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二十七章、天驕

作者 ︰

這回惹出的麻煩,已經是難以想象地大了。這場過節,該如何抹過去?至少天地兩宮表面是世代交好的,難道要落得來撕破臉嗎?

「我立即去天煜宮。」翊昕作出了決定。

甲板上傳來喧鬧聲,阿禤慌慌張張從黑咕隆咚的甭道里跑出來,後面還跟了好幾個虎背熊腰手舞大棒的船員。阿禤手里抱滿了面包、牛女乃、水果,嘴里還叼著截香腸,唧唧嗚嗚示意翊昕快來幫忙。

翊昕哭笑不得,心象兄弟我現在都是一腦袋青包呢,可管不得你的死活了。于是上前一個魚躍跳到了海里,依敏征已如影追隨出現在他旁邊,托著他迅速游開。

遠遠都還听到阿禤氣急敗壞的罵聲,「翊昕你這個膽小鬼,沒義氣的家伙,我白認得了你。就算你打不過他們,也用不著尋短見啊。哎喲,輕點,你們倒是輕點打啊!」

依敏征冷峻的眼楮里不禁有了絲笑意,「你的朋友還真是有趣。」

「過獎過獎。」

龐大的貨輪被他們拋在了身後,慢慢變成模糊的小點,融于黑夜。

可是翊昕包扎好的傷口浸了海水,又在開始撕痛,他努力咬著牙,臉色還是那麼難看。

「你的戒指呢?把博疏先生叫出來送你回宮吧。」

「我帶了戒指還用跳下來?姿籮送我的行祭也弄壞了。」

「那你簡直是頭腦發熱。你現在沒力氣打開回地凌宮的通道,咱們游回大陸水岸至少還要十幾個小時。而在太陽出來之前,我就必須躲到深海里去了。」

「唔,難道不能更快麼?奉晏行在某個海港等我,他也該急死了。」

依敏征嘆氣。至少這點,他們兩個很象,認定的事一樣都是撞死南牆不回頭的倔強。

他閉上眼楮,嘴里低語頌念。稍過些時候,從大海的深處傳了某種奇異的氣息,並迅速向他們靠近。

「你在召喚什麼?」

「兩年多來我唯一與之交談過而沒有去躲避的生靈,海妖族王室之女珠葵,其母是現任海妖王的嫡親姐妹。」

象在回應他的話,海面上水波劈開,揚起條頎長漂亮的魚尾。那魚尾隨即又沒入水中,帶起條長長的水線,然後,它的主人探出了泛著象牙般光澤的上半身。這是海妖族中血統最為高貴的美人魚,雖然還未成年,已出落得嬌美動人,同時還有擁有不弱的法力。

「我忘了名字的朋友,怎麼這里還有其他人存在?」美人魚珠葵和他打著招呼,稚女敕的聲音象鈴鐺那麼清脆。「我記得你從來不肯在一個生靈面前顯示你的面目。即使遇上海難的船員,你也總是在暗中救助後便迅速離去。」

「他是我的朋友。」

「也是一個忘了名字的朋友麼?」美人魚珍珠般發亮的眼楮注視著他,「尊敬的遠客,看來受了重傷。」

翊昕不敢貿然答話。這女孩兒可是個海妖呢,難道告訴她自己剛剛從毀滅的彤越島出來。

「請送他去陸地吧,珠葵。」依敏征解了圍。

「我的大朋友,你的任何請求我都會答應。我一直都記得我貪玩私自外出,撞進魚網,是你將我解救出來的。」

珠葵她施展海妖秘術,傳令變幻無常、不可琢磨的海水,讓它廣褒水域里的泡沫匯集于此處。那些水沫彼此消融,不斷組合成一些大顆的氣泡,堆積在翊昕周圍,直至將他的頭和胸膛從冰涼苦澀的海水里托起。

依敏征游魚一般扎進水里,被密集的泡沫消去了身影。

珠葵揚揚手,動听的聲音灑向海面,「我的朋友,再會了!」

翊昕則被她的法力帶領,追星趕月地去往海岸。

長夜清冷,徐徐的風從海邊吹過,越發覺著沁人的秋涼。月圓的日子,卻被絮絮的流雲遮去了月光,蒼茫的海天鉛灰相連,低落而又空寞。

遠處,有隱約的簫聲悠悠傳來。那簫聲低吟淺奏,舒緩清揚,便如春日林梢的細雨,絲絲撩動心弦。再聆耳細听時,卻覺這簫聲清僻幽寒,自有股拒人的孤高之氣。

吹xiao的,會是什麼人?

