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十七章、幻菁

作者 ︰

濯汐眼楮追逐著綺紿美靈活的身影,眼簾里卻撲捉到另一個溫婉可人的倩影。那是個穿素黃裙衣的少女。她依在冰柱子上,朱唇輕啟,唱起了歌兒。她聲音既起,姑娘們一時停了喧鬧,都或立或坐,安靜地欣賞她的歌喉。歌詞濯汐倒沒去仔細辨別,只覺得歌聲悠揚曼妙之極,每一個音符都象是來自九天之外,顆顆敲在心上讓人愉悅不已,比自己平常哼著的鄉野俚調豈止好听了十倍。

歌者是瑟拉修王貼身侍女官之一的聆音兒,她自幼生就一副好嗓子,為人又十分溫和,在宮中上下都是人緣極佳。

唱著唱著,聆音兒從花籃中取出支與眾不同的碩大玉白蓮花,曼步移到長廊里,把花遞到客人的面前。

濯汐哪里見過這樣稀世絕美的花,極為喜愛,接到手中一時不知放哪兒好,順手別到鬢角邊。有了這朵蓮花,更襯得她嬌美宜人,引得姑娘們交口贊譽不絕。

聆音兒停住歌聲,拉著濯汐的手說︰「自王太後仙去後,我以為世上再沒誰的姿容能比得上萬年冰川上的雪蓮,今天見了你,才知道就是世間所有的花堆在一起,也掩蓋不住你的美麗。」

「姐姐,你太過獎啦。你的歌聲才是沒人能比得呢。」濯汐由衷地發出贊美。

聆音兒搖搖頭,美麗的雙眸中有些聊落的色彩。她松了手,慢慢退開,雲霞一樣飄然融入梅林里。稍頃,她的聲音又如黃鸝一樣,玎玲玲響徹了樹林。

走出好一段距離,都還能听到聆音兒天籟般空靈的歌聲。

見濯汐凝神細听,似有艷羨之色,瑟拉修王便問她︰「你喜歡她們嗎?喜歡我的宮殿嗎?」。

他話中隱約幾分殷切,她倒也不覺得,老實回答說︰「都喜歡,就是怕這兒的冷。」

瑟拉修王放聲大笑,拉了她快步走遠。

「這是去哪兒?」

「尊勉宮。」

濯汐眨眨眼楮︰「那是什麼地方?離地凌宮遠嗎?」。

「地凌宮是我族千里宮城的總稱,尊勉宮不過是它其中的一座宮殿罷了。你看!」

順著瑟拉修王的手從樹縫間望出去,黑幕籠罩下,到處閃動著晶瑩明亮的光彩,如同天際的星河蒙蒙地向遠處伸展。

「那都是我們的宮殿,總共有三百多座,連綿近千里,此外還有無數老百姓的居所。我們剛才出來的是宸影宮,位于地凌宮最中心,旁邊還有扶繡宮、淬華宮、回冰宮,離這兒不遠的就是尊勉宮。」

「發光的都是宮殿嗎?」。

「嗯。你還記得你飄下來的河吧?我們用河里取之不盡的發光冰塊鑄成了宮殿。」

「冰做的宮殿?真偉大!」濯汐贊嘆一聲,又說︰「萬一它們融化了怎麼辦?」

「不會的。只要這座宮城的王或是他的繼承人活著,它就會永遠堅固地存在著。不過麼,倒是有一樣東西能對我的冰凍防線起著不大不小的威脅作用。」

「是什麼?」

「是我要給你的禮物。我的祖先把它封進了這兒唯一的石宮——尊勉宮里面。」

說話間早出了梅林,冰封的地面蜿蜒出現條溪流。這溪流的水源大概來自地底深處,竟還冒著氤氳的薄霧,其中游滿了錦色小魚。踩了溪中石墩走過,一尾尾剔透的小魚緊隨了腳跟而來,搖頭擺尾盎然生趣。

