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與不遇都是注定。不必期待,也不必逃避,命數都會如期而至。就像即使三界都無鐘表可記時,時間的流逝卻依舊在運行一樣。人可以做的就是去主導面對命數的態度和心情。
這里風很靜,所以雲很靜,所以他們的步伐顯得急促且暴躁。
「哥哥,我們到了吧?是到了,對麼?」
小妖活躍的蹦來跳去。綿延彎曲的石階上是她婀娜的身姿與樹比挺拔,與小草比柔美,更與溪水比清脆的聲音。
「恩,到了。萬佛山到了。」
回答小妖的是。雖然同為瓷妖,但是卻是比小瓷妖仕女的道行深了千年了。仕女白瓷枕就是在雲游時于黃土嶺的土地廟後面發現的。
當時那方白瓷枕半邊都埋在土里,無人理會。但是卻發現了她,她當時瓷身上已經散發出了忽強忽落的幽蘭的靈光。黃土嶺的土地公突然出現在的身後,淡淡地說了一句︰
「既是有緣才可相遇,帶她走吧!」
留下話,轉身就消失了。
從此,這一大一小兩瓷妖就開始了百年的修行路。
石頭一堆一堆的聚攏又散開,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零星羅布,卻有各自的星宿。大樹的根須在石頭間交叉,重疊。蒼松,翠竹,嬌柳,還有那招蜂引蝶的玫瑰,牡丹••••••
「哥哥,你快看,是這只蝶漂亮,還是妹妹我漂亮些?」這廝的聲音是玲瓏剔透,說羞也不羞,說傲也不傲。
只是習慣了她的自戀了。不過仕女確實長得美艷無比。一對活力十足的鳳眼攝人心魂。她的身材更是凹凸有致。身上一套緊身的皮草,將她的迷人姿態和氣質展露無疑。
也許對一個正值青春的花樣少女來說,沒有什麼比獲得青梅竹馬的愛慕更具有吸引力的了。仕女雖然妖媚,但是那是天性使然,而在心智上,她還只是一只正從情竇初開的懵懂里過度而來的小瓷妖。這個秘密只有兩個人知道——仕女和。
「仕女,別鬧了。我知道你在那里。」
說話的時候正在打坐,眼楮紋絲不動的將這一口丹田氣吐出,驚到仕女在的身後興致全無。她無奈地撒嬌說:
「哥哥,你就哪怕有一次假裝沒察覺好不好啊?」
站起來,微微一偏身,穩穩地站在一圓石上面,對著在鬧脾氣的仕女,勾出唇角淡淡的一抹笑暈,平聲說︰
「你該知道,我是最不喜別人在我靜坐的時候打擾我的了。」
仕女轉過身去,故意站立得十分的挺拔。她不滿的將雙手交叉的放在胸前,留滿肩過腰的黑發于身後的。
「我知道了。」
這四個字說的雷響,氣焰難消。隨後又輕聲嘀咕了一句什麼,細小的仿佛唯有路過的輕風能听得見。
「可是,人家想要從身後抱住你呀!」
「說什麼?」
不知道是在問仕女,還是在問剛剛路過的輕風。反正,仕女已經點腳駕風而去了。去了哪里不知道,也許是花蕾上,也許是石縫間,也有可能是一條河魚的肚子里。只要是一個沒有神,沒有人,也沒有妖的地方都可以讓她毫無儀態的把哥哥罵上千百回。
「臭哥哥,壞哥哥,干嘛那麼小氣嘛?人家只不過是想靠靠你的肩膀而已。」
仕女如同每一個十七歲少女一般,對著空氣大聲臭罵著那位只能住在心里的人。
忽然,在萬佛山的東面襲來一波滾燙的熱浪。瞬間,樹枝毀滅性的搖晃,伸延地下數里的樹根也岌岌可危,樹葉似被烤焦,沒有燃燒,亦沒有糊味,只是被這一波又一波沸騰的空氣圍剿著。
本來帶有江南氣味的粘稠的濕潤,都在頃刻間潰散。狂風憤怒地帶走了一切,還強行的帶來一波熱量。于是,萬佛山的寧靜被沖破,這似乎是所有故事的必然前奏——風起雲涌。
