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二十九章、援手

作者 ︰

「難道你想說就憑你一己之力就可以蕩平彤越島?」昭若煌厲聲發問。這沒有教養的輕浮女子,膽敢仗著王的恩寵在此胡說八道,就不去掂量掂量她連給付承踐塞牙縫都不夠。

「我,我一個人當然不行,雖然最後他……。是朋友們同心協力,才給了我打敗他的機會。」

「你的朋友?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我的朋友中有三個是佳潞蘭族的年輕弟子。另外還有翊昕,可忘了問他從哪來的啦。」

听到翊昕的名字,雷霆鈞和他的將軍都臉色大變。還用多說什麼呢?有翊昕一個人,就非常非常夠了。

雷霆鈞閉上眼楮,暗暗吁了口氣。再抬眼,那目光已如一把洞穿人心靈的利刃,「你的意思,你們挑戰彤越島的目的,就是為了那個區區的紫泉瓶?」

「也許對你們來說,紫泉瓶可有可無。對那些普通人來說,就是生命啊。請您把它交給我!」

「行了,無禮的鄉下女人!你應該去向君雙嫵學學,如何做一個溫順听話的淑女,永遠都不要參與男人們的話題。從現在起,你休想再踏出天煜宮一步!靠紫泉瓶生存的人都讓他們去死吧。至于你那些朋友,我可以保證,不久我就會讓你再見到他們,不過是割下來的頭顱。」雷霆鈞咬牙切齒地吐出最後幾個字。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濯汐臉色蒼白地倒退一步,吃驚地看著這個暴怒的男人。這是不久前還在和自己一起吃早飯,體貼周到的主人嗎?

雷霆鈞一字字回答她,「只有我,才是命運的主宰,任何敢違抗我的人,都只有去死!」

這雷霆般炸響的話語竟和付承踐同出一轍。彤越島的一幕似乎在重演,血,滿目都是付承踐鄙視的卑賤鮮血,而我們只是任人宰割的無盡絕望。她掙扎,卻逃不出粘稠的血海。我們不是平等的人類嗎?為何某些人卻可以掌握著其他的生死,不存著一絲憐憫?濯汐听到自己的聲音尖銳起來,每一根神經和血管都在燃燒,其靈力不可抑制地就充滿了議事廳。

突如其來的靈力滿含了怨憤,在宮牆四壁恣意沖擊,壓迫每一個人的胸膛。昭若煌幾個大將下意識地屏住氣息,如若不慎,那看似沒有殺傷力的怨念便會借助他們自身的強力成倍威逼回來。老海妖王面無人色,咚地坐地。君雙嫵、綰秀兒兩人只有腳步踉蹌,不住往宮門的方向退。

「難怪你敢去彤越島,就憑這樣的力量,付承踐已經輸了!」雷霆鈞的手啪地拍在王座的扶手上。膽大妄為的小女子,竟真敢和自己作對!他的眉頭糾集成了疙瘩,額角的青筋微微跳突。

沒見他采取什麼舉動,可是突然間,濯汐就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驚悸,仿佛一只無形的手突破了肌膚,粗暴地拉扯著她的軀骨,毫不留情地要把她撕碎,碾成粉末。她無法反抗地委頓在地,冷汗涔涔,痛苦不堪,想叫卻叫不出來。她只是在巨大的恐慌中知道了一件事,她足以傲視天下的靈力在這里不過是可笑的兒戲,這個男人要殺掉她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任何生命在他手中不過如一只水泡那麼脆弱。

「君雙嫵、綰秀兒。」雷霆鈞面無表情地召喚他的兩個女官。

她們惶恐地跪在濯汐身後答應,不敢抬頭。誰也料不清盛怒之下的王會如何處置他的階下囚。

「送濯汐小姐去倚晨宮,不準離開宮門半步。」

兩個女宮半拉半抱地把軟綿綿的濯汐弄起來,帶著她離開。

斜眼看著她們從自己身邊過去的身影,昭若煌不置可否地冷笑︰「陛下,這不是您的行事風格。從來沒人在違逆您的情況下還可以活下去。」

「是嗎?」。雷霆鈞的神色已經平緩,手指慢慢敲打著王座扶手,「你該知道殺慣了小蟲子,偶爾留一只特別的小蟲子多養幾天也是種樂趣。如果這只小蟲子再不听話,隨時我都可以不手軟地解決了她。」

