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二十八章、禍起

作者 ︰

一曲即終,雷霆鈞回過身來,見濯汐怔怔的捧著臉兒,兩腮掛了晶瑩的淚珠。

他微感詫異,問她,「你這是怎麼啦?」

濯汐「啊」地應了聲回過神,趕緊揉揉眼楮,半晌說了句,「我在想我的朋友。大伙兒一起出來遇險,我是僥幸得救了,還不知道他們情況如何。」

「是這樣嗎?」。雷霆鈞應道︰「那你可放心,所謂吉人自有天象,他們也該有自己的機緣巧合逃離折難。」話雖如此,他心中想到若他們也被卷入到通天大水柱,又哪有多少生還的可能。

「雷霆鈞,你又為什麼不開心呢?」濯汐突然冒出一句。

「你說什麼?」

「我听著那簫兒,真有說不出的寂寞可憐。」

雷霆鈞一愣,沒想到她會直接說出如此的話來。

承蒙神的眷顧,在擁有塵世最為高貴的血統的同時,他也擁有了無上的權利、俊美的外貌、敵國的財富以及萬千最優秀的戰士。作為力量的制衡,也僅僅只有另一個人擁這些東西而已。站在世人敬慕的頂峰,感受著無數臣服和畏懼的眼光,他卻有著深深的落寞和孤獨。他不屑于從祖輩手里世襲下來的現成東西,他高傲的心向往血腥和征服,期望以自己的雙手登上更高更遠的境地。他高高在上,需要的只是強有力的可以讓他興奮的對手,其曲高和寡的孤獨根本就不需要得到誰的理解。

可是這不諳人事的小女孩子,竟然為一首曲子而敏感,會把「寂寞可憐」的評語用在他身上,她就不怕因為這種冒犯而受到嚴懲?不,不,她並不是個普通的凡塵少女,她單純的思維可比混沌初開,不會因人的貴賤作出不同反應,她所說的話不過是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放眼治下上千萬卑恭的臣民,還有誰會在意他寂不寂寞呢?

「我是說錯話了嗎?」。見他久久不答話,濯汐意識到自己的唐突。

雷霆鈞暗暗嘆了口氣,勉強一笑,「我從來都沒想過我是不是快樂,是不是寂寞。我從生下來就是這樣的日子,所有的一切都有人滴水不漏地安排好,未來都在預料之中,好象也用不著要什麼特別的感受。」

濯汐眼楮眨也不眨地盯他半晌,忽地哧溜滑下椅子。

雷霆鈞正要叫住她,卻見她探身出去,在花圃邊緣的草叢里摘了朵最不起眼的淡紫色鳶尾花,回身走過來,將花穿插在他衣服扣洞里。

「這個給你。」濯汐目光如水,溫柔中幾分關切,「我只希望天底下的人,希望所有的生靈,都可以沒有憂愁地享受生命。就象這花兒含了陽光,每一片花瓣兒都可以開懷大笑,都可以煥發出快樂的光彩。」

「傻孩子,哪有長開不敗的花兒?」

「我既然要它陪著你,它就永遠不會枯萎。」她是那麼真誠地奉上她的心意。「相信我,只要我活著,我的祝福就和它一起存在。」

雷霆鈞半信半疑低下頭,看那花瓣截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暈,竟是增添了無數靈韻。

這個有些自作主張的女孩兒,給人的感覺還真的比較特別。

「小丫頭,你是哪里的人?怎麼會受傷落到海里去?」

「我現在住在一個小村莊里。但我原來住哪里,家里有什麼人都不記得了。我還是第一次出遠門,就遇到了很麻煩的事。」濯汐想到自己的身世,笑容從唇邊隱去,眉頭上籠了層愁雲。

