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雪過後空氣只剩下了清冽。書房院子和小園里都積著厚厚的雪，留下了松鼠似有似無的輕巧腳印。竹葉早已枯黃，只是還不肯離開，依然留戀在冬日的枝頭。
朝中的氣候似乎也風雲變幻、難以猜測。他雖從未在我面前提起，但從他日漸增加的沉默和凝神靜思中也可窺見一斑。不過，我每次稍顯關切，他都會放下心思換上笑容，雖然那笑容淡淡地，可我仍會感到溫暖。
我幫不上他什麼，只能拿一杯清茶一曲簫音回報，每次反得到更多的甜蜜。只是，他太苦了自己，默默地承受著他世界里的寂寞。我還能做的也只是，在他抬眼時綻開的一個微笑，或是疲憊時送上的一個關切。
眼看快過春節了，我看牆上的字畫有些陳舊，就想換幅來掛。打開書房櫃子翻揀，發現好多傳世之作，就細細地欣賞起來。他的收藏頗豐，看了半天竟忘了起初要干什麼了，只顧低頭看著。
一時脖子有些酸，口也有些渴起來，一杯茶水伸到了眼前。抬頭看，他正微微笑著看過來，手里端著杯茶。我笑著接了杯子︰「多謝！你幾時回來的？什麼時辰了？我竟看得忘了！」
「我早回來了，看你忙著就沒擾你，在外間半天你都不知。想你這會子也該渴了，就進來瞧瞧。」他說著隨手翻起來。
喝完茶正想說話，卻看他把一卷畫塞到了底下，神色有些不太對。我盯著他，他轉頭看見我探究的眼光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大異，走過去抽出那卷畫來，再看他卻是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微微笑看著我，反倒讓我有些懷疑自己看錯了。不過，他剛才的那種表情還真是從未見過。
我笑著邊看著他邊打開畫，一開始竟沒認出來。細看只覺得有些眼熟，可不是麼，正是我給秀兒的那副《山居圖》，如何會在這里。
「原來你卻是主謀，我反怨了喜子好些日子。」我晃著手里的畫說，他只笑不說話。我想起那時我為再給秀兒畫幅畫可沒少費腦子，他還在一旁說風涼話，這會兒想起來還有些不忿。
我走近他問︰「你要這畫兒做什麼？我也不是什麼名家！」
「沒什麼，只是看著喜歡。」他笑著，把畫兒打開了看。
「四爺是喜歡畫兒還是喜歡畫中之人？」我笑問他。那畫兒我可是以他和喜子做模特的，想起來好像已經很久了。
「喜歡畫畫兒的人。」他扭頭看著我，這麼直接的回答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嗔了他一眼故意說︰「我卻不信，難道這些人四爺都喜歡？」我指著被翻成一堆的畫兒。
「又胡說，這如何相比！我知道你是故意的，難道是怕听我說喜歡？」他也嗔看著我，說著笑意越濃。
「我才不怕呢！不過，四爺如此說，難道真不怕旁人听了去？！」嘴里雖這麼說，可我還是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你既不怕我就日日說，旁人听去又何妨！」他拉著我的手，輕輕捏著。
我看著他問︰「若我說怕，四爺可還要說？」
「自然要說！若不然，你再是無法無天了，我可總是要听你胡說，如何了得！」他看著畫兒，「不然就掛這幅吧！看你這麼找也沒找著合適的。」
「那可不行，這幅如何能掛在書房，給人看見了還不笑掉大牙！」我趕緊抓起畫，生怕他真如此做。
他拿過畫兒又展開︰「有何不可，我覺得甚好，誰的大牙掉了我卻不管。」
我嘆口氣︰「唉！什麼時候四爺是因這畫兒好才喜歡，我就知足了！那時我可就成名家了，多好！」我看著畫，發現若今日再畫一定比這幅好很多。
「這有何難！你只需日日勤練，總有做到之日。只是，我看如今就很好，你還要那麼好做什麼？」他卷起畫，「出來喝茶，站了這麼久你還不累麼？」說著拉我到外間屋。
桌上擺著一盤點心和茶具，看見精巧可愛的點心我就覺得餓。吃了幾口抬頭，他卻只在一旁看著我笑。
「四爺如何不吃，只管笑什麼。難道我的吃相很難看，就這麼好笑？」我問他，拿了塊點心給他，端起茶喝口。
「我並不餓，只想看著你吃，你多吃點我就歡喜。你只管吃吧，好看賴看都隨我，你別管！」他接過點心放回盤子里，仍舊看著我。
我又吃了幾口︰「我吃完了，可要忙去了，四爺要看下回吧！」起身要走，忽然聞見一股清香，忍不住探頭使勁聞了聞，還是沒聞出香味從何而來。
轉頭看他，他正自顧自地喝著茶，眼楮卻看著我發笑。
我問他︰「四爺燻的什麼香？如此好聞，明兒也給我點。」回身走到他身邊聞著。可聞來聞去，香氣似乎不在他身上。轉頭看看，書房里沒什麼香爐之類的，那盆水仙才剛有了花蕾，即便開了也不會有香味。
他撂下茶杯拉我到窗前。推開窗，一股清冽的寒風迎面吹來，夾雜著那股清香，幽幽沁人心脾。卻原來是窗外的一支老梅，多年已沒開過花，不想竟有幾朵正開在枝頭，淡淡的黃色如同煙霞，在枯枝上怒放著。
「呀！」我忍不住地驚喜，轉頭看看他。
「今年有這瑞雪、梅花，是個好兆頭，如今我還有了你，這是老天給我的恩賜。我卻還想要什麼呢！」他笑笑地看著我。
「不錯。今後四爺想做什麼都做得成，四爺只需耐心等著，自有好運降臨。老天定會眷顧四爺的！」我雙手合十祈禱著。
我知道，太子行為多遭詬病，只怕是朝廷已到了多事之秋。這些日子看著他忙碌，心里必有很多憂心煩心事，日後只怕會更多。
他笑看著我沒說話，我也在心中默念著自己的願望︰只願我們能如此相伴，沒有旁騖沒有牽絆。就像此刻靜靜地看著梅，就連寒風也變得不那麼冷了。
「還記得我們在園子里看梅花嗎？那日正下著大雪，你獨自站在雪中，跟畫兒一般。只可惜我無法畫出來，不過我把那情形印在了這里。」他指著心口。
我回想那日︰「如何不記得。那時我只看到雪中一人走來，再想不到會是你。我一直等著你走過來。誰知今日，你走到了我眼里，也走進了我心里，再也無法離去！」
其實我真的不知道，那往日的不經意已注定了今日的必然。也許那時我已將那一粒粒種子播在了心田，只是用往後的日日夜夜不停地澆灌，才長成了如今滿眼抹不去的影子，心中永遠的情感所在。
我久久地看著他，就像那日等待著他的到來，也就像那日聞著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