「但願如此。我只希望我侍奉的主人可以鐵血無情,不會有任何弱點。屬下就先告退了。」

昭若煌真的就帶了手下偏將離開了,甚至沒有再問問王此事會如何解決。

海妖王趕緊頓了頓腦袋,也憂心忡忡蹣跚著腳步退出。

事實上,雷霆鈞心中也是一團亂麻,並沒有一個確定的主意。不懂畏懼王威的濯汐的確可恨,現在要殺掉她又未免可惜。至于三個佳潞蘭小鬼,此刻倒是無足掛齒了,這筆帳且記著。最麻煩的畢竟是翊昕。不管翊昕是否知曉付承踐是天煜宮的大將,總之他參與了此事就是天煜宮從未有過的恥辱。

翊昕,盡管我一直視你為最強大的對手,可你一定要逼得天地兩宮現在便反目麼?

發動天地大戰,哪里象滅掉某一個普通的民族那麼簡單。

有近衛進來遞上拜帖︰「地凌宮瑟拉修王翊昕求見。」

他竟然真的來了。雷霆鈞不由火起,他來有什麼意圖?當然不會是來請罪的。唇邊冷笑掠過,「還不快請瑟拉修王陛下進來。」

「濯汐小姐,你好點沒有。」

難以忍受的痛楚終于熬過去了。得益于侍女們的悉心照顧,她的精神已經恢復不少。

濯汐感激地沖她們笑笑,揉揉還有些悶的胸口,半晌說道︰「他脾氣好大啊,那麼凶的樣子,我都以為自己會死掉了。」

侍女們都想,換個人來可不都掉她幾次腦袋了。

綰秀兒一邊拿濕巾替她擦拭了冷汗,一邊細語勸慰︰「小姐,您不了解我們的王,其實他還從沒對誰這麼寬容過呢。看得出,他非常喜歡您。他只是太驕傲了。何況男人嘛,都不願意自己喜歡的人讓自己下不了台。」

「是呀小姐,至少有其他人在的時候您該多順著他的。」君雙嫵接口說︰「我明白小姐您的心情。但想一想何必要和他針鋒相對呢?在沒有其他人,又趁他心情高興的時候,慢慢說明你的意思,或許能讓他接受呢。」

咦,明明是他不對,為什麼還要別人委屈順應他?他這樣對自己也叫寬容和喜歡?難道非要把自己置于死地才叫不寬容不喜歡?濯汐天性已經夠柔順了,但這個王的特別「垂青」還是讓她受不了。

「我才不要討好他,把我當成犯人,還不準我離開呢。」濯汐憤憤然地說。還說什麼這里沒人敢欺負她,他第一個就把自己欺負得夠戧。

君雙嫵不由一笑,「他呀,真把您當犯人可就不是關在倚晨宮了。來,頭發都亂了,我幫你梳梳好。」

兩女官扶她坐在梳妝台前,幫她拆散頭發重新梳理。

她柔順的頭發象綢緞那樣從肩頭披散到凳子腳,泛著可與寶石媲美的美麗光澤。侍女們不住聲地贊嘆,不管多名貴的飾物配在這樣漂亮的頭發上都不會浪費。濯汐卻不習慣頂一腦袋累贅的首飾,讓君雙嫵隨便幫她捆成馬尾就好。

綰秀兒立在一旁,一邊挑選飾物,一邊說道︰「小姐,這個時候您更應該打扮得比誰都漂亮。以您的美貌,晚上陛下過來一定很快就會消氣了。」

「咦,他不是關我在這里的嗎?反正我都逃不掉,他還過來盯著我干什麼?除非他道歉,我才不要理他。」

眾侍女都不由捂嘴發笑。這來自外族的少女,單純得有幾分傻氣呢,進入王的寢宮可是多少蒂珞維貴族淑女的夢想啊。看樣子,與眾不同的她將成為王近期最寵幸的侍姬了。

濯汐沒去理會她們發笑,只是悶悶不樂看鏡中的自己。真是!不但沒要回紫泉瓶,自己反而困在了這里,還累著阿禤他們的處境更危險了吧。

忽听有人喊道︰「君雙嫵姐姐!」從鏡子里看到門外進來個年少女官。

君雙嫵放了手中東西,笑臉迎過去,「是綾攸啊,最近都少有見到你來倚晨宮走動。」

「我這可不是來了麼。」說笑兩句,眼楮轉到這屋中唯一的陌生女孩兒身上,「王還在灼陽宮議事吧?王太後听說新來了個叫濯汐的外族姑娘,想要見見。呀,果然是美得沒話說。」

王太後怎會這麼快就知道了這邊的事?君雙嫵和綰秀兒頗感詫異地對對眼。王早已成年,太後除了催促他成婚的事,平常並不太過問他有哪些寵愛的姬妾。這會兒巴巴地使人來傳喚濯汐,不知是何用意。

