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然听了,想起娘親當年在榻前悲慟欲絕,也不由伏在地上嚎啕起來。朱溫听到這大殿之上的一縷悲聲,全身抖了抖,身子一軟,又重新跌坐在了地上,眼淚滾滾而下,泣不成聲道︰「可後來我出兵在外,昏君懼我有反意,便將煙兒接入宮中,以陪伴皇後之名暗中扣留。我本將你二哥交給了一個心月復照看,誰知他一個不妨,你二哥也遭了毒手…我連夜起兵,親手把那個悍婦剁成了肉醬,然而還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你二哥也死在了你娘的懷里…
阿然只覺心痛如絞,用力咬著嘴唇,方才能勉力忍住抽泣,大哭道︰「爹爹,你別說了,我明白了,我什麼都明白了…」
朱溫用力搖了搖頭,哽咽道︰「這十幾年來,只有你娘才懂我心中的苦。可我讓她心疼了一輩子,做什麼也再彌補不了。現在煙兒也走了。沁然,難道連你也要離開我嗎?…」
阿然捂著胸口,半日也說不出話來,斷斷續續哽咽道︰「爹爹,我不想的…我求你放了他吧。他不是你的對手,他會對我好的…」
朱溫長嘆道︰「沁然,你不懂,男人有男人的難。當年我為了穩住洛陽,不得不專寵表妹杜虞冰。可你見我冷落了你娘,偏偏要去跟她搗蛋。我不想連你都失去,只能派人送信給承雲,讓她帶你去泰山。你師尊是天下第一,他一定能保住你的…」
阿然見朱溫含淚看著自己,好似被一個霹靂擊中了頭頂。十幾年的愛恨情仇,一一閃過眼前,當年幼稚懵懂,不知道其中還有這些利害曲折,如今仔細思量,才知前塵往事環環相扣,緣由非淺,一時間好比醍醐灌頂,猛地大叫一聲︰「爹爹,」撲在他懷里痛哭起來。
朱溫拍著阿然的肩頭,好一會兒,才慢慢忍住了淚水,長嘆道︰「沁然,人人都懼我朱溫,然而我最親最愛之人,我卻一個也留不住。再沒有人能夠對你爹爹為所欲為。朕已是天子,便是讓天下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朕也不管了。」
阿然早已經是哭得連氣都喘不過來。朱溫輕輕搖了搖頭,替她拭去了淚水,見文武百官在殿下遠遠地朝這邊張望,微微苦笑道︰「沁然,你想讓我放了他也容易。只要他肯放棄現在的一切,和你隱居江湖。否則他日後身不由己,一樣也會對不起你。朕答應過你娘,她沒有的幸福我一定要給你。便是真讓你恨我,爹爹也無所謂。」
阿然抽抽搭搭,很久也無法回答。不曾想梁軍見皇上與公主抱頭痛哭,雖然也听不清他們說什麼,倒是誰也沒有膽子敢真傷了駙馬,早停了腐水柱,只是將李況困在那里。風天語撂倒了一排兵士,奪取了機關,便將李況從那張網里放了出來。
李況一朝月兌困,急忙飛身而起,站在了風天語的身後。只是他又要躲腐水,又要躲天機冑,全身上下狼狽不堪,背後也是血肉模糊一片。風天語見了,不由勃然大怒,見朱溫仍然站在殿前,啊啊啊大叫了三聲,從門樓上一躍而下,揮掌便擊向了他的頭頂。
阿然只覺一股凌厲的掌風突然從身後橫掃而來,回頭見是風天語滿臉殺氣地撲向了朱溫,想也沒想,一把將朱溫推開,擋在了他的身前。風天語只恨不能一掌將朱溫打個灰飛煙滅,下手絲毫也沒有留情。李況見風天語沖向了大殿,早就跟在了身後,忽見竟是阿然被掌風所圍,也是想也沒想,縱身一躍,抱著她就地一滾,那一掌便正中他的肩頭。
誰知大殿中也伏有機關,見有人闖入,一聲細微的暗響,十幾枚銀針便從廊前各個角落射向了風天語。風天語一個筋斗匆匆避過,用掌風將它們擋了回去,卻有一枚銀針從他的衣袖邊飛過,嗖的一聲射在了李況的胳膊上。
阿然回過身來,見李況一口鮮血吐在了自己的懷里,頭一垂,便暈了過去,嚇得是魂飛魄散,忙用力將他抱住,失聲大叫︰「師尊,你傷了他,你傷了他了。」
風天語見是李況受了自己那一掌,也是後悔不迭,沖上前來,手掌緩緩抵住他的胸口,替他推宮換氣。然而他折騰了半日,也只見李況的臉色越來越青灰,懷中的一口氣息越來越低。阿然見李況除了內傷,分明還中了劇毒,忙撲到朱溫的腳邊,痛哭道︰「爹爹,你救救他,救救他吧。」
梁兵梁將們見風天語沖上了大殿,早從外面呼喝著跑了過來,卻見朱溫一個人站在地上,默默無言地瞧著他們。劉尋見了,剛想上前請示聖意,便見朱溫緩緩回過頭來,望了身前眾人一眼,輕嘆道︰「這毒是西域七色佛陀,連朕也無解藥。來人,傳朕旨意,立刻宣御醫進宮。張榜城中,有世外高人能醫好駙馬者,賞黃金萬兩。」
眾人趕緊領命而去。片刻便有御醫匆匆而來。阿然見他們圍在李況身前大半個時辰,個個束手無策,不由急的在地上團團轉。朱溫深深一嘆,命太監取來一個紅色的小瓶,親自遞到了她的手里,無奈道︰「沁然,這是你凌姑姑當年留給朕的,據說是百毒的克星。雖無法解了此毒,應該也能克制住毒性。你先給他試試吧。」
阿然忙將李況輕輕扶了起來,將小瓶里所有的藥丸統統喂進了他的嘴里。風天語見朱溫好歹也肯救李況,悶哼了一聲,霍地從阿然身邊站了起來,大聲怒道︰「你這個小子,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害人終害己,哼,活該!」
朱溫忍不住臉色一沉。梁軍見皇上發怒,趕緊將風天語團團圍住。阿然見他們又要打起來,欲要不理,終不能夠,只能忍淚將李況交給一旁侍奉的宮人,正想兩邊勸說幾句,大殿外卻忽然想起了一聲宛轉的笛音。那笛音空曠而遼遠,若有若無,好似從半空中落了下來;曲調飄渺而憂傷,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妖嬈蠱惑之態。一個女子清脆的笑聲在笛音中飄來蕩去︰「師兄,你帶我到這里干嗎?啊,我想起來了,我好像來過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