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二十六章、水柱

作者 ︰

隔了些時候,他們登上了這艘遠洋貨輪的甲板。一大群該死的船員任由晚風吹拂他們冷濕的衣服,任他們禁不住地打哆嗦,象觀賞猴子似的圍成圈,嘴里嚷嚷個不停。

「好象是兩個學生的樣子。」

「衣服這麼破,還受了傷,看來已經被搶過一次了。」

「可惜啊可惜,這麼說沒什麼油水可撈了。」

「……」

看這伙人的樣子,不象什麼好人啊。阿禤懶洋洋地靠著船舷,不想搭理他們。明瓏瞪瞪大眼楮,不知道說什麼好。那伙人看了會熱鬧,才叫他們去船長室。

船長四十來歲,滿臉拉雜的胡子,細小的眼楮顯得有點凶狠,還好不象許多冒險故事中那些海盜一樣獨眼凸肚。

「說吧,你們都是什麼人?」船長剛剛吃過晚餐,正拿牙簽舒服地剔著兩排黃牙。

「出海玩的學生,被海盜搶了扔在海里。」阿禤順口按照剛才船員們猜測的說,眼巴巴看著桌子上的剩菜吞口水。

「哦,遇上海盜了,不幸得很啊,這麼說你們是被搶光羅?哎呀,最近經濟蕭條啊,難怪這麼多人去當海盜,就是我們這正經貨輪也怕走不長久羅,大家都在喊吃不上飯。」

「這個,」阿禤眨著滴溜溜的眼楮,然後做害怕狀,「大伯您不會把我們又扔下海吧?實話說吧,我們還藏有好東西呢。」伸開手掌,赫然是濯汐送給明瓏的雨滴手鏈,不知這小子使了什麼小巧手法,竟從明瓏那里摘下來了。明瓏作色欲責,轉念又想阿禤行事一向不依規則,不妨看他到底如何打算。

船長眼中貪婪盡現,一把抓過手鏈緊緊握住,卻又板下臉來,「現在的贗品可多得很,你們這樣的小孩哪有隨身帶貴重物品的?別是玻璃吧。」

「是真的是真的,上岸你可以找人鑒定啊。」阿禤繼續走膽小討好路線。

船長揮揮手,「我可不是什麼貪財的人,不過得要些救人的報酬和招待你們的費用吧。來人,帶這兩個小朋友去休息吃飯。」

聲明不貪財的船長至多是喜歡趁火打劫,還是比真正的海盜好許多的。底下的船員果然沒為難他們,讓他們沐浴更衣進餐之後,帶他們去了個小雜物間,將兩人鎖在里面。

明瓏這才開始表示自己的不滿,「阿禤,你又是玩哪一套啊?瞧你剛才諂媚的勁,真叫人惡心死了,還把我的手鏈都偷了給別人。」

阿禤躺在只貨箱上,悠閑地翹著腿,「我們現在借船長的地盤休整一下有什麼不好?累了一天,難道你還有精神再去陪那群強盜過招?當然要解決他們也不難,只是這船誰給我們開,飯誰給我們做?他們惹急了要給我們搗亂,我們什麼都不熟,還不更多麻煩嗎?」。

這麼說來也挺有道理的。明瓏不再管他,爬到只大箱子上躺下。

忽听外面鬧聲入耳,船員們拿繩子、救生衣跑個不停。

「不會是海難吧?」明瓏緊張地跳起來。

「風平浪靜的,難什麼難?」阿禤回她。

就听外面船員叫嚷紛紛,「好啦好啦,拉上來了。」

「小心,還有另一個。」

「哎呀,又是穿得這麼破爛,沒油水啊。」

聞言阿禤也 地跳起來,瞅著明瓏,「有人獲救啦。」

「是哥哥他們?」

兩人趴著門上的小鐵窗看個不停,只有過往的船員,其他都看不到。不過听剛才的話,至少有兩個人被救了上來,難道真的是失散的伙伴們?

心急火燎等了半晌,終于門當地打開,驪蛟扶著翊昕走了進來。

好冷。濯汐哆嗦著抹了下臉,那上面濕濕的咸咸的,不知是海水還是淚水。

天黑之後,海水就開始刺骨地冷了,這樣一個從沒經受過大風大浪的小女孩子哪里受得了這個苦。

身邊的鬼魂一言不發拽住她游,神情看起來很嚴肅。

听這女孩說翊昕受了很重的傷,人都不見得有多清醒,他又可能跑到哪里呢?又如何捕捉他微弱的氣息呢?

