確定這不是夢,他不會再那麼忽然地又消失。喜子早不知去了哪里,屋子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他拉著我的手,拉我轉回身去,定定地看著我,不肯錯開眼珠。
我眼中又有了淚意,趕忙用手擦著。他拉開我的手替我擦著:「是我不該,惹你這麼多淚。既是我惹的自然得我擦,說不得了,累也沒法!」
「是我不好,如何怪你,都是我自做自受!這些眼淚是還你的,以後可不要再跟那雨過不去了。若你不依,我就只好改了名字去。」我一面說著一面緊握了他的手。
他艱難地笑著︰「我依你,如何卻要改了名兒。我也不要你拿眼淚還我,我只要你笑。我常常夢到你笑,笑得我的心都碎了!」
「可我夢到你時都會哭。你每次見我哭轉身就走,我怎麼追都追不上。」我也笑了,可想到那些夢,心里的苦楚又逼上來。
「是你不肯要我,如何倒像是我的不是了!我每次見你都在笑,對著旁人笑,笑得那麼開心。我就想,原來你在我面前從未如此開心過。你不快活我自然也難快活,可我也舍不得放你走。每次我都緊緊拽著你,可最後你還是掙月兌了不知去向。」他說著,笑看著我,可笑里全是苦澀。
伸手緊擁著他,任憑眼淚不停地流淌。他的手緊抓著我的,我們不再說話,就那麼擁著。
「我渴了,可有水喝?」過了會兒他問。
四下看看,桌上不知何時多了個茶壺,想是喜子偷偷溜進來過。倒來看時知道是水,端給他他卻不接,微微笑著等我。
試了試溫度,不冷不熱正好。遞到他嘴邊喝了,替他擦了擦額頭上細細的汗珠。他還虛得很,還得仔細調養。
我想扶他躺下,他卻緊抓了我的手問︰「你可都想好了?」
「放心!今生今世,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我深深地看著他,篤定地說。
我很確定,如果我再變心,只怕連我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若那樣,我還如何在這世上活下去。
他疲憊地笑了︰「什麼死呀活呀的,又胡說了!我要的可不止今生今世。你說過,是永生永世,如何倒忘了?!」他也篤定地說。
「好,永生永世,再無分離!」我握著他的手,再也不肯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