一襲急風拂面,蜷縮在銀沙上的濯汐禁不住打個哆嗦,人倒是從混沌中清醒了大半。令人遲鈍的眩暈過去之後,她感受到了潮濕的冷氣,就象無數細小的針刺痛她的肌骨。唯一的溫暖來自胸前,垂危的幻菁用她僅存的力量撫慰著她。

但不管如何,已經月兌離了海水深不可測的陷阱。遙如天外的簫聲,還有那高高峭壁上閃爍的燈火,都燃起了她的希望。只要走下去,堅持到有人的地方,就可以獲救。她拖著被濕衣束縛困頓到極點的身體,在沙石里艱難地留下一個個腳印。

逐漸清晰的簫聲婉轉盤旋,由疏至密,格調陡然轉折。天地間豁然為之開闊,仿佛一只孤傲的巨鷹沖天而起。它時兒拍翅作長空拍擊,時而俯沖山谷雄姿勃勃,放眼萬丈塵世,竟是找不到一個可以匹敵的對手,只听到它淒厲的鳴叫在空曠中回蕩不已。那簫聲漸弱,仿佛看到雄鷹無奈地拍拍翅膀,孤獨的身影越飛越遠。

那吹xiao的人,竟是和此時的自己一樣懷了抑郁嗎?

余音繚繚,仿佛下一瞬就會隱入到了雲端。這讓剛剛月兌離絕境的女孩兒感覺惶恐,那種孤獨不堪被世人所遺棄的惶恐。她徒勞地想要加快腳步,跌跌撞撞從草叢和棕櫚樹以及硌腳的石塊之間穿過去,結果讓自己的力氣耗費得更快。

草叢里凌亂的聲音打擾了吹xiao的的男子。他緩緩轉過身,漠然打量這不速之客——她虛弱的身體勉強以一棵棕櫚樹的樹干為支撐,幾乎快匍匐到了他腳下。

意識正在從她腦海里溜走。從她已經散亂的眼光看出去,他飛散在風中的金黃發絲,再有那半天迷離的燈光,使得一切都是無法觸踫的虛幻。

他,他是神的使者嗎?

「王!」

幾個執掌紗燈的使女從樹木之後匆忙奔過來,想要喝退這無禮的來者。但她們立即發現那女孩癱軟在樹下,已經失去了知覺,或許已經丟掉了性命。

「她是什麼人?」年輕的王詢問。

「陛下,」為首的女官君雙嫵為自己的失職感到愧疚,跪地伏首,「這女孩應該是從海邊走過來的。剛剛海妖們才借通天大水柱給陛下獻上了新的供品,想是長期以來航海之人都懼怕通天水柱的威力不敢靠近,因此海妖放松警惕,偶爾誤放了人進水柱。」

「竟然還有人能通過大水柱而存活下來。」

「陛下,我這就安排人把她扔回下界的海域。」

「不必了。」王的語氣淡然地令人心驚。若是在平日,壞脾氣的他不知道又要遷怒到多少人。

使女們面面相窺,就是處事周全的君雙嫵也拿不準現在該怎麼做。

王沒有理會她們,而是徑直走到了那女孩身邊。他彎下腰輕輕在她肩上一推,讓她稍微翻轉身仰躺在草叢里,再拂開她臉上緊貼著的濕漉漉的頭發。

他的來訪者完全還是個孩子,一個衣衫髒破狼狽不堪的孩子。她左邊臉頰還留著長長的傷口,本已被海水沖刷干淨的血水現在又絲絲浸了出來。可是,這樣一個落難中的少女,卻散發著一種玉質天成無可比擬的非凡氣質,就算憔悴和傷痕也掩蓋不住她絕世的芳華。這莫非是仙境里不經意飛走的天使,偶然折翅落到了這個塵世?

「帶回去,我要讓丹坦救她。」王發出了簡單卻無庸質疑的命令。

晨曦終于破開暗夜的迷霧,新的一天又該有何等的精彩在等待?

是的,我已經死里逃生了,可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嗎?

擁臥在織金描銀的秀塌上,濯汐滿心都是迷惑。黑夜里奇跡般地月兌離苦海,海邊吹xiao的金發少年,仙女一樣美麗的女郎,是幻覺還是真實的所見?

