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十一章、被擒

作者 ︰

濯汐沒有死掉。幸好遇上了這對好心的姐弟。得益于波妮細心的照顧,也因為有幻菁、璨星如沐春風的安撫,她身體的狀況逐漸好轉了。

等她清醒過來,才發現這是個多麼貧困的家庭。兩個失去雙親的可憐孩子,賴以生存的不過是個破爛得四壁透風的小土房,一張用磚頭墊著跛腳的小床,兩張坐著就要咯吱亂響的竹椅,以及放在門外的小火爐,幾乎就是他們全部的家當。

然而貧窮未曾抹滅掉他們善良的天性。因為客人的到來,他們讓出了唯一的小床,夜晚來臨,弟弟蜷縮在客人腳底安身,姐姐則坐在火爐旁打盹。重病的客人需要營養,他們將僅存的小米都熬成稀粥,自己就在地里挖些紅薯和野菜果月復。

這情景讓濯汐非常過意不去,波妮反倒為自家的寒酸數度抱歉。

波妮問起她怎會跌進界河去。要知道那可怕的河流惡寒更勝冰雪,即使盛夏掉進去,骨頭也會被封凍住,沒人還能爬得出來。

回想起當時的情形,濯汐當真是心有余悸,「你們這里的河都是這麼可怕嗎?」。

「不,只有界河才這樣的。這條連接異離域各處的界河除了寒冷,里面還有許多流蕩的怨靈,陰氣很重,別說人,就是牲畜都不敢靠近飲水。那天要不是我弟弟追蝴蝶追到水邊了,我們還看不到你呢。」

「濯汐姐姐,難道你不是異離域的人嗎?」。趴在床邊的波可問她。

濯汐搖頭,「我家在宸吉大陸瑞萌兒森林的踫踫村。」

波妮接過去問︰「那一定是很遠的地方吧?你怎麼會跑到這兒來?這地方是越來越亂了,現在異離域的老百姓能想到法子的,都在偷偷往臨近的宸吉大陸逃跑。」她輕輕嘆口氣,兩手不停在粗陋的裙子上搓揉。

其實濯汐大部分時間也是隨阿禤生活在鄉村的,但踫踫村的情況比起這里來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想到姐弟倆生活的窘迫,她更多了內疚,多希望自己擁有神奇的法術可以改變這一切。

「濯汐姐姐,」波可插進來,「你是要去都城參加晚會嗎?」。

「什麼晚會?」

「听說是要任命新的第一大巫師,請了許多外面的客人來呢。」

這麼一說,波妮想起果真這兩天從界河上渡來不少外人,異離域都好久沒這麼熱鬧過了。濯汐也想起那日翊昕等人在岸邊的對話,看來他們也是被邀請的對象。至于他們提到的那個女孩又是怎麼回事呢?就是因為她的緣故才讓阿禤對自己反目成仇的?

且不管如何,先看能不能找到翊昕他們吧,有他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就問波妮都城還有多遠。

波妮有點驚訝,「你真要去參加晚會?你連套象樣的衣服都沒有,他們不會讓你進去的。」

「我本意不是去參加晚會。我想找我的朋友,他們也許會出現在那里。」

「都城倒是不遠,出了村口就可以看到城市輪廓。但是,那麼大個城,你怎麼找啊?」

濯汐默然無語,如何不知道在這個危機暗藏的陌生世界中要找他們該有多難。而諸如搏格之流也一定在追蹤她。

「姐姐,我們可以陪她進城呀。」波可說。

波妮想了想,說︰「也好,我們種下的花都開了不少,正好可以拿進城賣掉。如果找不到你朋友,你還可以暫時回來落腳。不過濯汐,你現在的狀況還不大好,不如多休息幾天再去找吧。」

「我得盡快去找他們,再等下去只怕會錯過時機。而且,我已經好很多了。」濯汐急切地表白。

波妮知她心意堅決,好言勸她又修養了兩天,問明她朋友的面容(身份和名字就不用說了),每每去集市時都為之打听。但作為異離域貴賓的瑟拉修王,尋常百姓怎會接觸到,因此都是無功而返。