起風了!海上的風又大又急,趕著海浪一排排地淌過。濯汐又餓又累,任由那只水鬼架著自己在浪尖浪谷翻騰。有好幾次浪頭山一樣地蓋下來,差點沒把她打閉氣。

「不好!」他忽然變色。

「怎麼啦?」

尚未答話,原本橫向波動的海水旋轉起來,那水越轉越快,產生一股巨大的吸力直把人往下扯。

「這是怎麼啦?」濯汐心口一下懸了。她清楚地感受到,水鬼的力量已遠遠不能對抗這暴虐的海水了。

「是大漩渦!屏住氣,我們從下面潛出去。」

他抓緊濯汐正要往下潛,那水勢卻起了變化,不再把人往下吸,反而往外推。就象是個巨大的噴泉,海水潮涌而起,迅速地盤繞形成個水台。如果在水台外沿,他們正好可以順勢被拋開,但在這漩渦的中心他們則被緊緊困在其中兜圈子。

「該死,踫上通天大水柱了。」他臉色更加難看,「任何有生命體進入這個水域都別想再逃出去。」

眨眼間,水台快速上升,抽成了個大水柱,邊沿水花往里收合,將他們封在了其中。濯汐驚恐之極,幾乎就要窒息,卻再已說不出話來。他情知自己無法相救,想來想去,只有祈禱她自己好運可以堅持到這柱子的終點,也許還可以讓翊昕去那里救她出來——只得沖濯汐點點頭,消失在她眼前。

遠方有什麼沉悶的聲音傳來,船員們都嚷作一團,紛紛跑到船舷邊。阿禤、明瓏兩個心中好奇,也扒住門上的小窗爭著往外看。在遠處烏沉的天海交接間,一柱龐大無比的水體正在盤旋而上,象條張牙舞爪的巨龍直沒入雲霄。船員們看那水柱,都是滿懷敬畏之色,有人喃喃自語,有人不住在胸前劃著符號。

「這真是水聚起來的柱子嗎?不會是龍卷風吧?」以往兩人都沒見過海,想不到會遇到這種聞所未聞的奇觀。

門外正站著幾個船員,接口說︰「是神造就的通天大水柱,是通向天堂的道路,出海的人常常看到,但從來沒人敢接近它,據說靠近過的人沒誰可以再活著出來。」

「這就怪了,既然是去天堂的道路,大家都該拼命往里鑽才是。怎麼你們都怕怕的樣子?」阿禤笑問。

船員驚恐地看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口不擇言的怪物,不多說什麼,一起散了。過了幾分鐘,那水柱勢頭也漸漸弱下去,消于無形。

雜物間沒有燈,大家靜靜地坐在黑暗里等時間不知快慢地過去。

只是,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現的大水柱,分外地叫人不安心呢。

「哥,」明瓏往驪蛟身邊挪了挪,「你說,濯汐應該沒有事吧。」

驪蛟嘆口氣,搖搖頭。

這個沉重的話題,讓大家都不知說什麼好。在這樣一個沒有邊際不為他們所熟悉的大海,能到哪去尋找濯汐的蹤跡呢。

久久沒人說話,讓這狹窄的房間里醞釀起倦沉的氛圍,累了一天,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外面也靜靜的,想是船員們也都休息了。

唯一坐立不住的只有阿禤。他難得悶上一時半會兒,撓頭抓耳兜上兩圈,早煩得緊了。瞄眼瞅瞅外面沒動靜,便抽出匕首在門上劃弄。卡卡幾下,門開了,外面涼風習習,吹得他縮縮脖子。