溪流對面幾百米,赫然拔起座巨大的石砌建築物,它雖不如冰宮一樣華美精致,卻更莊嚴凝重。石宮外又環了條極深極寬的冰壕,上面冰橋飛架,有重兵把守。

看到瑟拉修王走近,層層士兵分開到橋頭兩端,另有兩人從橋上飛奔而下,「後衛營大將卓穆哲、副將符涓奉命守護尊勉宮,請王示下。」

瑟拉修王點點頭,「多謝將軍費心,我要去取一樣東西,請把逐日弓給我。」

卓穆哲答應了,叫手下呈上副又粗又大的弓箭。他站在原地躊躇了會兒,又迎上去,神色憂慮地說︰「陛下,您真要把它取出來?那麼重要的……」

「別擔心,大人。不會出意外的。」

將軍依言退開,但看向濯汐的眼光仍是帶有戒備。所謂人不可貌相,這小丫頭雖然看上去不咋樣,竟能融開冰河到達宮城外圍。恰恰這個時候,那寶物又前所未有地顯現出力量。不知道王在想些什麼,怕是連對方來歷都沒弄清楚,就要稀里糊涂將寶物奉給人家了。

瑟拉修王走上橋心,搭箭上弦,對準緊閉的宮門就是一箭。一片金光唰地在門上綻開,那厚大如城牆的石門,竟在金光中消失了,隨之出現的,是一個泛著銀光的大洞穴。濯汐好奇地睜著眼楮,不明白為什麼要用箭來開門。

瑟拉修王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釋說︰「尊勉宮是依照神旨建立起來的。它的宮門除了這把逐日弓,沒有任何人可以打開。來,我們進去。」

踏著滿天滿地的銀光,濯汐隨瑟拉修王步入了尊勉宮的大門,眼前頓時一亮,竟又到了另一個洞天府第。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苦寒之地的深處,會看到這麼多這麼美的花草。其中自然少不了富麗的牡丹、高雅的郁金香、嬌艷的玫瑰、舒婉的玉竹,也不泛街頭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草雜花。可以說,你知道的一切花草都可以在這兒找到。那沒有盡頭的花海,知名的、不知名的、珍稀的、尋常的,都爭相蔟擁著你,叫兩只眼楮忙不過來。

但這些花草都無一例外地被連根帶葉封在大冰塊里。它們就算是封在冰里,也是千姿百態,或含苞、或怒放、或低眉、或翹首,極具動人風韻。每塊冰的一角還瓖著張卡片,記錄著這類植物的種種特性。

「真象個博物館,可為什麼把很普通的花也放這兒?」濯汐不太明白。

「也是種收藏。說不定幾千年以後,現在最普通的植物也會滅絕呢。你知道嗎,在這宮殿的地下兩層,還有幾萬年以前的植物標本以及上億年以前的植物化石。」

「真的?我要去看。」

瑟拉修王笑看著她,「你是個很好奇的女孩子哦。我非常願意為貴客詳細解說這里每一件收藏。不過,你好象快忘了自己來的目的了。」

濯汐一下反應過來,紅著臉跟上去。走不到兩步,卻又在一株奇異的黑花前停下,「這是什麼?」

「惑夜天使。它是一種很邪惡的花,但現在它已在世間絕跡了,只有這兒你還能見到幾株。」

絕跡了?濯汐心中擾過絲不安。惑夜天使,惑夜天使,好像有什麼與這個有著些關聯。可是,什麼都想不起來,過去,象是張被打濕的紙,殘存的痕跡模模糊糊似有似無。

「怎麼了?」瑟拉修王的手在肩頭輕輕一拍,「被她美麗的外表迷惑了?」

濯汐悵然若失搖搖頭。

瑟拉修王帶她走上連接各層的石梯,徑直越過第二層、三層,來到最高一層。這兒的門是關著的,精美的門上刻著兩個身著鎧甲手持利刃的巨人,正該是守護門神之類。

「猜猜看,里面是什麼?」瑟拉修王笑問。

兩扇緊閉的門終于開啟了,立刻從里面飄出一股混合的花香,濃郁的、清淡的,沁得人燻然欲醉。不對啊,下面是只見其形,不知其味的。

濯汐馬上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里面鮮艷一片,的確是花。但它們都不再封于冰中,而是在寒冷的空氣里,欣欣向榮地生長著,頓使人感到一種融融的春意。