每逢姐弟倆不在家中,濯汐也會去臨近的水井、水塘走走,期望可以遇上能自由來往于水中的依敏征。情況卻並不因人的期盼而發生轉機,依敏征就象從世上揮發了一樣毫無影蹤。

時間稍長,濯汐再也坐立不住,又听說今晚大女巫所住的移幻宮中要舉行盛宴,堅持要跟波妮姐弟同去城里。

實在扭不過她,波妮只得答應。姐弟倆依舊先到後面院子里去采摘花朵。他們因為人小力弱,種出的糧食和蔬菜很有限,每年開春都順帶在屋後撒了花種,等它自生自滅,若有花開再拿到集市上買。只是這些天說來奇怪,花兒長勢比往年好了多倍,一朵朵開出來又大又鮮潤又香。

他們不知道,濯汐一個人在家時,常常會去幫他們照料花朵。

這里去都城果然不遠,半小時不到已到東城門外。因今晚有重要的宴會,守城的士兵比往常添了許多,但過往的行人車輛仍是熙熙攘攘,不乏一界都城的熱鬧。進了城來,更見處處花團錦簇、高樓群立,其繁華絲毫不減其他大陸的城市。

到了集市,波妮把花簍放到地上,立即吸引了路人,紛紛給出好價錢換走中意的花兒。濯汐戴著頂鄉間少女常見的軟帽,避在波妮他們後面,眼楮卻一眨不眨,仔細觀看每一個路人,希望能從中找到個熟悉的身影。然而隨著花一朵朵賣出去,她的失望越來越深,到底都沒能等來想見的人。

幾人買了食物充饑,離開集市開始漫無目的到處探問。只是濯汐連翊昕等人的面都沒有瞧見,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穿著打扮,更不清楚除阿禤之外還有誰跟在他身邊,打听時難以向別人描述得清楚。閱歷太淺的她自然沒有想到,其實可以去去貴賓寓所探尋她的朋友。

沒有任何收獲地走了一下午,眼看著日頭偏西,這一天又去了大半。

「我們還是明天來找吧。」波妮勸說。她也不忍心讓濯汐失望,然而人海茫茫,還有多少找下去的意義呢。

可是過了今晚,伙伴們還會再留在異離域嗎?而且,單靠自己一人,只怕要離開異離域都是難上加難。

濯汐靠在街頭的欄桿上歇歇氣,說︰「我想我只有去今晚的宴會上看看了。」

「但你進不去啊。」

「會有辦法的,實在不行,等天黑沒人注意的時候飛進去。」

「飛?」波可好奇地看著她,「怎麼飛啊?是背上綁著個很大風箏飛進去?」

波可的聲音有點大,甚至吸引了一些行人往這邊看。濯汐趕緊掩飾︰「這個是說笑的,只是我胡亂想想罷了。」

波妮也沒去多想,叫弟弟別亂猜,然後安慰濯汐說︰「我們可以再想想辦法。現在不急,離天黑還有些時候呢,我們先回去把晚飯吃了吧。」

濯汐只得應允,慢慢隨他們往城門方向走。

不多會到了城邊,不時有盛裝打扮的車馬行人擦肩走過,而且听口音好多不是本地人,想來都是要去參加宴會的。濯汐到底不死心,眼光仍緊盯著一個個路人。

從城門邊的崗哨過來一人,略彎了彎腰作禮,樂呵呵打著招呼,「濯汐小姐,我這做主人的真是照料不周,怎麼可以讓你一個人來了。」

濯汐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淨淨,還沒說上話,旁邊波可先高興起來,「這就是你的朋友吧,終于讓我們找到了。」