「曳曳,你不要再追我了。你知道我是跑不過你的。」
隱約中,翻滾的空氣里似乎有一位身著火紅般艷麗衣裳的男人立在其中。仿佛他就是那顆燃燒了大地的火。可是,他在這狂風中,是在對誰抱怨呢?萬佛山綿延幾里都了無人煙,除了主峰頂上的隱聖寺,這里除了山就是水了,除了雲就只剩風了。
「曳曳,你不要鬧孩子脾氣了,好嗎?」。
火紅的男子一再的苦勸。周圍的咧咧狂風雖然不能動他分毫,但是卻暴怒的撕毀了他的聲音。
「你不要總是這麼沖動!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你這樣從不為別人考慮,只想到你自己!」
此話,無論從字面上,還是語氣上,都無疑會給一個心思單純的心髒上厲害的一擊。尤其是一顆只想單純的追逐自己所愛的心。
突然,就像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去一樣。風靜了,雲便就靜了。樹靜了。大地也漸漸的冷卻下來了。
在那位火紅的男子身後,徐徐地走來一位只著一身素白輕紗的女子,面孔也極其素淨。仔細看她,會發現她的步伐就如風一般輕柔。長長的袖衫柔柔的在她嬌小的身體後的空氣里沉浮。一位花樣女子的胴體就似被風雕刻出了精美的線條來。
這萬佛山果真是個聚靈之地。就在同一天,就有兩位相貌比仙子更美,更有靈氣,氣質也更具魅惑的奇女子齊聚萬佛山。就像早就約定好的一樣,前世和今生的交接。或許,這就是故事最適合的開場——相同的地點和時間。
「你還是這樣美麗。」
男子略帶一些詼諧的朝女子的方向送去這樣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他甚至有些許的心虛,因為他有意無意的在回避著她目不轉楮的堅定和暗涌的傷痛。
「你是在拿父母之命逃避我!」
女子咬牙狠狠的磨出這句話,然後,居然低下了頭,青絲從肩頭滑落。她落魄的收拾掉那些虛張聲勢的堅強眼神。身邊的風忽強忽弱的鼓動著她的衣裳。輕紗在水平線上浮動,好似她此刻的脈搏一樣,忽強忽弱。
「我••••••」
男子欲言又止,是無話可說,還是找到的借口被現實封殺了——假到說不出口。他移動了幾步,欲靠近她,輕撫她薄弱的肩膀。卻見女子有氣無力的躲開他像火一般溫暖的手,疲憊的說︰
「你知道一個女子要有多大的勇氣才會摘下火宮的火珠嗎?」。
她梗咽了。她確實應該放松下來,痛快的發泄一番。原來,他們就是傳遍三界的風神曳曳和火神烈焰。
大約一年前,各路神仙都被邀請去火宮參加火神烈焰與羅蘭仙子的婚宴。賓客們同樣衣著繽紛色彩,在火宮的後院里歡鬧的飲美酒,食仙果。假山,池塘附近隨處可見幾人一簇的景象。火宮里四處都漂浮著像晚霞般血紅的雲層。它們在人群中穿插,像一片流動的火海。
喧鬧的後院里,火宮主,也就是烈焰的父親滿臉高興的坐在庭院中心的芭蕉椅上。這把深綠色的芭蕉椅碩大的葉面向四周伸展,在這個擠滿紅雲的院子里格外顯眼。
上前來道賀的賓朋絡繹不絕。老宮主也笑得沒合過嘴。
「恭喜。恭喜。老宮主,烈焰和羅蘭仙子可謂是珠聯璧合啊。」
「謝謝!謝謝!」
「恭喜老宮主,我可听說,這羅蘭仙子可是眾多仙女中最是美麗那個。玉帝將她賜予你家烈焰,聖愛可召于世呀!」
說道這里,老宮主雙手作揖,滿含感動的朝天一拜,說道︰
