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十二章、掘骨

作者 ︰

濯汐把毛巾放下,輕手將門拉開條縫子。此時夜幕初降,外面回廊上盞盞明燈亮起,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來時的路。然而在偌大的園子里,竟沒有一個守衛。天賜良機,不趕快逃走還等什麼?她不敢暴露在太過耀眼的燈光下,只順著回廊行走在廊外樹木山石的陰影里。

畢竟是大病初愈,她沒有充足的體力走得夠快,僅僅出了這個小院落,就感到了身子的倦乏。也許,該多休息下再出來的。

她仰起頭,濃厚密實的黑從四面八方鋪壓過來,沉重得幾乎睜不開雙眼。遠處的音樂飄渺如在天外,聲聲入耳催人欲睡。不,不能在這個時候松懈,一定要堅持住走出去。只要可以找到想見的人……

她扶住廊柱,閉上眼楮喘喘氣,再站直了身子。

咦,有什麼不對啊!她凝神細看,這,這分明是還在原地徘徊嘛。是迷路了嗎?

稍一躊躇,她打算冒險飛到空中去看看。但打開翅膀她才突然發現,受到某種奇異力量的制約,自己是無法起飛的。這在個大園里,到處都充滿著那種若有若無的力量,它並不見得有多強,虛緲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卻在不著痕跡地影響你的行動。

難怪厲雁逍會放心大膽地自己獨自一個人留在這里。在這個法術的世界,外來人是很容易被控制的。

難道就這樣束手待命?看不到一個對手,對手卻又無處不在,仿佛每一個陰暗的角落都有眼楮監視著這里,在暗中得意發笑。激憤的濯汐再難忍受這種令人壓抑的約束,振動翅膀強行起飛。然而她的腳尖才剛離地,突如其來的如電流般的感覺就襲擊了她嬌弱的軀體。

她摔倒在草叢里,來自胸腔的痙攣幾乎讓她窒息。幻菁和璨星飛出了衣兜,花瓣輕輕顫動,光暈一圈圈蔓開,散發出柔和的力量。

美麗的花王花後,幸虧還有你們相伴啊。濯汐緊緊把花握在手里,我忠誠的朋友,我該怎樣做呢。她慢慢坐起,竭力讓激亂的心平息。

不再刻意去沖闖,周圍暗伏的防線仿佛也消弱了下去,彌漫在樹木花草之間的,不過是些她所熟悉的自然界的淡淡氣息。

來自草木的靈氣?乍然有線靈光從腦海里閃過。曾在姿籮那里翻過一本法術修行的書,當時她說過什麼來著,自己的力量應該是屬于「木」之系的。並不太懂她提到的術語,但在這個時刻,憑著直覺感受到,這花園防線的布置與自己運用靈力的方式有幾分相似。

心靈逐漸沉靜、透明,一層層看穿這錯綜復雜的大迷宮,引領自己從容慢行。

黑暗的前路忽兒又亮堂了不少。定楮一看,竟是走到先前進來的後園門了。

防線的作用已弱了許多,只要走過那門牆,外面就是自由之地了。可是門內外燈火通明,少說守了二十來個精銳士兵,根本不可能大搖大擺闖出去。怎麼辦?離開仙境,自己是無法恢復到蝴蝶那麼小的原身的。

正難以舉步,門外忽地起了小小的喧嘩,好些士兵都手持兵器沖了出去。可以听到留守士兵們壓低聲的交談,「怎麼回事?」「好象發現了可疑的人影。」「加緊防範,千萬不能在今晚出意外。」

這時候會有什麼人來搗亂嗎?也許自己正可以利用這種混亂。

看看左右一溜的高牆,不少槐樹枝自牆外伸了進來,茂密地堆砌著,愈加吞噬了本來就暗淡的光線。

行不行都必須去試一試了。濯汐指尖靈力綻涌,結起道花瘴。

守在園門的士兵嗅到花香,突見園中花撒如雨,都是驚詫無比。一個小頭目急令眾人入園搜索,只留四個士兵守護大門。

這留下的四人見園內園外都有情況,陪上了十二分的小心緊盯前後。不料十數步外的牆頭已翩然飛出條身影,並迅速隱藏到繁茂的槐樹枝葉間。

幾分鐘後,暫時離開的士兵全部重新回到了崗位,但都沒有收獲。有人詢問是否要將情況匯報到厲雁逍大人那里,小頭目們考慮了下,這種杯弓蛇影的事,還是不要急著去打擾大人們的好心情。