好可憐的孩子。雷霆鈞心里又多了層溫軟的憐愛,伸手攬住她,說︰「那你就留在我這里吧。在這個地方,沒有任何人敢再欺負你。」

濯汐有些不自在地從他手臂里輕輕掙開,「我應該去找我的朋友了。」

「現在就走?你受了傷,不留下來休息兩天嗎?」。

濯汐很肯定地搖搖頭,「我們遇到的不是一般的麻煩。就算他們在海上獲救,還可能遭遇更大的危險。更重要的是,我們得盡快去找一樣東西,它關系到許多人的性命。」

「听你這麼說,我倒真不能留你了。不過,」雷霆鈞從上到下打量濯汐的衣著,「你還是換身衣服梳洗一下再走比較好。」

也不管她立即就窘得紅暈了臉,王叫了聲「來人」,從亭下樹林的掩映後走出幾個端莊溫婉的少女。

濯汐的臉紅得更厲害了。她哪曾想到這看來空寂的園子還另有其人,自己到處瘋玩的情形怕早就被她們看去了。

雷霆鈞側頭看她一笑,「怎麼樣,還是我抱你回房間去嗎?」。

「不要!」濯汐下意識退後,一坐進椅子里。

女官君雙嫵拎了雙裝飾有小蝴蝶結的緞鞋過來放到她跟前——果然被她們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了。

回到住處,早有侍女奉水持巾地侯著。雷霆鈞留在外屋,余人眾星捧月似的將濯汐迎進內室。待為她梳洗了,又是隊侍女手捧大描金盒子魚貫而入。先前她們本備了套質地華貴式樣精美的拖地長裙和若干貴重首飾,現听說濯汐要外出遠行,才換了套式樣較平民化的短裙為她換上。即便是條再簡單不過的裙子,君雙嫵也是親自動手,每一根帶子每一個皺褶都要仔細擺弄好。

一直在鄉間生活的濯汐卻享受不來這種貴族小姐似的待遇,只有手僵足硬任由她們打理。好容易穿戴停當,那些粉盒首飾端過來,她死活都不肯再添一樣了。

看到鏡中亭亭玉立的大家閨秀,濯汐分外陌生,仿佛與那個成天在村野閑玩的自己毫不相干。再仔細看看,總有哪里不對勁,頓時想起樣東西,忙問自己昨天換下來的衣物可否還在。

君雙嫵回她,那些破爛不堪染了血跡的衣物已經扔了。不過衣服兜里有朵殘花,雖說是殘花,僅剩的一兩片花瓣竟嬌艷如新,經海水浸泡也未曾枯蔫,因此收在一旁。濯汐大感慶幸接了幻菁過來,依舊貼身收好。

正要出去見過雷霆鈞道別,听到有侍女引了人來跪在外面稟報︰「陛下,執天將軍昭若煌、承天將軍惠容平等幾位大人現在王城等候陛下接見。」

雷霆鈞略有不悅,「昭若煌大人總是那麼勤肯,大清早的都不用休息。我這里還有點事,請各位大人稍等會兒。」

「可是陛下,」來人頗為難的樣子,「昭若煌大人行色匆匆,好象有非常急的事。不然屬下也不敢來行宮打擾陛下的雅休。」

「知道了,讓昭若煌大人在灼陽宮的議事廳等我。我盡快趕過去。」

打發了來者,雷霆鈞即吩咐人去備馬。回過頭來見濯汐靠在內室門沿上,一雙眼楮眨也不眨地瞧自己。

「濯汐,」他過去握了她的手,「我本來想親自送你下去。但現在有急事,我必須回王城一趟。讓君雙嫵送你好嗎?」。

「哦,這……。」濯汐想要說些什麼,可心里亂亂的不知從哪里說起。

「完成你的事,我想你盡快回我宮里來。我在人間有好幾處駐地,君雙嫵會告訴你如何和那些將軍聯系。」

雷霆鈞大步跨出門,听到濯汐叫了聲自己的名字,待要看她有什麼事,她卻是欲言又止了。這丫頭,是在為匆然的離別感傷嗎?