「望犬子今後能為天宮效犬馬之勞。」
「話說回來,老宮主,這吉時就要到了,怎麼還不見新人出來?」
「孩子總是會有些害羞的。」
宮主隨意的答應著,另一邊又吩咐宮人去把公子找來。
就在火宮的南面,這里彌漫著一片說不出花名的香氣。只需在這香味中靜靜的呆上一會兒,就會感受到一種雙腳緊貼著大地,呼吸四季的感覺。這里就是有名的百花塚。
「今天,你來做什麼?」
說話的是新郎少宮主烈焰。他頭戴瓖嵌著頂級藍寶石的發冠。但是卻一副心思沉重的如同年邁的老媼。為這滿塚的百花暈染出一層憂郁。
「我來干什麼?」
女子故意加重語氣反問道。她是曳曳,不愧為風神,總是來無氣,去也無聲。可是,現在,卻連不說話的時候,都能听見她激動的呼吸聲音。也或許,是因為百花塚里過于安靜了。
「你不會以為,我是來看你和別的女人洞房花燭的吧?」
當她說到關鍵字眼上時,塚中突然襲來一陣強風,刮落了一片紅色玫瑰的花瓣。它們隨風飄零,就如百花流出了血淚般淒美。
「曳曳,我並不愛你。」
好直接的獨白,似乎沒有期望過對方的回答。他自私,簡單的設法讓愛變成一個人的事。雙手自然的下垂,眼楮卻直視著她,無視那些落滿一地悲情的玫瑰。眉宇間執拗的緊鎖。
「但是你也不愛羅蘭!」
曳曳的語氣那麼肯定。她明白烈焰,在他心里一直有一個人,從一百年前就已經在里面了。既然自己那麼堅持也進不去他的心。那個羅蘭又怎可能在短短數日里從他心里取代那個困住他的人呢!
「是。」
「那麼,只要你們沒結婚,我就還有機會等你。」
「等我?」
「等你把你心里那個人移出去。」
听著曳曳似風兒般絲絲縈繞的話語,烈焰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瞳孔里忽閃過一縷別樣的神采,眉頭也乍現而過一些輕松。更不是先前的老媼了。他幾步向前,抬手輕撫面前淡黃色郁金香上的幾顆露水,潤濕了指尖。
「曳曳,你知道嗎?」。
「什麼?」
「是你點醒了我!」
說完後,烈焰便微笑著踩著地上的玫瑰花瓣,走出了百花塚,剩下曳曳和一行落在血紅花瓣上淺淺的足印在塚中為情痴念。
「相信我,烈焰,我會等你的。」
曳曳在他背後,大聲的喊了出來。那麼堅定又決絕。聲波向四周散開,踫到用百花砌成的塚壁時,彈落了一串水露,淋濕了她的頭發和衣裳。一身狼狽也抹滅不了她眼眸深處的堅定。
「曳曳,謝謝你。」
他說的那麼誠懇,雖然只是駐足停留了一句話的時間,甚至都沒有轉過身來。但是,對于塚中的曳曳,這意味著認可。意味著她一定會那麼做的。就像花瓣落地無聲一般,有些愛的存在本來就無需繪聲繪色。
「你听說了嗎?」。
「听說了。」
兩位滿身仙氣的老頭兒從通往火宮的祥雲廊經過。廊外濃雲密布,烈焰就潛逃在這些雲霧里。他已經下決心要離開火宮了。離開父親,離開羅蘭仙子,離開百花塚。這樣的訣別只是為了等待她能再次出現。他要往凡間去,月兌下這副少宮主的皮囊,等命數的安排。
此刻,他就潛伏在雲層之間,希望能听見有關自己逃走後,火宮的情形。
「老宮主的臉色很不好呀!」
「都是讓那個風丫頭氣的。」
「他們兩家關系一直不錯,這次風丫頭摘去了火宮的火珠,明顯是在破壞婚宴呀。」
「是呀。這下婚期要延遲了。」
「我還听說,烈焰也不見了。」
••••••
