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已近半月,可我還是不能完全適應。其實離開才一年,可那陌生的氣息卻讓我覺得已有十年八年了。細想,大概是心情所致吧!我走時無憂無慮,回來卻已是身心俱疲了。我不再是那個簡單、快樂的我,我有了牽絆也有了寄托,而這樣的我就再也不會輕松,心也不再自由。
他的病早好了,如今神清氣爽,笑也多了起來,起碼在我們相對時。而我卻常常會因了他的笑有淚,我本該早為他釋懷,讓他早多一些歡顏,現在想來就只有心酸。不知是不是真如我自己所說,要拿這眼淚還他淋的雨。
我把從小竹墓旁帶來的黃土埋在了小園。府里既然是他的家,那也就是我心靈的家園,我希望小竹也能喜歡在這里,我們就可常相為伴。小園也是我常來的地方,有竹也有花,更有幽靜和清寂,就當是我和小竹幻想中的所在。
午後剛過十三爺終于來了。我們回來听說他有公干外出,今日見他也是剛剛回來。我深深施禮,微笑著看著他。
他進門後先仔細地看了看四爺又回身看著我,一會笑著說︰「柳爺回來了!柳爺可好?有日子不見了,還真有點想你。」
「十三爺吉祥!我很好。十三爺一向可好?」他說話的表情和語氣,倒像我只是出了趟遠門,並不曾有過什麼。
「我好得很,你瞧瞧不是!」他笑著還轉身給我看。
我心生感激,笑著端了茶過去,恭敬地請他用茶。給四爺上茶的時候他正瞬過來一眼,眼里含著笑。我也笑了下,倒杯茶給自己,坐在十三爺對面細看了看。十三爺看起來正如他自己所說,神態自若,和分別之前並無差別。
十三爺也看看我︰「不過柳爺倒有些不同,似乎……不大說話了。」
我听說,不知為何卻有些酸楚,低了頭看著茶水。氤氳的水汽正從杯中裊裊升起著,我的眼楮也有些濕潤。
十三爺嘆了口氣:「你心中有何事,怎會如此?」
我搖搖頭︰「沒有,只是想起往事就這樣。過陣子就好,十三爺不必掛懷。」我沒有抬頭也沒有看他,知道他听十三爺這麼說一定會擔心。
「那就快點好起來吧,若不然四哥又得寢食不安了!」十三爺說。
我點點頭,只默默地喝著茶水。一時我們三人都無話,只顧低頭喝茶,可各自心里想的是什麼卻無人知道。
我想,十三爺找他必有事兒談,就借故添茶水出了書房,吩咐小丫頭好生端了茶水進去,自己往小園而去。我知道這樣不好,十三爺來我原該呆在書房,可現在的我多呆無益,倒惹得他們也不舒心暢快,還是暫時避開些好。
僅僅一年時間,小園的竹子又多了一大片,密密匝匝地把小園圍攏得嚴嚴實實。如今置身其中倒像身處竹海,風起時沙沙的聲音如小竹在耳邊竊語,而每當此時我的心也就格外地平靜,身心俱空明澄澈。
陽光穿過葉子的間隙投下斑駁的影子,隨風不斷變幻著形狀。天空也被竹枝竹葉分割得支離破碎,只在綠黃相間的空格中點點透著些淡藍。秋已深葉已黃,不久也就要落盡了,明年又將是新葉新枝。只是在這深秋,風過時絲絲涼意也侵蝕著身心。
「我日日來看它們,今日終有你為伴,這都要謝你還肯回來。不然,這孤寂的園子也就只有我這孤寂的人來了。」背後腳步聲響,他來到我身邊,說話間手也已給握滿。
扭頭看,他就像一縷燦爛的陽光,溫暖地照耀著每一個角落。一點溫熱透過他的手心傳來,刺透了我心中剛剛還在肆虐的清冷,燃起了一股溫暖的熱流,流遍了全身,在心里一點點聚集著。我笑了,我知道,有了他,我將不再孤寂。
他的雙眸平靜幽邃,將我深深地埋了進去。我默默地緊靠著他,眼里又有了淚意。
「大概……是我曾失去過吧,如今竟有些患得患失起來。我害怕,害怕再失去。此刻我越是甜我就越怕,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幽幽地說,看著牆角那株獨自盛開的白菊。
「我也怕,可我卻只想甜,還很貪心。既然你我都曾失去過,也都嘗盡了那苦楚,往後我們只會更珍惜,又何須害怕。你只需信我就好!」他低低地說著,眼里的柔情把我層層地包裹著。
我握緊了他︰「我信你,卻不大信自己。也不知為何,我心里總是很惶恐,總害怕下一刻就看不見你,可能以前的那個我再也回不來了!」
「可我信你!即便你不在我身邊我也信,只是你自己還不大明白。若不然,如何能有你我今日的相聚,又如何會有你此時的不安。你不用覺得愧對我,你說的沒錯,我無法給你想要的,是我有愧于你!」他慢慢地說著,手卻是緊握的。
「不,不要這麼說!我愧對小竹也愧對你,我無法將這些忘記。可此刻,我只想有你。」我轉頭看著他,知道他會懂。
「我也只有自己可給你。我雖為王爺,有旁人沒有的富貴,可我知道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就連我自己有時也想逃離,可卻半點都由不得自己,從小就由不得自己。」他看著我,溫柔地為我理著發絲。
「我知道,帝王之家哪個又由得了自己,就是我也如此,只是卻是不同的。我曾以為,我雖不能通透地了解別人,但起碼足夠明了自己。可如今看來我完全錯了,我居然還自以為是、自鳴得意!」我低聲說著。
菊花正自怒放,不管他人只為自己。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但即使是智者也無法預知事情的最終結局,我當然更不能。我不是一個目的很明確的人,從來都不是。那就只能跟隨自己的心,去愛去活著了。
「恐怕沒有幾人能真的明智。你我都是凡人,也只好將這煩惱盡數受盡,才能嘗這相守的滋味,也算不枉費了。」他是通透的,他的早慧而博學也怕是超凡月兌俗的,如何與我這凡俗之人相提並論。
智慧發乎心靈止于生命,我只能用盡此生之力去追尋他,再無旁騖、只有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