「姐姐們是怕我把濯汐小姐弄丟了嗎?」。見她們不語,綾攸半是認真半是打趣地問。

「怎麼會呢。」君雙嫵賠笑說道︰「只是王說過沒他的允許,濯汐小姐不能踏出倚晨宮半步。他若回來……」

「哎呀,王太後也是非讓我馬上帶人過去不可。你不知道,太後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象是忍著很大脾氣似的。」說到最後一句,綾攸掩了嘴壓低聲音。

王太後端莊淑惠,喜怒不輕易形于色,對下人也極為寬容。听說如此,君雙嫵兩人都嚇了一跳,也低了聲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太後如何知道……」唇角微微向濯汐那邊一努。

「我悄悄給你兩個說。我打量著是昭若煌大人透的信兒給王太後,早先看到他的親信來過,具體說些什麼我也不知道。」

昭若煌,輔佐過先王的元老,現今位高權重的第一大將,連太後也非常敬重的人。在灼陽宮議事廳里,他對濯汐的印象並不怎麼好啊。

兩邊都是惹不得的主,兩位女官你望我我望你地躊躇起來。綰秀兒吞吞吐吐地說︰「濯汐小姐,王太後她,她想見您。您看是不是……」

「王太後?是雷霆鈞的媽媽嗎?」。濯汐有些好奇地問。

「哎喲,我的小姐。」綾攸被她的口無遮擋嚇得一驚一乍的,「在王太後面前,您可千萬別直呼王的名字,稱呼她老人家也得叫王太後。嗯,這些禮儀我慢慢給你說,我們還是快去吧,別讓她等久了。」