曳曳居然摘了火珠。火珠是火神族的命脈,在神殿的火柱上供奉著。它向外散發的熱量讓整座神殿都像火爐一樣炙熱。只有火神一族才可以在里面活動自如。每一粒火珠的煉成要經歷三百個晝夜,而從火神誕生之時起,就會在神殿里的一根火柱上凝聚出一團精氣。年復一年的伴隨著火神修煉成珠。待火神成婚之日,將其吞服體內。此後,神珠合一,修煉事半功倍。功力可破除瓶頸,根據自身資質和潛力無限發展。
「哎••••••」
烈焰深深的提起滿月復不安的情緒,漫長的嘆著氣。他的內心現在無所是從,有種自己被陷害的感覺。他討厭曳曳的沖動把自己推到了一所裝載著背棄,埋怨,自責,愧疚和毫無擔當的密室里,憋得他喘不過氣。又恨曳曳自私的傷害自己,沒有為風神族的家人考慮過。要知道,一般的妖物輕輕觸踫火珠就瞬間灰飛煙滅。但願,她很好的掌握了風速,安穩的控制好火珠的熱量流向。不然••••••
烈焰不敢再往下想,他實在不忍想象曳曳白女敕的肌膚被火珠燒焦。她是那麼的愛著自己美麗的皮膚。
隱聖寺坐落在萬佛山的主峰,萬丈峰的峰頂上。顧名思義,萬丈峰的四周都是萬丈深淵,懸崖絕壁。
寺院並不大。遠遠望去就如一方盒子,四四方方的聚攏在峭壁上。瑟瑟寒風穿插人寺院里的朱紅房木間。院子中央只有一個小沙彌在掃落葉。他頭上六個香印十分清晰。那件青布褂衣沾上了許多歲月的痕跡。腳上的那雙布鞋同樣被時間磨損的厲害。他掃得那麼認真,仿佛他的一生要做的唯一就是清掃隱聖寺的葉子。
偶爾,三三兩兩的仙鶴從他的頭頂飛過,他方才直起脊背,仰頭望著仙鶴飛往天宮的方向。不經意間,遇上了一場夕陽西下之景。他的目光便凍結了,深遠又沉重。
突然,一間窄小的藏經閣的木門伴隨著「吱嘎」聲打開了。山風吹著朱紅的木門來回的擺動。一個蒼老但底氣十足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無生,山里今天來客人了。」
「是的。師父。」小沙彌朝藏經閣里雙手恭敬的作揖。臉上表情平靜。
「一切照舊。」
「是,師父。」
門又突然關上了,院子里寂靜的猶如從沒有人交談過。
無生是隱聖寺唯一的和尚。熟話說,高處不勝寒。在萬丈峰頂上的日子就好像被關在一個風景如畫的牢房里。無人朝拜。所有衣食都要靠自己的雙手創造。沒幾個和尚能耐住這份寂寞和辛苦。最後,也都散去了。只有無生還留在這里。他在這里,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為守一人心,甘掃永世葉。
寧願被佛主貶下凡間,在這隱聖寺中生生世世的輪回。也不後悔,那幾刻因愛動心的悸動。自己終不能成佛,只待心中所念能斬斷七情六欲,早日修成正果。原來,世上到處都是痴人。三界中的情愛悲劇之多,讓人恨不得視它為毒藥。如果,你想毀掉一個人,就讓他愛上你。
「咚,咚,咚。」
禮貌的輕叩了三下隱聖寺的寺門。沒用力,但是敲門聲已然在山谷間傳開了。
一面形色匆匆的火紅色人影在樹叢中快速的移動。當這幾聲敲門聲傳來時,他突然停下來,一雙深褐色的眼楮盯住獨岩上的隱聖寺。寺院被雲海包圍著,模糊的分不清寺門的方向。但是,叩門聲卻那麼的清晰。心里不由得想︰「難道是曳曳又比我先到了?」。
前來開門的只能是無生。他依舊一臉漠然的平靜。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無生師父,我們路過此地,特來拜訪隱聖主持。」