指尖觸到絲滑的被面,往外是精致的床帷和懸下的層層籠紗,床沿邊的小幾上有剔透小巧的水杯。再遠,是金碧輝煌的內牆,還有天使飛舞的浮雕天花板。——從來不曾見過如此精美絕倫的住舍,也只有高貴的仙神才配享有吧。

她感到了自己的清寒與這富貴華麗的格格不入。她當然不該屬于這種地方。

放下腳,床塌邊放著雙精致得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踫碎的水晶細跟鞋。

在稍作遲疑之後,她起身打開窗戶,拽了裙擺翻身跳出去。有如呆在屋里手足無措,還不如出去看看風景呢。

出門是好大個庭院,滿目蔥綠滴翠,各色奇花異草,奼紫嫣紅地直鋪到天邊。順著花間一條碎石小路蜿蜒前行,只見小巧的亭台樓閣穿插其間,不時有鳥兒婉轉嬌啼。濯汐雖然可以莫名其妙召集世間最為美艷的花兒,也不禁為這園子的雅致傾心。這其中都是些很難看到的珍稀品種,最難得的是群花或含苞或怒放,但絕無一朵枯敗的,必然時時有人清理,足見主人的用心挑剔。以她少年人的心性倒是暫忘了先前還糾集在胸中的愁惱,不時伏身彈彈花瓣上的小露珠,要不就伸出手指,逗弄間或停留到花枝上的鳥兒、蝶兒。

不時走到架小橋旁,其下正有灣淺溪孱孱流過。她也顧不得秋意沁涼,赤足踩進水草茸茸的溪流,就著這水洗了洗臉兒;再以水為鏡,將長長一頭秀發編成兩只辮子,松松軟軟搭在胸前。不留意起身時寬大的裙擺滑落下來,著水濕了一片。

她也無所謂這些,隨意走走停停,留心可有出園子的路。不過一時見了新奇事物,腳底下未免又多去拐了兩個彎。

終于玩興過去,肚子開始咕咕嚕嚕唱起來,從地凌宮出來整整一個晝夜,還沒吃過東西呢。信手采下幾片花瓣放在口中,香是香,可是一點不解饑啊。抬眼看去,路邊隔三岔五植有不少樹木,上面果實累垂,不知能否裹月復。只是看這樹枝分叉的高度,估計自己是沒理由爬上去的。好在園中隨處都是些隨意壘就的假山石頭,濯汐就找了個旁邊有果樹的石頭,把濕潤的裙擺抱在懷中,手腳並用爬上去,踮起足尖正好能夠上幾顆果子。

「你這是做什麼?」下面有人問。

她沒料到忽然會有人來,心虛發慌,腳下便落了空,仰身往後栽。半空中及時伸了只手來攬住她腰部,將她穩穩放在地上。抱著她的手修長有力,覆蓋住腕部的袖子暗花描繡、雅致精美,只不知為什麼遲遲不松開,反而另一手也從背後伸了來交叉著把她摟抱在懷里。

後頸窩里感受到微微的氣息,癢癢的。濯汐掙了兩下掙不開,急了,「我知道我錯了,不該亂拿你家的東西,請你放開我吧。」

背後人的仍不放手,反倒加了點勁兒迫她轉過身去,直至兩人面面相對。

年輕的男人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用一種咄咄逼人的眼光審視她,眼中有了稀奇的神色。這嬌巧的小東西,僅僅一夜沒見,又添了無數的光彩。她遍身沾著草屑,皺巴巴的裙擺上還有若干難看的水漬,實在是太過隨便不合修養的打扮,卻也不掩其純粹天然的美。更難得的是,昨天她濕漉漉沖到自己眼皮底下的時候,臉上明明有條還在浸著血跡的傷口,現在已經愈合,僅有條發白的微微凸痕,就算丹坦的醫術再高明,自己宮中的藥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也不至于在朝夕間就治好一條傷痕啊。令人的費解的小妞兒!反正她站在這里,就已經是個讓很多男人向往的奇跡了。

「喂,你,你放開我啊。」濯汐被他看得左右不自在。

蒂珞維族的君王把握著那張慌里慌張的小臉,從她身上彌散的清香氣息不同于習慣了的脂粉香,悄然地讓人怦然心動。好奇異的感覺,還不曾在哪個淑女那里感受過呢。

但高貴的王並不願輕易表示出自己的好感,仍以審判者的姿態俯視他的小囚徒,「好個沒規沒矩的野丫頭,難道沒人告訴你不可以穿睡衣到處亂跑,女孩子不可以爬樹玩嗎?」。

無可否認這金發拂肩的男人是相當帥氣的,但比外表重要的是他那種居高臨下的氣勢,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威嚴和尊貴,足可以把眾生貶得比灰塵還低微。濯汐的好興致溜了個干淨。她紅透了臉兒,懷了難堪透頂的羞愧,恨不得可以立即逃得沒有蹤影。

