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飯後,第一個來的卻是十三爺。十三爺進門時我正奏一首曲子給他,傾訴自己的滿月復衷腸。
十三爺見我們這樣就說︰「你們好悠閑。只是柳爺越發小氣了,好曲子只肯給四哥一人听。」看起來他來了很久,也听了很久,只是不願打斷我。
「是十三爺師傅小氣了吧!既然是四爺一人听到,十三爺如何知道是好曲子。」我一邊沏茶一邊說。四爺也笑看著十三爺進門。
「我是偷听來的。既沒四哥這般福氣,只有自己心疼自己些。」十三爺一邊坐了,還不忘了跟我說著。
我笑問︰「十三爺即這麼說,我這里專為您奏一曲如何?」
「罷了!你這曲子大有深意,若單給我,怕是四哥不樂意。」十三爺笑著看我又看了四爺。四爺無奈地看著我們倆,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笑了︰「這個不必擔心!我這曲子自然是十三爺听得的,四爺絕不會說什麼。十三爺到底要不要听?」
十三爺想了想︰「此刻不用了,等晚間再細細听來。此刻我只想喝酒吃肉,你可已備好?」
「管家早備好了,只等十三爺來,昨日都不肯給我們吃呢!若十三爺再不來,我都要給饞死了!」我故意說著,說得十三爺哈哈笑起來。
四爺一旁笑道︰「你們那日語不驚人,這吃飯喝酒都怕是不香吧!多早晚我被你們害得听旁人說話都只覺無味,那就要找你們的不是了!」
「這也不難,四爺只需讓他們先吃些作料,還怕他們說話沒味麼?!」我轉向四爺,給他添了茶水,也得了他一個甜膩的笑。
十三爺早笑開了懷,茶盅差點都要端不穩了,連進門的凌管家也忍不住跟著他笑起來。管家身後,秀兒裊裊婷婷地進來,身旁還有個陌生的男人,想是他的丈夫。他們來給兩位爺請安,我走過去笑看著秀兒,秀兒也笑笑地叫聲「姐姐」,只是她的態度禮貌而陌生,並沒有之前的親熱。
一一見過禮後她們退身出去。我從剛才的失落中緩了緩神,跟著走出去。見秀兒已到了跨院門口,她母親和兄嫂正等著她。他們一家見面時雖有些傷感,可隨後就親親熱熱地回去了。
我想看看秀兒是真變了還只是礙于四爺和十三爺才跟我那麼客氣。可此時,看著他們一家子團聚,我只能等等,就站在門口呆望著。
一回身,十三爺在門里也正望著那邊出神。見我往屋里走,十三爺笑笑說︰「雖是普通人家,看著倒讓我羨慕!」
我心有所感,跟著他一同回屋,四爺也正看著我們。我問十三爺︰「難道回到府里,十三爺不是這樣一家子親熱嗎?」。
他仰頭想了想,搖了搖頭︰「那是不同的。或許用相敬如賓更為恰當,只是不如他們那般親厚。」說著還嘆了口氣。
我看了看四爺,再看了看十三爺沒做聲。這是我知道的,四爺與他的家人何嘗不是如此,他和父母兄弟之間又何嘗不是如此。相敬如賓擬或叫相敬如冰吧,有禮而無情,只怕他們從來都不知這天倫之樂的滋味。
皇家無情,可這無情的法度之下卻是有血有肉的人,為了國為了家,他們也只有犧牲自己的七情六欲,到底不知他們是有福還是無福了。而這也許是老天的刻意所為,不肯把所有的好處都給他們,總是有得必有失,這樣才對得起天底下的芸芸眾生,才平衡得了這大千的世界。
四爺若有所思地低頭喝著茶,我也不知說些什麼能好些。想想還是不說吧,他們是何等精明、通透之人,自然都是懂得的,也自然無需多說。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
我想,這首《晚風夕霞》也許能讓他們平伏。而此刻,落日的余輝正透過窗欞映進來,把窗前十三爺長長的影子投在了粉牆上。只是,初春的晚風還有涼意,而這山中的夜晚就更顯清冷些。正是「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也只有在紅紅的爐火中,我才覺得這夜不那麼地難捱。
第二天四爺十三爺凌管家他們出去了,我在屋里低頭看書,秀兒推門進來,溫柔地笑看著我,讓我知道她其實還是那個秀兒。
我忙拉她坐下,仔仔細細地看著她,看得她一時有些害羞起來。
「姐姐如何老這麼瞧,難道我真的變了嗎?」。她有些不安。
「可不是變了!才幾日不見,如今秀兒都是夫人了,言談舉止都不似那時,倒是端莊賢淑起來,讓我一時都有些難以適應了。」我笑著說。
「可我看姐姐卻是絲毫未變,難不成真如人說的,嫁了人就易老了!」秀兒拉著我的手,語氣里不無擔憂。
我笑了︰「這是誰說得。我只說秀兒變了,可沒說秀兒老了。即使秀兒再老,也是我心目中那個可愛的小妹妹!」
嘴里說著心里不免想,其實是變了。秀兒如今已經不是小女孩兒了,那些日子恐怕再也回不去了。只是,人總是要老要長大,我卻還沒有準備好接受她的變化。也許在別人眼里我也已不是原來的我,經歷過的創傷和滄桑,早已讓我不是了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而心有所屬的牽絆也讓我不再會毫無顧忌。
秀兒听我這樣說開心地笑起來。也許嫁為人婦的她也有所顧忌,不再會毫無顧忌的展顏歡笑,不再會毫無顧忌地開心暢談。而或許也只有在父母跟前,她有時還會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在我這個姐姐面前,她又可以開懷大笑了。
我喜歡听她那樣的笑,也喜歡听她聊起那些陌生的人和事。我看重的不是她說什麼,而是我們之間的那種感覺。這感覺我很久都不曾有了,自小竹走後再也沒有過。我微笑地听著,也希望秀兒能從我這里重拾她少女的往昔,感受那份曾經的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