說著,回頭用眼神指了指身後滿臉不情願的仕女。
無生看了她一眼,卻被仕女一雙淘氣的鳳眼瞪了回去。無生依舊面無表情的平靜。
「兩位施主,里面請。」
微微一泯笑,優雅的掄開折扇,幾步跨過寺門,跟隨著無生和尚。仕女還是掛著整臉的倔強,在的背後可愛的碎碎念著。
「二位施主,今日就在西廂休息吧。晚些時候還有客人要來,戌時小僧為大家準備齋飯」
說完,想是西廂房到了,無生停下來,推開了左邊的門。雖然木門發出的「咯吱」聲滄桑的似乎比的年紀還老些。但是,屋內的器物都干淨整潔,不沾一絲世俗的塵埃。屋內正對著西廂門的牆下擺放著兩把檀木椅和一方茶幾。右手邊是一張簡單的木床,附加一疊簡單的棉被。
「哥哥,那個小和尚就給我們安排一間房啊?」
仕女表情平常的在廂房里張望,心里卻暗暗竊喜。
「正和你意。」
安靜的放下手中的水墨折扇。一只手優雅的捻起茶幾上整齊的擺放著的釉白瓷杯。
「不過,你不要亂來哦。」
仕女嘟著嘴唇說。眼楮里既興奮又緊張。只是像在看被無數次重播的畫面罷了,不予評論。
「當然,就算亂來,有個度就行了。」
這會子,仕女忍不住的聳聳肩,臉上賊似的笑了笑。
「 , 。」
西廂的窗戶和門被突然而來的一陣山風吹得大開。迅速的展開長長的袖衫為釉白瓷杯擋住風塵。仕女則眯著眼楮,扯下忽然紛亂的掛在耳朵上的幾縷頭發。
門外就一副畫面,無生和尚仍然在院子里掃落葉。最厭惡這山風的人應該就是他吧!看著那攤好不容易歸在一處的雜黃的葉子隨風逃竄,他應高舉起竹掃帚往風里狠狠的甩去。仕女站在里面,想著換做自己會這麼做。
「阿彌陀佛,起風了。」
語氣平穩,眼神柔和,表情里竟還有一抹期待。仕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和耳朵。她歪過腦袋,問坐在椅子上用袖口擦拭瓷杯的哥哥︰
「哥哥,你說,和尚是不是都這樣啊?」
見沒有理會自己。仕女就兩步一跳的跑到旁邊的檀木椅上坐下,繼續說︰
「我估計,我現在把他扔進糞池里,他也不會罵我的。」
還是只盯著手里的瓷杯。好像很仔細的在讀一本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歷史。
此刻,夕陽漸行漸遠,黎明前隕落的星辰又隱隱約約將爬上來。無生終于停下了手里的掃帚,往後屋走去。他的臉上依然沒有半分氣色,讓人懷疑上天賜予他的只是一張死了的皮囊。遠遠的听見他的低語︰
「時候到了。」
然後,無生消失在了模糊的山霧中。院子里的風沒有停息的跡象。反而越來越不可捉模。風兒的勁頭不和諧的變換著。好像預示著有一股不善意的力量在逼近隱聖寺。
山風瑟瑟,星輝灼灼,天上是星斗露骨,山尖頭卻是不平凡的寒風刺骨。一片一片的樹葉如風鈴般追隨著風的軌跡搖曳。變化有時來的太快,沒留給人們太多察覺與思考的時間。的手指還未從珍愛的釉白瓷杯的杯口滑落到杯座,「風鈴」搖晃的身影就從窗戶延伸到了門欄中。大風來的過分詭異。
正是不由分說之時,模糊的黑夜中就筆直的向仕女射來一條鋒利的雪白綢緞。猶如一把攜帶滿身仇恨的利刃迫不及待的渴望插進仇人的胸膛。速度太快,劍氣強烈得斷掉了「風鈴」的線。樹葉在一堆錯亂的嘈雜聲中散落一地。再不會有風鈴的聲音。
「住手!」
一切都變化的太突然了。突然的仇恨與殺戮,突然而來的天旋地轉,突然的嘶喊,伴隨著兩半打碎在地的白釉瓷。