王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繁花壓枝的長廊盡頭,濯汐仍是若有所思呆立在原地。

「小姐,我們現在就出發嗎?」。君雙嫵輕聲喚她。

濯汐一把扶住君雙嫵的手,帶有做錯事的慌亂,「姐姐,有些事我弄糊涂了,象團亂麻攪在腦袋里,都不知該從哪里理起了。」

君雙嫵扶她坐進椅子里,好言相慰,「不打緊,有什麼事我們慢慢說。」一邊示意其他侍女都且離開。

「昨天發生了很多事,我掉到海里和伙伴們分散了,恍恍惚惚地被海水沖到了這里。我以為這里是海濱的一座私人別墅,可你們好象比普通的富人還要氣派許多。而且,我听到剛才那個人叫雷霆鈞先生為陛下。」

「這有什麼奇怪嗎?他本來就是我族的君王。」君雙嫵微笑著看她。

「不,不,」濯汐直搖頭,「我怎麼會到了某處王宮?姐姐,這到底是什麼國家?」

「這可不僅僅是個國家,而是一個完全獨立于人間的地域,由蒂珞維族人統治的天煜宮。」

天煜宮!濯汐的腦袋嗡地就傻了。付承踐死前提到的天煜宮不是海妖族的,是蒂珞維族人的,可是二者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

不管了,付承踐說過紫泉瓶在這里。

她唰地站起,往外走。

「小姐,您要去哪里?」君雙嫵跟了出來。

「我要去見你們的王,立刻!」

君雙嫵雖然不明白濯汐的失態,但從她剛才的語調似乎可以確定有件非同小可的事情與她有關聯。也罷,王很喜愛這姑娘的樣子,帶她去倒也無妨,或許能讓她就此留下呢。

這里是雷霆鈞偶爾消遣所至的行宮听瀾別院,離王城還有好一段距離。君雙嫵叫上幾個侍女,一同陪了濯汐乘車過去。

王城灼陽宮•議事廳

「陛下,鎮守彤越島的欽天大將軍付承踐全軍覆沒,彤越島毀滅沉沒。」

這個消息無意于一顆重磅炸彈,讓雷霆鈞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問題。

「且不說付承踐是和你昭若煌大人齊名的九天將軍之一,有我賜于他的花王璨星;就是他手下的五個縱隊長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應付的。就算犯島高手眾多,他們真的抵擋不住,那四只袞龍鼎呢?七道妖力防線呢?都是吹牛皮的破爛嗎?」。

他最後幾句話是沖著下跪者中最後面一名老者吼出來的。

「請王息怒。」執天將軍昭若煌單膝跪地,神態卻不卑微。緊跪在他後面的是守衛王城的承天將軍惠容平與幾名等級不一的副降,再後的老者是海妖族的王。

位于九天將軍之首、曾跟著先主立下汗馬功勞的昭若煌才四十出頭,他瘦削、毫無特征的臉部輪廓與風神俊朗此等詞匯無緣,但在那刻板的神情之下,你可以肯定蘊藏有無比的堅定信念。的確,他不僅是個身手極為厲害的領軍人物,在天煜宮享有很高的威信,更重要的是,他比他年輕的情緒化的主人更具備處世不亂的沉穩和冷靜。

他的話讓雷霆鈞稍微控制了怒氣,後者的聲音仍然高揚,「海妖王陛下,你怎麼說?」

年老的王誠惶誠恐把腦袋頓在地面,「蒂珞維王陛下明鑒,小王確實不了解其中的情況。彤越島發生動亂,就是我那在付承踐大人手下效力的犬子羑非也送掉了性命。」

他肩膀不住抽動,老淚縱橫在衣袖里。七年前,付承踐征戰彤越島,作為王儲的長子拼了性命抵抗,死不能安魂。如近,被他們當作人質的次子羑非又……

「死了?」雷霆鈞輕聲一哼。

昭若煌接過話,「凌晨我接到消息親自去過彤越島原址,海妖族人已將島上尸體盡數找到,羑非的確在其中。」

「盡數找到?我想知道,其中有沒有來犯者的尸體?」

「這,沒有。」

「那請各位大人告訴我,到底有誰這麼好本事,滅了我的彤越島還可以全身而退。」

「陛下,彤越島並非固若金湯。當年我們接收時,該島便已受到重創,不得已將七道防線收縮于懸湖之中,那袞龍鼎亦是借陛下之力破了創口。至于付承踐,位列天煜宮九大主將之末,天下能打平甚至超過他的人少說有二、三十個。」

「我不想听猜測,我只想知道是誰膽敢與我天煜宮為敵。」

「屬下馬上全力調查!」

雷霆鈞鐵青著站起,來回踱著步子。他一語不發,懷里頭揣著怒火,偏偏找不到發泄的對象。作為統治者的他一直都相信蒂珞維族是世間最強大的民族,懾于其威勢,沒有任何人敢來冒犯。但現在……盡管彤越島只是個遠在本土之外的小據點,對方的行為仍然是一種讓人絕不能容忍的挑釁。不管是誰,都要毫不留情給予回擊!