「行啊。」濯汐很干脆地答應。如果是去見雷霆鈞的媽媽,事情應該會有轉機吧。

那兩位也舒了口氣。如果王回來怪罪,至少可以說濯汐小姐自己要想去的。

倚晨宮兩個女官親自送了濯汐出去,庭院中已停有馬車,好些侍從侍女恭敬地候在那里。

真是不習慣呢。

「很遠嗎?還要乘車?」

「不遠,但也得走段距離。小姐得到陛下的寵幸,就是有身份的人了,哪還能隨意走動呢。」

富人家的生活就是這麼磨人吧。也懶得再說什麼,反正自己是觸怒了蒂珞維王的囚犯,他們願意怎麼著都可以。

香軟華美的車不緊不慢往前,巍巍宮牆一重重晃過,透著王家威嚴無上的氣派。稍時便到了王太後所居的暉璦宮。馬車停在門外,侍從侍女原地侯著,只綾攸陪了濯汐進去。

此處庭院與雷霆鈞的寢宮不盡相同,富麗之中處處透著莊重,路遇侍者皆是舉止大度有禮。先時在倚晨宮說笑的綾攸也換了個人一般,垂首緩步,斂聲閉氣。

濯汐隨在她身後,心中惴惴,「姐姐,阿姨是不是很嚴厲的人啊?」

「噓!」綾攸趕緊做了個手勢,「什麼阿姨不阿姨的,不是說了得叫王太後嗎。進去了您盡量別說話,王太後問什麼您才說什麼。」

哎呀,不好,看來雷霆鈞的媽媽也不那麼好相處。

園中小徑一轉,幾棵參天大樹穿插出來,遮去了大半光陰。忽然就是雙手從樹後伸出來,輕輕將綾攸拍倒。

驚得要喊叫,眼簾已闖進個幾分熟悉的身影。

「蕭先生!」禁不住地欣喜。盡管只見過他兩面,也算是個「熟人」啊。

他微笑點頭,麻利地提起綰秀兒,將她放在樹背後的花叢里。

然後,他遞給她樣東西,帶了她迅速離開。

「這個就是紫泉瓶嗎?你是怎麼找到的?」

「把它收好。你的問題以後可以慢慢問,我們的時間非常有限——如果你想逃出天煜宮的話。」

蕭對這迷宮樣的大園子似乎很熟悉,攜著她左拐右折,總是恰倒好處避去了旁人,最後來到個僻靜的角落。

「天煜宮是以神力造就的一個時空,非同其他世界的空間,進出時要經受強度的時空轉換,記得釋放你的力量護體,不然是非常危險的。」

「嗯,謝謝你,蕭先生。」

「你就叫我蕭好啦。還有樣事得記住,紫泉瓶送回原處,一定要把瓶塞取出藏好,那樣瓶子不會再被人搶走。」頓了頓,蕭側眼看著她,似有憂慮之色,「濯汐,遠離雷霆鈞,不要為他表面的風度所迷惑。你想象不到他有多可怕。他喜歡的人或其他什麼事物,如果得不到他寧願將之毀滅。」

濯汐臉蛋紅紅,心想我才不要和他一起呢,這麼凶的人,也難怪他會寂寞。

蕭不再多說,打開天煜宮去往人間的通道,將濯汐送入其中。

灼陽宮大殿。

一連串熟悉的腳步聲,從容、鎮定,有節奏地扣響在大方地磚上,稍後終止在數步之外。

居高臨下看去,青灰色地磚上踏著雙黑色的直筒長靴,然後是黑色的正式大禮服,黑色的斗篷。一身的黑,襯得他黑色的眼楮越發地亮,而一張臉幾乎看不到血色。他應該是負傷在身的,但他的身軀依然挺立得筆直,舉手投足自有王族天然而生的雍容氣派。

雷霆鈞微微起了怒意。這混蛋!永遠都是這份讓人討厭的從容自信,哪怕他被自己揍得鼻青臉腫的時候。

依稀那日,從書桌後抬了頭,看到個小小的腦袋依在門邊,幾縷栗色的發絲順耳際垂下,黑色的眼楮幾分好奇地打量自己。他的衣服上,甚至還沾有未抹淨的泥土。

「誰家的孩子?你不知道不可以進入這地方嗎?」。他聲音不高,透了嚴厲地責問。

那小小的孩子有些靦腆地笑了,友善而無畏,「你是雷霆鈞王子對嗎?我是瑟拉修王的兒子翊昕。」

從來沒人會這樣對他笑。即使幾個親生的弟弟妹妹也不會。在所有人的眼中,只有十歲的他是蒂珞維王的長子,是未來的王,是整個王族最優秀的表率。他們看他的笑有畏懼,有討好,也有嫉妒,就是沒有眼前這孩子的坦誠和親近。

他們由此熟絡了起來。

翊昕總是沒心沒肺地快樂著。也許因為他比自己小著幾歲的緣故,他不需要考慮太多的東西,不必想著自己的責任,想著民族的將來——盡管他是瑟拉修王族唯一的繼承人。

瑟拉修族小王子的來訪,給沉悶的蒂珞維王族帶來了一些活力,使得知書識禮的孩子都常常忘了身份,跟在他後面一起瘋玩。

因此雷霆鈞並不很喜歡這孩子。

他哪里象個王位的繼承人?

他可以做宴席上最禮貌的小紳士,也可以和僕從家的髒小子一起打滾玩泥巴,甚至連帶著把自己這個王儲也看得和路邊平民一樣高低。對于習慣了以自己為中心的雷霆鈞,他從來不會妥協,總是由著自己的性子和雷霆鈞對著干。

背了人,兩個王子私底下打過兩回。當然總是雷霆鈞優雅地贏,翊昕難看地輸。誰叫翊昕晚生幾年呢,那時的他連逐日弓都拉不開呢。

他是客人,也是未來的王啊,你應該多讓著他的。母親總是這樣勸慰自己。

王算什麼?世界上大大小小有幾十上百個王,而我,一定是其中最了不起的那個。

即使如此,他還是寧願和翊昕爭爭吵吵,而討厭看到自己的弟弟們。至少,翊昕的喜怒哀樂都是真實的。至少,他會為了送他一只自己也喜歡吃的蛋糕而保存到發霉。

童年在不斷的爭吵和和解中過去,他們的距離不出所料地慢慢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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