「誰有興趣出去散步啊?」

驪蛟搖頭,明瓏干脆給他一個白眼——還嫌運動不足嗎?只有翊昕站了起來,「我陪你出去走走。」

「你傷得還好吧?可別拖累我哦。」

「都休息了這麼久,走走路總沒問題——我身體可一向棒得很。」

一出了門阿禤就伸著鼻子亂晃,「廚房呢?廚房呢?」

「原來你的目標是廚房啊?」翊昕失笑,這個玩世不恭精力過盛的家伙,還挺可愛呢。向他擺擺手,「我暫時還沒什麼胃口,就在這吹吹風好啦。」

阿禤嘀咕兩聲,自個兒順著舷梯竄到上面一層去了。

看他身影很快消失在舷梯盡頭,翊昕也漫無目的地沿著走道前行。

從口袋里拿出璨星的枯枝,拿在手里把玩。彤越島一戰是結束了,在房間里已听驪蛟他們說了自己受傷之後神殿里發生的事,許多情由卻更加想不通徹。

海妖族的法力的確不容小視,但付承踐的戰斗力似乎遠遠超過了傳說中海妖的實際力量,第六道防線破除的時候,那家伙的力道竟然能讓璀璨之星將自己打成重傷。還有他們提到的蕭先生是什麼人?除了海妖之外,有誰可以把水控制得如此得心應手?他為何突然撤掉水中傳遞過來的力量?

最讓人看不透的則是濯汐,那樣嬌弱的小小身軀,竟會擁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力量。純淨至柔、給人以安慰的力量;帶著死國召喚,吞噬生命的力量。可能嗎?她現在,飄落到了哪里?

抬了頭,厚厚雲層里正瓖嵌了稀疏幾顆星子。

我的指引星,請平安帶她回來好嗎?

一邊胡思亂想,不知覺已走到船頭,忽然就听下面有人喊他名字。翊昕趴住欄桿往下看,水里黑漆漆的有團人影,卻看不清楚面目。

那人說道︰「去找有水的地方,我會出現在那里。」

翊昕雖然覺得詭異,但听這聲音非常熟悉,好奇心大起,連忙回過身到處找有水的地方。不遠幾步就放了個木桶,他跑過去,立即桶中的水涌起,鑽出半截人影來。

「阿征!」翊昕驚得差點沒把眼楮掉進桶里。

那已離得太過遙遠,卻又在這一刻近到了眼前的身影,不真實得以為是幻覺。

我們不是說過嗎,我們永遠是最重要的朋友,走到再遠的地方,都不會忘了彼此,都會留下聯系。

「阿征,真的是你嗎?」。突如其來的喜悅反而讓他淚水漣漣,「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找你。你到哪里去了?怎麼到現在才現身?」

他漠然的臉上終于有了笑,盡管那笑幽涼得讓人心酸,「是我,依敏征。」

依敏征,兩年前一個讓天下英雄動容的名號,代表著異離域第一大巫師的高貴身份,而今是一個很久沒被人提及的亡魂的標志。

寂靜夜空,微星輕風。沒有地凌宮的王,也沒有異離域的第一巫師,只有兩個坦誠無間的摯友。他們仿佛又憶起了多年前,剛剛酣暢地扎在水里徒手抓了串草魚,一邊烤著魚,一邊濕漉漉地坐在草坪上聊著閑話。

「兩年多了,阿征,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想知道,你听到的傳聞是什麼?」

「他們說……」遲疑了下,還是說下去,「當年異離域都城兵變之後,你的師姐千羽冰繼位為新的大女巫。她傳訊天下,第一大巫師依敏征密謀奪取異離域最高統治權,逼宮殘殺前大女巫閣下,遭到其他異離域高手的抵抗,事敗後畏罪自殺。」

「是麼?」他無動于衷,連眼珠都沒轉一下。

「可我知道真相絕對不是這樣。」翊昕為他抱屈地叫著,「貪圖權勢,不惜以毀滅整座都城的代價來發起叛亂,那個人不是你!何況,你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第一大巫師,還有什麼必要去篡那個只有女人才能擔任的位置。」