高傲的王不知道,他罪不可赦的對頭此刻已趕到灼陽宮外面。

緊閉的厚重宮門給人一種與往常不同的威嚴感,連瞎子都可以感覺到里面有極重要的事在商議。因此守衛的士兵毫不客氣把濯汐她們攔住。

君雙嫵便勸濯汐暫且到偏殿坐一坐,有什麼事等王出來再說不遲。

抬眼望了宮門,那上面的巨大徽記正是懸湖神殿中釘掛海妖王子牆壁上的圖案。

「姐姐,」濯汐抓住君雙嫵的手不住發抖,在路上她已將事發經過大致對她們說了,也知道了付承踐天煜宮大將的身份。她這會兒哪還按捺得住,只懇求她說︰「請姐姐讓我進去。這事兒不能再拖遲,不然朵梅崍真是要遭滅頂之災了。」

輪值的守衛隊長瞄她們一眼,說道︰「君雙嫵大人,宮里的規矩大家都知道,若是忤逆陛下掉了腦袋可不好玩。請大人和這位小姐別為難我們。」

君雙嫵點點頭,只得攙了濯汐避到一邊。她本是個純良女子,听了濯汐的敘述心頭也是深深的悲切。但奪瓶之事若是王應允了的,哪還有回轉的余地。且不說這事,濯汐他們膽敢挑戰彤越島,只怕難逃一死了。這傻孩子,若不是當著一干人把事情明明白白全倒了出來,自己偷偷放了她又有何妨。

濯汐渾然未覺自己身處險境,兩眼無神盯著宮門,只想該如何讓雷霆鈞知道自己來了。她鼻子里嗅到郁郁的花香,看路旁花台里全是盛開的花兒。啊,對了,在雷霆鈞那里就有一朵被她施過靈力的花兒。

為著有了我靈力而永褒青春的花兒,請一定要幫幫我!

純正的靈力從她指間散開,與大殿之內的鳶尾遙相呼喚。

倏然一層光芒從雷霆鈞胸前的玫瑰上發出。這光芒並不見得有多刺眼,其亮麗卻壓得牆壁上的燈火都暗淡了不少。

諸位大將都未免吃驚。好奇異的力量,明明應該很強,卻如沐春風般地給人予溫柔。

「綰秀兒,」雷霆鈞吩呼他旁邊的侍女官,「去看看外面是不是有個叫濯汐的小姑娘。」

稍後,綰秀兒與君雙嫵陪了濯汐走進來。昭若煌看看雷霆鈞,再看看這個陌生的女孩。這個小女子,給人的感覺很不一般呢。至少以前除了雷霆鈞的貼身侍女,沒有哪個女子可以走進這個議事廳。

「濯汐,你來干什麼?這可不是女孩子家可以來的地方。」雷霆鈞有些煩心地鎖著眉頭。他是很喜歡和這女孩在一起,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讓他顧不上兒女私情。

「我,我只想確定一件事。」那女孩的柔弱中帶有某種堅持,「您真的是天煜宮的王?」

她問的竟是這麼無關緊要的事。雷霆鈞點點頭,已經急于要回到剛才的事宜上去了,「好啦,你有事要告訴我的話可以等一下再說。君雙嫵……」

「等等陛下,」濯汐打斷了雷霆鈞想讓她出去的念頭,「我想我知道各位正在談論的事,因為我剛剛才經歷過。」

「濯汐,我不覺得這個玩笑有什麼好笑。」

「我沒有開玩笑!陛下,我來見您,是想請您把紫泉瓶交給我,帶回到朵梅崍,那里的人民才真正需要它。我們的確傷害了彤越島若干人,非常對不住,但那是他們先做了錯事。」

「紫泉瓶」、「朵梅崍」,這樣的詞匯立即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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