在園門內外恢復平靜之後,從槐樹林深處的某處樹椏上跳下了一個人影。

由于離園門較遠,他並不知道另還有人引起了騷亂。他側側腦袋,太過靜謐的樹林里幾乎听不到任何聲音。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士兵們的確都離開了,但第一大巫師的任命大典也快開始了,必須得抓緊時間完成自己的事。

突兀出現在槐樹林里的人正是翊昕。他一直記掛著依敏征的囑托要找到他被埋于此的骨灰。可是槐樹林與移幻宮毗鄰,而且大女巫時常來此散步,很難有機會靠近。前兩日他私下在附近勘探了下情況,趁著今夜異離域盛事,諸位高層要人都要出席宴會,這才冒險闖入。剛剛因為不小心,竟被巡游的士兵發現了蹤跡。

如此大一片林地,依敏征的骨灰究竟會埋在哪里?

這一帶對翊昕而言並不陌生。在叛亂之前,移幻宮所在位置是異離域專門培養後輩弟子的法術堂,作為小貴客拜訪異離域的翊昕就是在此認識了依敏征、姿蘿,還有千羽冰。那時的槐樹林不象今天這麼大這麼繁密,成片的草地上總是陽光充沛、花團錦簇,令年少的他們留戀忘返。

在這座城市成為新的都城之後,千羽冰將法術堂拆遷,改建為自己的宮殿,亦新種植了不少槐樹。原有的槐樹和新栽的樹高度和粗細都明顯不同,如果是白天從遠處地勢稍高的小山坡看過來,起伏的樹冠正依稀勾勒出一個五角星的形狀。

翊昕隱約了解一些異離域的法術,知道許多陣法是按照五角星來排布的,而通常五角星的中央就是法力最強的地方。

可是置身于一個巨大的五角星里,抬頭都是蔥蘢的樹葉,很容易便偏離了方向,更別說要確定它的中心點了。翊昕從一棵棵樹跟前緩慢而行,眼楮里捕捉著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

很快他腳步停住了。腳下踏著的小片雜草顯得比別處稀疏些,就象時常有人踩踏一般。

面對著的老槐樹讓他回想起了某些愉快的畫面。練功暇余,尤其是炎熱的夏季傍晚,依敏征會邀他一起出來散步。但那個太過內向安靜的家伙並不喜歡和一大群小伙伴滾在草叢里追打嬉鬧,因此他們常常躲在樹杈里聊天。他們兩人年紀幼小,爬不上更高的樹杈,這棵微微傾斜樹杈開得又低的老樹便成了最佳的棲身之所。

依敏征的埋骨之所說不定就在這老槐樹根底下。

翊昕蹲在樹下,模出把事先備好的僅有巴掌大小的鐵鏟子,輕輕拍打著地面,很小心地試著探查可以挖掘的地方。

然而圍繞老槐樹轉了一圈,沒再發現什麼特別之處。已隔了兩三年的時間,當時挖掘的痕跡早該踩死了,何況這里不少樹木是後來才移植過來的。

莫非自己的判斷有誤?還能是什麼地方,總不能老老實實拿著鏟子挨遍兒地去掘地三尺吧,可能不等天亮千羽冰就找上門來了。

時間已經不早了,再不趕快的話,自己久久不能在宴會上露面,難免要惹些閑言碎語。

不管了,挖!完了可以叫博疏出來幫忙,拿這些落葉來稍微掩飾。

一鏟子插下去,細碎的聲音在這靜夜中听來格外刺耳。

忽而一股風拂過,卷起地上的落葉,颯颯地直往人身上撲。翊昕吃了一驚,頓住鐵鏟,警惕地四處張望。周圍除了樹木,連只小老鼠都沒有。他拔起鐵鏟,又待挖掘。颯,颯,第二波風又襲了來,軟軟的樹葉  啪啪打著肌膚竟覺得生疼。