波妮急忙拉了拉弟弟,示意他一起跪下去,囁囁地吐出一句「搏格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前面少了個「副」字,听到耳里特別舒坦。搏格拔拉著小胡子,顯得越發和藹可親,「好啦,好啦,跪什麼跪?這不是讓外來的朋友害怕嗎?得啦,你們把我的朋友照顧得不錯,這兩個面包賞你們,快給我回去了。」

波妮遲疑著站起,不敢接面包,更不敢走開。要知道這個笑臉常在的副城主並不是什麼好應付的人,稍有不如意他那可怕的法術就會施加在你身上,叫你飽受痛苦,生不如死。

濯汐伸手在她胳臂上輕輕一推,說聲「走吧」,眼神和語氣都在強烈地告訴她趕快離開,否則會有危險。搏格不耐煩起來,直嚷著,「怎麼還不走,難道要我搏格大人親自送你們回去?」波妮只得給了濯汐個關切的眼神,憂心忡忡帶弟弟走開了。

「好啦,濯汐小姐,我們可以去談正事了。」搏格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帶濯汐去了崗哨里。

兩人在椅子里坐下來,搏格搓著多肉的手指,滿臉堆了笑,「哎呀呀,我的小姐,這麼多天終于見著你了。你都不知道,我回來被大女巫閣下罵得好慘,那些混蛋的大小巫師們也都一個比一個開心地看我的好戲,說我搏格連押送犯人這種小事都做不好,應該退休了。不,不,我現在還年富力強,退休是多遙遠的事啊。更過分的是,連界河上擺渡的那幾個低賤婆娘都在背後譏笑我,真讓人想把他扔到水鬼堆里去。哎,我怎麼都不敢相信你會死在了界河里,那該多叫人傷心啊。」

他眉飛色舞說個不休,好容易濯汐才插進話,「好,我現在如你們所願來異離域了,你們究竟想怎樣?」

「是呀,我正為這個為難呢。大女巫今晚忙得很,怕是沒時間見你。你先把你那兩朵花給我。哼哼,那幾個擺渡婆娘竟忘了這件大事,也是被大女巫罵慘了的哦。」

「你這人好無聊!」濯汐終于找到個評語回敬他。站起來,拉開門就跑。

搏格忙跟上去。不料剛跨到門邊,突然就是股極強的力量挾著群花鋪頭蓋腦涌進來。這力量雖不傷人,但因太過強大,竟沖得他往後仰坐到地上。他萬萬沒想到,這小得可以一巴掌揉碎的女孩風寒之後身體大大受損,竟還可以爆發出這樣驚人的力量。路途上她是因為吉戌彥的原因才隱忍不發的吧。

跌跌撞撞推開晃動的人影,耳邊警告、威脅的聲音嚷成一團。跑,快跑!被逼上絕路的濯汐什麼都顧不得,只是一個勁兒地跑。既然伙伴們在異離域,就一定要找到他們。

唰,幾柄明晃晃的槍挾著勁風逼到近前。但更快的,一根皮鞭卷了過來,格擋開刺搶,再蛇一般輕輕從濯汐兩腿上一圈圈繞上去,把她拉倒在地。後續的士兵立即沖上去以刀槍架相抵,叫她不能動彈。

搏格見到那人,立刻收斂了懶散姿態,恭敬地叫了聲「厲雁逍先生」。

那才趕到的厲雁逍先生顯然比搏格的地位要高,但年紀比他輕多了。他點點頭,有些責怪地說︰「搏格先生,你也莽撞了些,難道忘了吩咐手下不能使用暴力性的招數?被璨星傷到就不好了。」

「大人教訓得是。」

厲雁逍回過頭讓眾士兵都退開,親手將濯汐扶起,臉上帶著禮節性的微笑,「你就是濯汐小姐吧?我是這里的城主厲雁逍。」

濯汐滿是敵意地瞪著他,想要用力把手摔開,可是她身上的鞭子還是纏著的,一用力差點又摔倒了。

厲雁逍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皺了皺眉,吩咐手下牽了幾匹高頭大馬過來,將濯汐橫放到其中一匹上,吩咐搏格也同路,一起往移幻宮而去。濯汐本想自己獨自在匹馬上,或許可以掙開鞭子逃走,但那柔軟的鞭子竟象是有靈性的活物,覺察她哪里掙得厲害,就游到那里纏住。