象受到什麼召喚似的,濯汐松開了與瑟拉修王握著的手,自個兒向花叢深處走去。花兒們開得越發茂密了,雖然氣溫還很低,卻似有一股暖流在心中靜靜流淌。

在群花相擁中,出現了一個水晶高台,濯汐幾乎不用抬頭,就已知道她受命運驅使要去找尋的東西就在那里了。那是一朵柔美如水波的淺藍色花兒,在輕蒙的藍色薄霧籠罩里,幾片翠玉似的葉子托出了層層嬌艷欲滴的花瓣,安安靜靜開放著,不喧鬧也不驕傲,但每一個站在她身邊的人都能感受的她絕世的美麗與親和慈愛的氣息。她在這極寒中開放,散發著她平靜而強大的力量,喚醒每一個被冰凍的花魂,鼓勵它們掙月兌寒冷的束縛,展現出生命中最美麗的光華。

珍惜每一個生命,企望和平安寧,如此偉大的心靈,唯有花中之後——幻菁。

濯汐跪了下去,伸出雙手。籠罩在幻菁周圍的薄霧緩慢收縮,最後只在花瓣上附了一層。然後花兒倏地一閃,到了濯汐手里。

「恭喜你,濯汐。」瑟拉修王在身後輕聲說︰「幻菁是有靈性的花,既然她選擇了你,我將遵從她的意願。」

濯汐欣喜地吸了口氣,又有些猶豫了,「陛下,我帶走了幻菁,其他花怎麼辦,不會就枯萎了吧。」

「放心好了,千百年來它們在花後的召應下已習慣了在寒冷中生存。當然,如果你實在放心不下,做完了你的事可以把她還回來呀。」

「回來?」怯怯地一笑,「這次能進地凌宮都很不容易了,真不知以後還有沒有可能呢。」

「怎麼不可能?只要你喜歡,我可以隨時帶你進來玩。」他不由自主又伸出手,與她握在一起。

濯汐似乎感受到了他銀光掩蓋下火焰一樣熱烈的目光,心頭一跳,紅著臉抽出手。

瑟拉修王也放了手,半晌才說︰「記著件事,盡量別去和對方發生沖突。海妖族人雖然強悍,也不是無理之人,听說其王與諸位王子俱是生性仁慈。那麥路朗此行也許是事出有因,多和他們島上鎮守的首領好言交流,或許能順利要回瓶子。」細細想想,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才說︰「我這就安排送你們出去。」

「等等。」濯汐叫住他,「陛下,我還有個問題,您知道彤越島的確定位置嗎?」。

瑟拉修王搖搖頭,卻在右手上的戒指上擦了擦,頓時從戒指里冒了好大團青煙出來,一會便化作個綠色的妖怪。這妖怪胖乎乎的象個大茄子,嘴唇兩邊翹著兩撇細細長長的胡子,不覺得嚇人,反有幾分滑稽有趣。

「小主人有何吩咐?你今天怎麼穿著鎧甲?才打獵回來?臉也弄得這麼奇怪!喲,還有個好可愛的小姑娘。」妖怪和他們打著招呼,殷勤地向濯汐鞠躬致禮,「美麗的小姐,你可以叫我博疏。博是博聞的博,博學的博;疏是……」