蒂珞維王不忍再責難她,舒緩了語氣又問︰「好啦,我總可以知道光臨我庭院的小姐芳名幾何吧?」

「我,我叫濯汐。」不情不願地嘟噥出這個名字,那小姑娘委屈得淚水都快落出來了。這下遭了,他一定會把自己的劣跡到處宣揚的。

「濯汐?濯汐!好一個清水洗濯而出的世外仙靈。」

年輕的王在贊嘆的同時,嚴峻的眼神里已有了許多的溫柔。他撥開小女子散亂的頭發,慢慢垂下高貴的頭顱,然後他輪廓分明刻滿了驕傲的嘴唇就輕輕落在了她唇上。

可憐的女孩兒,她嚇得全身僵直不敢動彈,心口砰砰亂跳,只想這是怎麼啦,許多故事里是有這種親吻的情節的,可是那是發生在兩人彼此愛慕的前提下的啊,而這男子分明是在呵責自己的。難道,這里的習俗,做錯了事就會被處以親吻的處罰?

還在滿腦子轉不過彎的時候,蒂珞維王已抬起了頭,松開了手,似笑非笑欣賞著她暈乎乎的表情。

「以前沒人吻過你嗎?好象我在對你動大刑似的。」

「我又不是老闖禍的孩子,才沒人這麼懲罰過我呢。」好氣惱好想不通的口氣。

「呵呵,那我運氣還比較好了。」蒂珞維王玩味地審視她。這單純不經人事的小東西,可幸上天垂青,竟將帶她到了自己宮中。

濯汐哪懂得王的心情,只為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偷拿了別人東西第一次被別人處罰而感到委屈,將手中的罪證——那幾顆青澀的小果實遞過去,氣嘟著小嘴說︰「這下我可不欠你了,我走啦。」

才一抬步,手臂被蒂珞維王順勢握住,人幾乎再跌回他懷里。笑意慢慢從那藍色的眼楮里浮起,「都餓成這樣了?看來這主人家還真是照顧不周呢。不知濯汐小姐可否賞臉與我去共進早餐呢?」

雖是征求的語言,他毫無松動的手掌已是在下著不容違背的命令。

可是他立即便意識到這野丫頭居然是赤腳的,嘆了口氣,一把將她抱起。馬上再嘆口氣,這家伙的睡裙弄得可真是糟糕,濕了一大片不說,還沾了好些草屑和泥痕。

「喂,你干什麼?快放下我。」她一點也不淑女地緊緊拽住他的領子。

「你不知道光腳走路皮膚會變粗糙?另外,麻煩你別叫我‘喂’,我叫雷霆鈞。」

蒂珞維王抱了濯汐,直走到附近一座樹藤扎就的小涼亭才將她放在張藤編椅子里。亭中圓桌也是由藤蔓編就,上面已備有幾色簡單的早點。濯汐早餓得緊了,沒有過多客氣便勉強保持應有的禮貌開始一塊接一塊地消滅。

吃了個七八分飽,她才注意到雷霆鈞除了喝點飲品,幾乎沒有動過手,奇怪地問︰「你不餓嗎?」。

雷霆鈞淡然一笑,「我早吃過了,這都是為你準備的。」

知他刻意所為,濯汐不好意思起來,再想到自己剛才言語沖撞,羞羞得都不知道如何說話了。

忽一眼看到他腰間垂著的碧簫,想到了一事,「昨天夜里在海邊吹xiao的是你嗎?」。

「你以為還有誰呢?」

「這麼說,是你救了我?」濯汐急問。

雷霆鈞也不答話,起身踱到亭邊,執簫吹奏。便听縈縈簫聲破空而起,悠然上揚。這聲音依稀便如昨日,舒柔悅耳,恍如來自天外。只不知為什麼,這簫音色美則美矣,卻似有股令人傷懷抑郁的清冽之氣。便如此時,雖置身滿庭芳華,卻可見得明日黃花,皆歸塵歸土而去。再看那遠方的滾滾海流,又曾卷走了多少人世風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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