「翊昕,」依敏征趴在水桶邊上,握住他的手,「成王敗寇,你知道麼?」

「你想認命?你就頂著叛逆的罪名死都不得安生?」

他抿著嘴,不說話。

他有點惱,「依敏征,你不會就此放手的。否則,你不會在舍棄軀體之後,魂魄依舊流連在這個世界。只有懷著強烈意願的魂,才可以月兌離冥界的吸引。」

「是,」他眼楮輕輕一眨,「我在等待,盡管希望很渺茫。」

「這麼多日子,你就一個兒懷著渺茫的希望孤獨流浪,連我也不願意見?」

「不是。」

「那我還可以見你嗎?」。

猶豫了下,他開口,「我的骨骸已被燒成灰燼,埋在異離域都城移幻宮後園外的槐樹林里。如果找到我的骨灰,那麼在你想見我的時候挑一點骨灰撒進水里,我立即就可以出現。」

「那片槐樹林不小啊,具體埋在哪在哪個位置?」

「我也不知道。仿佛有人在那里加上了禁忌,如果你把我的骨灰挖出來,就是幫了我天大的忙了。」

「我其他還能為你做什麼?」

「都不要了。」

「阿征,」

「我不想再接受異離域之外更多的幫助。」依敏征的眼楮是那麼清涼坦白地看著他的朋友,「兩三年的時間,我許多次看到你派出人馬尋訪我的蹤跡,哪怕有一絲線索都不管天遠地遠地去尋找,依敏征記著你的情誼。但你可知道我為何一直沒有現身?」

「就因為你不要我插手?」

「是!你是最負盛名的王,擁有一流的強大軍隊和財力支撐,如果你知道我的冤屈,強行要介入這件事,已日漸衰敗的異離域恐怕無法與你抗衡。」

「那你,」

「不要插手。」他的神情是那麼痛苦,又是那麼堅決,「不管異離域給了我什麼樣的回憶,她都是我的故鄉。她雖然已不那麼強大繁榮,我還是希望,她是獨立自由的,不要淪落到要你這個外族的王去干擾她的未來;更不希望,她遭受更多的戰亂。」

他清楚地慢慢地說出這番話,翊昕已明白了他的心意。

此時的依敏征,即使只是個亡魂,仍肩負了太多東西。

不必再追問了。

「你現在出現這里,是有什麼轉機了嗎?」。

「不。」

「那是?」

「我想,某個對你很重要的人出了點麻煩。」

「濯汐!」翊昕的腿踫到水桶,濺了好些水花出來。

他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訕訕地坐回去,問︰「她人呢?」

「如果你問的是不是一個去過彤越島的女孩,那就是了。她被吸入了通天大水柱。」

通天大水柱?先前看到的龍卷風樣的怪東西?「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早說晚說都一樣,至今沒有人類活著從水柱里出來。」

他徹底坐不住了,抱起水桶,「那到底是什麼怪東西,你帶我去那里。」

依敏征仍是波瀾不起的平靜,「我是沒有任何力量的亡魂,去也沒用。你和她去了彤越島,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翊昕有點發懵,已隱約猜到了不好,「那里,不是海妖族傳統的修煉場嗎?對了,擅長駕御水的海妖族,通天大水柱也是他們的杰作?」

「是!但是,彤越島和水柱現在都附屬于了天煜宮。天煜宮的蒂珞維族君王,當世唯一和你齊名的人,現在亦是海妖族幕後的真正首腦。」

腦袋刷地空白,馬上又變成了堆亂麻,怎麼理都理不清。

「我知道的情況也不是很多。七年前,天煜宮欽天將軍手下一個明不見經傳的俾將付承踐血洗彤越島,將之收為天煜宮屬地,被任命為彤越島總督。此人心狠手辣,行事果敢,在前欽天將軍去世之後繼任此職。不知蒂珞維族君王要做何打算,將彤越島作為秘密基地,不為外人所知。」

難怪根本不認識那付承踐,這回跟斗栽大了。可是他手下的人,特別是那些小兵,哪里有天宮軍訓練有素的樣子。

「他們不是嫡系。」依敏征繼續解釋,「這個秘密基地幾乎沒有派正規的天宮軍駐扎。五個隊長除了瑪迦是付承踐的親信,其他不過是慕名投靠到付承踐麾下效力的,他們帶過去的人只能稱得上散兵游勇。」

原來如此!翊昕咬牙切齒,恨恨地想,回去一定要把那個消息落後的懶惰妖怪炒來吃了。看樣子,紫泉瓶也是在天煜宮了。

「通天大水柱又是怎麼回事?」

「海妖族迫于天煜宮的勢力臣服,每隔一段時間他們都會借用水柱向天煜宮進貢奇珍異寶表示恭順。」

通天大水柱的另一頭,竟是連接到天煜宮的。那麼濯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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