「 當••••••」
「你,你,你是••••••」
仕女恐懼的雙眼里更多的是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這不是當年用神火為自己加溫煆燒,幫助修煉的小火神烈焰嗎?他擋在了仕女身前,胸口上裂開了很深的一道血口。仕女的眼楮恐怖的睜著,眨也不眨,仿佛那一刻起,她已魂不附體。一向穩重的連忙趕到烈焰身邊幫他封住筋脈。
「烈焰••••••」
「你們都讓開,烈焰,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呢?」
這位女子,如風一般,不知何時就已經鑽進了這擁擠著鮮血,驚愕,憤怒,以及抽泣的縫隙里。盈盈雪白的緞衫,那把利刃除了是她所為,還能是誰。可是,她卻抱著他,埋怨的止不住掉淚。血色在她的白色中蔓延,很快,很快,像風一樣,不能被阻擋。
「曳曳。」
仕女難以置信的輕輕喚出風神的名字。一個救仕女于西海千萬水兵中的患難之交。今日,隱聖寺,她要取的卻是仕女的性命。無數畫面在仕女的腦海中閃現。那些年少的,天真的,友愛的百花塚里,他為她連續運功用神火助她修煉。那次生死懸于一線的西海大劫,是她召喚了風暴在西海卷起數丈高的巨浪將海龍宮的水兵打退。此後,她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這一點,哥哥是最明白的了。凡是能幫助修煉的方法,仕女都會冒著生命危險去嘗試。一百年前潛入火宮,找尋火珠練功。因為火神的天生火力是煆燒瓷器的最好方法。身為瓷妖的仕女當然不會放棄去嘗試。但是,火珠不好控制,太危險了。不久後,仕女又听說西海有一種琉璃貝。把它的琉璃珍珠磨成粉末,添加到窯土中,能燒制出無比堅硬又美麗的瓷器。所以,仕女便為了變得更強更美麗偷偷帶走了西海的琉璃珍珠。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情字。
一顆真心在一方小小的瓷枕里成長著。時間的流逝,歲月的磨損,單獨付出的思念都熬不壞的一種起于動,毀于靜的情思。亦是不依不饒的追逐。情動,我動,情滅,我亡。而情牽一處,永世不更。為了能站在哥哥的身邊,仕女不懼任何危險,努力修煉。只是為了能和哥哥站在同一個高度,看同一片藍天。除了哥哥,她再沒思考過其他的問題,單純的一只小妖精。可當下這副曲折復雜的悲情畫面又為何使她那麼揪心的疼痛。
特別是烈焰的眼神。雖然因為疼痛和流血過多,使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漂浮,似乎鎖不住瞳孔。可是,他望著仕女的心卻透過了眼楮,如此清晰。他虛弱的身體躺在曳曳的懷里,卻把生命中最後的一點光,點亮在了仕女的眼中。不留一句話。
這一切都被看在眼里。他無奈的嘆息,右手輕撫著蹲在烈焰身邊不知所措的仕女的頭。像哥哥般安撫著受了驚嚇的仕女。
「烈焰,你怎麼那麼傻!我並沒有要取她性命,你如何突然擋到我的衣刃之下。」