「疏是疏懶的疏,生疏的疏!」瑟拉修王搶著說道。

妖怪博疏笑嘻嘻的並不在意王的調侃。濯汐小心地模模他的綠色胖手,問了好。

聞听是彤越島的所在,博疏伸胳臂兒踢腿兒地比畫著,「哎呀呀,小主人,你該知道那可是海妖族歷代武士的修煉場,對外人來說是絕對的禁忌地。島上有四方袞龍鼎鎮守,另有妖力布起的七重強力防線,外族人幾乎不敢也沒法靠近。不過我卻在三百年前悄悄潛進去過一次,還偷吃了他們曬的干魚。」他得意地用力拍拍肚子。

瑟拉修王一拳擂在他腦袋頂,「你真是說得出口三百年前去過,現在的情況呢?」

「都說了是人家的傳統修煉場,哪有隨便改的。我可以回戒指里了嗎?」。博疏眼巴巴地瞅著戒指,打算回去再補個好覺——對他而言世界上最美妙的就是沒人打擾的舒適睡眠。

「你就只知道睡!還有一件事,煩你把濯汐小姐和她的朋友送到彤越島去,看還能幫上什麼忙不。」

「得啦,那地方還能去旅游度假啊,別指望拿我這個蠢塊頭去對付什麼海妖了。再說,那里很遠哦!」

「不遠叫你去送嗎?」

博疏聳拉下肥肉層疊的腦袋,從瑟拉修王身邊蹭開,拿手肘捅捅濯汐,「喂,你們人多嗎?是不是都象你一樣瘦小?」

「都不胖啊,而且只有四個人。」

「什麼叫‘只有四個人’?」博疏怪聲嚎叫,「你們殺了我算了,送四個人去那麼遠,不累死我才怪!」

瑟拉修王只有哄他,「去吧,去吧,四個人你只用運兩次就可以,不過是多跑跑腿,花點力氣。回來我讓你睡上一年,保證都不打攪你。」

博疏迫于無奈,只得依舊化了青煙出門,到冰河上游去找濯汐的朋友。他先送了驪蛟、阿禤離宮,再回頭把濯汐和明瓏接上。

現在,殿內只剩下了瑟拉修王一個人。也許因為幻菁離去的緣故,殿內冷清了許多。王沒有急于離去,他叉手靠在花台前,低垂的眼簾表明他在思索著什麼。

過些時候,大門外又響起了腳步聲,一個人影出現在群花簇擁的路徑中間。

「哦,是奉晏行啊。卓穆哲大人讓你來的嗎?」。王和他忠實的朋友以及部下打著招呼。

「是的,我任性的王。」奉晏行走到近前,端詳他的臉,「小姑娘已經走了?真搞不懂你。一個陌生的外族人,你給她仙血已經是相當不錯了,為什麼還要大方到主動把花之後幻菁給她?」

「那是幻菁自己的選擇。」

「你不告訴她,她會知道我宮中藏有這樣貴重的寶貝?」

「對不起,我,我不想她出現意外。她要去一個很危險的地方,她和她的同伴可能根本就不是別人的對手。」

奉晏行做了個吐血的表情,拿手在王的眼楮前面晃晃,「你沒暈頭吧?能進入我們宮城的,你竟然還相信她是個弱女子?隆祈帶人去上游看過封凍河面上留下的痕跡,就算是我和隆祈都沒有那麼強的力量,可以把如此長如此厚的冰層給融開。」

「不是她一個人的力量,我相信,還有幻菁在幫她。是幻菁引領她來的。」

「借口!」

「她的力量是很強,但也僅僅就是強而已,她根本沒有任何實戰的技術。剛剛綺紿美扔過來的雪球她都躲不開。」

「老天,這更是問題。這女孩兒是在刻意掩飾自己呢,誰知道她心里到底想些什麼。勸你還是及早讓博疏把花給偷回來。」

「瑟拉修王送出的東西,竟然要偷回來?你腦袋真是凍壞了?」

「是呀,早凍傻了。為了讓你的部下恢復靈敏,你還是派我出宮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氣,順帶去瞧瞧那個讓王發暈的小妞兒的冒險旅程。」

「行了,胡說什麼呢?濯汐小姐的事到此為止,我們地凌宮不必再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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