毫無疑問,的確是有人來了,而且是個身手堪稱頂尖的高人。

「閣下有何指教?可否現身一見?」翊昕緩緩站起身,輕聲問道。

沒有任何回答,只有若有若無的風拂著發梢。

他微微有些惱火。你當我是任人捉弄的嗎?索性再半蹲下去,狠狠戳上一鏟子。

不出所料,那風又颯颯地拂了來,勁頭比前兩次更甚,卷得落葉、草睫甚至小碎石子,紛紛往人身上打。

翊昕這回卻有了準備,察覺到風是從左後側掠來,順勢一記催冰掌返打回去。

喀喀嚓嚓若干小樹枝斷裂的聲音中,響起個哼哼低笑的聲音,「年輕人好大的火氣,生怕別人不知道堂堂瑟拉修王光臨呢。」這聲音位置好快,開始時在翊昕左後側,一句話說完就到了他正前方。

翊昕仰起頭,正看到前面樹杈上斜倚個人影。他身著襲寬大的衣袍,在密集的枝葉後半隱半現,看不清身段長相。

听他言語並無惡意,翊昕欠身為禮說道︰「是翊昕造次了。」

那人冷笑道︰「這是什麼地方?真當異離域人死光了,倒是任憑瑟拉修王可以隨意而為來的!」

「翊昕無禮,請前輩見諒。」

「不敢當。陛下深夜造訪,很有雅興啊。」

翊昕遲疑了下,說︰「我來這里是受人所托,有很重要的事。」

「是什麼?說說看。」

「這……」不能再說下去了。依敏征待報的血海深仇是誰也不可泄漏的大秘密,何況只是估量對方是異離域前輩高人,究竟什麼根底還不知曉呢。

那人坐正了身子,說︰「其實,你不說我也猜著了。天下誰不知道瑟拉修王和異離域第一大巫師鐵打的關系,依敏征失蹤的事,你一直都沒死心,到處在找他。」

翊昕汗都出來了,只想非殺了這人滅口不可了。卻听他嘆口氣,「我知道依敏征是死了,否則以他的性子,豈有隱姓埋名多年對異離域不聞不問的。不過,我卻不信莫寧珈會在千羽冰那小女圭女圭手下敗得一敗涂地。」莫寧珈正是前大女巫的名諱。

「前輩,你的意思……」

「我多年前就已厭倦了異離域的權利紛爭,曾發誓不再過問異離域一應事由,但異離域到今天這地步,又不由得人不管。在這里踫上你,倒正好。」

「前輩若有需要翊昕效力的,請吩咐。」

「呵,你還打量著我在套你話呢。直說了吧,這幾天你夜里都在往這里跑,我早注意到啦。」

這話說得翊昕羞慚不已。世人皆贊他為少年英豪,一身絕技難覓匹敵之人。不想接連幾天行蹤暴于他人眼中,自己還絲毫不知情。

那人繼續說︰「這一帶被高手布下鎮魂大陣法,其中自然藏有緊要人物的遺骨之類。我一直猜這里被鎮著的是莫寧珈,直到看到你我才想到更應該是依敏征。莫寧珈死前定是傳了返生術給依敏征,期待他能找到時機復生,恐怕千羽冰也料到有這麼一著,因此布陣壓住他的遺骸。」

听他說得明白,翊昕猜疑之心盡去,恭恭敬敬施禮說︰「煩請前輩破了陣法,把依敏征的遺骸交給我。」

「我既然會現身,當然就有法子幫你。」

盛大豪華的異離域第一大巫師任命晚會已拉開了序幕。氣派華麗的移幻宮中裝飾一新,幾十盞巨大的吊燈從三層樓高的大廳天花板上垂下,將整個內廳照得如同白晝。無數熒光亮燦的飄帶、花卉裝點其間,暗香悠悠浮動,叫人心神俱醉。

正式的任命儀式還沒有開始,大廳中已擠滿了來自各界的觀禮貴賓,連二、三層的回廊里也站滿了客人。在大女巫專職樂隊嫻熟動听的演奏聲中,一對對打扮入時的的紳士貴媛翩然旋入舞池,更多的人則停留在大廳邊緣,或是和相識的舊友彼此打著招呼,或是匯集三五一群低聲議論著什麼。