曳曳大聲的咆哮著,抽泣的聲音里夾雜著滿腔的責備,憤怒,心疼和嫉妒。她的心裂開了,仿佛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從里面剖開心壁,在發芽,在成長——好痛,好痛。心愛的男人,為了別的女人,倒在自己的劍下。他這樣做,到底是要證明他有多愛仕女,還是為了證明他不愛自己。曳曳無法想通。從小到大,她一點一滴的付出,換來的是無邊無際的委屈。她用盡全力的握緊拳頭,堅硬又美麗的指甲里溢出了血水。似乎預示著有一種能量正要如火山爆發般迸出。
「啊••••••」
曳曳的身體難受得如同馬上就要爆炸般大叫著。四面八方的結構被突然而來的一襲風暴打碎了。空間被扭曲,四人都用定力僵持在混亂的世界里。展開寬大的袖衫護著仍舊沒晃過神來的仕女。烈焰則被曳曳抱在她嬌小的懷里。
「仕女,就算烈焰再喜歡你。最後守護他的人也會是我。今日一別,你我恩斷義絕。日後,各不相欠。」
話還沒說玩,曳曳就帶著烈焰消失了。一同帶走的還有她的風暴。于是,西廂里恢復了原有的平靜。除了碎了的那個瓷杯,其他的一切都完好如初。可是,仕女的心還在顫抖,它讓仕女不能不信剛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扶著仕女站起來,坐下。剛想去跟無生師父要口茶水喝。才到門口,就听見無生對著隱聖寺的上方慢條斯理的說︰
「施主,既是來了,又為何不吃了齋飯再走?」
聲音的沉穩和自信與先前的無生和尚實不相像。眼楮里倒也還是原來的木然。好像他只是一個傳話的工具,依舊沒帶出什麼生的氣息來。
半空中一片黑色,慢慢的有一團泛白的雲層流成漩渦般凝聚。一個熟悉的聲音以一種陌生的憤怒,刻薄的態度穿過雲與夜,直達隱聖寺。
「和尚,少管閑事。你再不把這困陣解開,就別怪我不客氣。」
曳曳被困住了。
「哥哥,無生為什麼不放曳曳走?」
仕女的臉上布滿了模糊的自責。她走近門口,靠近的身邊,像個孩子一樣,緊緊拽住的衣角。
「我也不知道。但是,曳曳再出不去的話,烈焰就真的會死了。」
的兩頰顯出徐徐哀傷,瞥一眼睜著可憐大眼楮的仕女,似乎指證了罪魁禍首般。
「什麼意思?你說烈焰還有機會活著?」
一听到烈焰還有活的希望,仕女就十分迫切的想知道這個可能。
「你果然什麼都不知道。」
又瞥一眼仕女,這一次卻顯得善意的無奈。畢竟在仕女無知的大腦里,裝滿了的是有關于的一切,而並非她本人。
「三界都知道,烈焰的火珠是被曳曳搶走的。身為火神的他之所以會如此不堪一擊,就是因為已過而立之年的他沒有與火珠合二為一。」
仕女听到這些,恍然大悟般合起雙掌,肯定的說︰
「意思就是,曳曳只要把火珠拿來給烈焰,他就會沒事的。」
「是這樣。可是••••••」
「可是什麼?」
盯著對面的無生,又看看電閃雷鳴的頭頂,說︰
「可是,曳曳再不走,烈焰沒了最後一口氣,就回天乏術了。」
「如果是這樣,哥哥你就幫幫曳曳吧!讓無生放他們走吧!」
仕女扯著的手臂,哀求著。
「不是我不想救他。」
「那是為什麼?難道哥哥打不過無生?」
「哎••••••」
無可奈何的輕輕嘆息。仕女見半空中的雲層越集越厚,風雨交加之間似乎還能嗅出烈焰身上的血腥味。她實在是耐不住了,臉上的自責情緒也漸漸清晰起來。于是她沖了出去,跑到無生面前,對著他大叫︰
「夠了!和尚!放他們走!」
見此狀,也一個躍步,跨到仕女身邊,束縛住她的雙肩。
「仕女,听話!不得對師傅無禮!」
「烈焰都要死了,還管他什麼有禮沒禮。從進門的時候,我就看這個和尚不順眼。要死不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人。」