幾人避開人群熙攘的大道,專走行人稀少的小街巷。兩邊樓群紛紛倒退,很快到了座宮殿近前,可見其中燈火通明,隱隱有高昂的樂曲聲流淌而出。

下了馬,他們卻不走正門,而是順了條偏道繞個大圈子到移幻宮背面。這里是一處幽靜的槐樹林,天色才見黃昏,便籠罩起森然冷清之氣。穿過槐樹林,一道望不見盡頭的灰牆橫亙而起,早有守衛致禮相迎。

厲雁逍吩咐他們兩句,無非是今夜重任在身,萬不可出差錯等等。然後帶濯汐進入好大個園子。園中花木青郁繁茂,與園外槐林的森冷不同。在彎彎曲曲的花徑和回廊走上一大截,人都快繞暈了,最後才進了個簡單整齊的小屋子。

剛把濯汐安頓好,就有士兵在外面說︰「厲雁逍城主大人,搏格副城主大人,大女巫閣下已問過你們幾次了,請盡快去宴會現場。」

「我就來。」厲雁逍回了話,伸手收了纏住濯汐的軟鞭,「請濯汐小姐委屈下暫時等在這里,不要到處走動,我會讓人把食物和各種用品送過來。」

她不領情地別過頭去,「你們不用那麼假惺惺地照顧我,要殺我就動手好啦。」

「我沒有殺你的權利。而且,我會請求大女巫閣下放過你。」

「你?」濯汐用極不信任的眼光看他。

厲雁逍嘆了口氣,神色中有著種無可奈何的憂慮,「是我親手接過大女巫閣下的密令,要阻止你進入今晚的宴會,並且可以在外界不知道的情況下秘密處死你。我不知道她和你有什麼矛盾,或者說她身邊那個模樣很象你的女孩與你是什麼關系,只是一直都不太贊同她為了鏟除異己大開血腥之路的做法。晚會之後,我會去和她好好談談,希望她放過你。所以,目前你還是留在這里比較安全。」

這還是濯汐第一次听到有人明確告訴她有人和她外表相象,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怔了怔說︰「你可以帶我去見見那個長得象我的女孩嗎?」。

「她今天有很重要的事,不能見你。而且,你何去何從還得等大女巫閣下回來後才可以定奪。」

厲雁逍已覺得自己說了太多的話,彎了彎腰,示意搏格一起離開。

回味著厲雁逍的話以及自己幾個月來的經歷,濯汐腦海中一個接一個疑問冒起。自己出生的瑞萌兒森林應該是比較偏僻的地方,她所過的也是不會引起外人注意的平淡生活,可是僅僅三個多月異離域的人就找上了門,而這次她還沒有返回踫踫村那個神秘的女孩似乎就先已去光顧過。這些人為什麼會如此關注她的動向?會什麼要把還沒有什麼經歷可言的她視為欲除之而後快的勁敵?

異離域真的會和惑夜天使有牽連嗎?

還有那個女孩,她僅僅只是和自己有著相同的外貌?她們之間究竟還有什麼千絲萬縷的聯系?

自己就象是陷入了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看起來每走一步都是離答案越近,其實面臨的問題越加錯綜復雜。

咯吱一聲打斷了她的思索,兩個僕婦推門進來,放了幾樣吃穿用度的東西在桌子上,連眼皮都不抬趕緊帶上門退出去。

奔波了這麼一天,肚子的確在咕咕叫了,雖然身體不舒服導致胃口很差,濯汐還是盡量吃下了兩片面包和水。拿濕毛巾擦擦臉,抬起頭,突然發現門是沒有上鎖的。她登時高興起來,也許能想法子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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