對于這場盛會,除了禮尚往來的應酬,大家更帶著一些好奇,想看看強盛一時的異離域在動蕩平息幾年之後,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可以接替聲名顯赫的依敏征登上僅次于大女巫的高位,此人是否有足夠的威信和能力協助大女巫重新把異離域帶回鼎盛狀態。客人們希望可以提前從異離域高官的口中討問到一星半點有關新任第一大巫師的新聞,但不停穿梭于人群中的都城正副城主只是聊上兩句得體而無關緊要的話,避而不談今晚的主題內容。這種閃爍其詞也就更引得大家吊足了胃口。

翊昕匆忙進入宴會廳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況。他不想引人注意,立即低了頭,夾雜在幾個侍者中間,一起上了第三層的環形內廊。這里匯集的都是些身份不夠顯赫的普通來賓。

從圍欄看下去,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同伴。隆祈一手握酒瓶一手持酒杯,游刃有余地在美女堆里晃蕩,奉晏行和阿禤不知在說著什麼好玩的事,笑得一張臉極為滑稽。

翊昕順著圍欄繼續移動,很快又發現了另幾個熟識的面孔,來自佳潞蘭的驪蛟、明瓏以及本身就是異離域女巫的姿蘿。他們刻意坐在大廳不起眼的一個小角落里,座位前正擋著根巨大的雕花石柱,既最大限度地隱蔽了自己,又能清楚看到大半個廳堂的情景。

這幾人比翊昕他們還先趕到異離域,但遵從姿蘿的建議,他們沒有與過于受人注目的翊昕會合,而是暗中打探那神秘女孩的情況。讓他們失望的是,那女孩象是從未存在過一樣,根本就查不到有關她的線索。唯一讓人期待的就是在這個意義非同一般的盛會上也許可以看到她輕鴻一瞥的身影。

正談論著今晚的情形,有三個穿著華美禮服的男子手持酒杯往這邊走了來。仔細一看,其中一個眼楮亂轉、年紀最輕的居然是阿禤,另兩個姿蘿也是認識的,是翊昕手下的兩員大將隆祈和奉晏行。他鄉逢故人自然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明瓏開始打趣「野小子」阿禤終于人模狗樣起來,而隆祈、奉晏行也極盡紳士風度地要姿蘿趕快把她旁邊的大美女介紹給他們認識。

姿蘿就很鄙夷地瞥了瞥他們,「你們地凌宮出來的人怎麼都是一個德行?見了美女就要死要活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唄!」奉晏行毫不在意地說︰「你想想我近衛營將軍的任務就是整天跟在王背後保護他的安全,不被他帶壞才怪。」

隆祈也笑態可掬地附和,「我前鋒營什麼都得沖在前面,美女當前自然也不能表現太差啦。」

驪蛟、明瓏一起暈翻,阿禤也自嘆臉皮還有待磨練。只有姿蘿呸呸連聲,眼光到處瞄,「喂,你們那個不正的上梁呢?」

「不知道。」奉晏行很干脆地回答,「王時常讓我別把他當小孩跟得太緊,估計是怕影響他勾搭女孩子。」

白他一眼,又想翊昕這回來至少一半的原因都是為著濯汐,姿蘿心里就委屈起來,將嘴唇輕輕咬住。隆祈、奉晏行兩個哪去管她女孩子那種微妙多變的心思,早就調了頭,興高采烈和驪蛟兄妹套近乎去了。

姿蘿扯扯明瓏的袖子,沒好氣地說︰「和男人有什麼話好聊呀?他們的話題就那些東西,沒意思極了。我們出去呼吸下新鮮空氣好了,反正今晚的主角都還沒入場呢。」

明瓏還沒來得及答應,比魚還溜滑的隆祈已順勢托住了她的手。「哎呀,姿蘿,」他怪聲叫著,「舞會就是讓人盡興來的,新鮮空氣嘛隨時都可以去呼吸。」不由分說拖了明瓏走到大廳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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