仕女被死亡的氣息沖昏了頭了,肆無忌憚的扯皮。緊緊抱住她,擔心她會對無生師傅干出傻事。
「不得無禮!」
「我不管!我要他活著。」
「和尚,你為什麼不放我們走?」
曳曳在空中喊話。
「阿彌陀佛!」
無生立起右手掌在胸口前,對著咆哮的天空說︰
「各位施主,千里迢迢來我隱聖寺,不都是為了見隱聖大師一面。可得一盞明燈,助各位施主解開心中郁結。那就應該知道我寺的規矩。」
「什麼規矩?」
曳曳已完全變了一個人了。
「不得見血!」
「見了又怎麼樣?」
這兩個人的聲音,一個來自天上,咄咄逼人。一個來自地上,平聲平氣。難免從無生的嘴里流露出一種令人討厭的事不關己。
「見血就要留下一人,在此守寺。見血的是你的刃,守寺舍你其誰。」
「我要是不願意呢?」
「哥哥,什麼是守寺?」
「就是要留在寺內的藏經閣,日日誦經,直到把寺內的血漬洗干淨。」
「血漬用水不能洗嗎?」。
「在隱聖寺就是不行。」
仕女在一旁听得很認真,細心的觀察著事態的發展形勢。不再束縛她的行動,因為她安靜了。
「一天沒有人進到藏經閣履行守寺的承諾,困陣就一天不會打開。」
「那我就殺了你!看這個破陣還在是不在!」
說時遲,那時快,曳曳那張惱怒的臉孔被放大的映在滾動著的雲層中。
「施主殺了我也沒用。困陣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
「哈,哈,哈。那我就拉著你和隱聖大師陪我困在這里。」
這幾聲皮笑肉不笑來得突然,仕女已經完全找不到原來那個曳曳在哪里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困陣不會困住寺中人。它只會困住幾位施主。」
听無生說了這麼多,曳曳累了。她氣急敗壞的不知該如何救醒烈焰。听著他的呼吸若有似無。感覺到他的體溫越發冰冷。一股可怕的逆流涌上她心里的傷口。
突然,一切繁重的雲層和異象都散去了。曳曳抱著奄奄一息的烈焰落在屋頂上。她長長的白衫一直沿著屋檐下滑,飄在空中,滴落點點鮮血。
從仕女這邊望過去,曳曳的臉同烈焰的一樣慘白。一頭黑絲像糾纏的夢魔般在曳曳的臉前抓扯。帶烈焰去取火珠的人只能是曳曳,只有她才能以恰如其份的風速控制火珠的熱量流向,保證救人又不傷己。這點大家都知道。
多麼脆弱的生命!多麼淒美的愛情!事情的原尾曲折,隨著他的鮮血從身體里流出的速度,在仕女的心里建立起清晰的輪廓。一顆同樣滿懷愛情的年輕的心,準備著一份莫大的勇氣。
此刻,就這一秒,的臂彎好舒服。假如不是在這樣的環境里,仕女會醉倒在甜蜜的心跳中,興奮不已。可是,有過,也總是美好了。她居然沒有期望更多。
無生的瞳孔中千遍一律的都是些木然的調調。仿佛生死在于他,只是些青菜蘿卜的小事情,甚至夠不上他茶余飯後的談資。錯了,他不需要談資,因為他自己也是具行尸走肉。可是,仕女卻一刻不離的盯著無生的雙眼。好像希望在他的眼中點燃一把可以燒平隱聖寺和困陣的大火。
終于,火起了。
「我去守寺,你帶我去。」
變化又一次成功的偷襲了這里。它總是來得毫無征兆,又速戰速決。不讓人建立防御,也不給人喘息的時間。
「仕女••••••」
「哥哥,記得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