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五章、突襲

作者 ︰

嘩嘩,嘩嘩,全速前進的報信者耳中听到了水流聲。在路旁出現了河道。

從西面群山環抱的紫泉谷奔瀉而出的水流,到了朵梅崍城外圍又被人工壘就的水壩分為兩條,其一往南,其一略往北繞個圈兒繼續東流。當然,它們最後還是會合進入到主要的大河床,直到在幾千公里外奔入大海。

現在出現的這條小河,是偏北的那條分流。它流經雷霆鈞下榻的莊園,又將去往世傳守衛的東路駐地。

奔流不息的水,就象一條宿命的紐帶,悄然聯系起各方的來訪者。

嘩啦,河水在岸邊推涌起層疊的白浪,一波波將沿岸連片的菖蒲沖得東倒西歪。

「習舂,這里的水很急嗎?」。

「不呀,附近一帶地勢算平整的了,河道寬度也沒什麼變化。」

翊昕黑暗中超于常人的視力卻看到,小小一條河流跌蕩起越發湍急的浪,白色的水線正尾隨他們快速前進。

「小心!」翊昕撥了馬頭,逼著習舂的馬背離河岸往道路內側走。

嘩,一條足有五十米長的水龍翻騰而起,淅瀝瀝當頭蓋下,打得人皮膚生痛。

習舂那已很疲憊的馬受此驚嚇,顫著腿竟一個筋斗載倒在地,怎麼也站不直腿了。

「快,到我馬上來!」翊昕催著他。

習舂慌忙跳到翊昕身後,未及疾影舉步,前方又是條水龍昂然躥出水面。隨水花傾瀉到地面,路中央現出兩條人影。跨步直立的是個身材矮胖的白發婆婆,她肩膀上還扛著條光溜溜的小人魚。

這小人魚,不就是大巫師爭奪賽上敗給濯汐的海妖王子金鱗子嗎?老婆婆是他族人?不對,沒有海妖沾濕了水還可以保留人類的腿腳。

「瑟拉修王陛下,」老婆婆嘿嘿笑著,缺了牙的嘴里漏著風,「久聞大名,今天終于有幸一睹尊容。」

瑟拉修王?習舂水淋淋地呆愣在後面,連嘴都合不上了。他只是接到命令要配合此人的行動,根本不知他來頭這麼大。

翊昕輕輕一提韁繩,坐直身子,「原來是昔日異離域五大掌護使之一的御水使阿奴卡前輩。依敏征呢?叫他出來見我!」

「嘿嘿,老婆子過著逍遙快活的好日子,早就不受異離域限制。什麼千羽冰,依敏征,這些後輩小女圭女圭,沒資格跟我說三道四!就算是莫寧珈在世,我也不耐煩听她號令。」

「前輩好興致,也來朵梅崍淌這渾水,只怕天宮軍即刻到此,你想逍遙也逍遙不起來了。」

「瑟拉修王,」阿奴卡狡黠地細眯著眼楮,「你怎麼就只會拿些旁人的名頭來嚇唬我?把瑟拉修王淋得給落湯雞似的,我早就怕得緊了呢。」

這老東西!只怕自己潛入莊園水池的時候,就被擅于控水的她盯上了。自己的體力狀況,她怕也洞察了幾分。不好辦呀,她旁邊還有個同樣擅御水的海妖族人。

「阿奴卡前輩,翊昕今天另有他事,恕不奉陪。他日再請前輩光臨地凌宮,自當盡地主之誼。」

一語未畢,疾影四蹄生風從阿奴卡旁邊沖過,險些沖撞到她。

「喲,好靚的馬!」阿奴卡大聲喝彩,眼楮都在發光了。去年陪傲凌宵去紫泉谷時,就曾見到兩匹佳潞蘭少年騎的好馬,傲凌宵卻不準自己打它們的主意。眼前這匹馬毛色雖不咋的,也是絕好的體格。

趴在她肩上的金鱗子鄙夷地撇撇嘴,「什麼年紀了,老眼紅別人的東西,真是沒臉皮。」

阿奴卡不理會他的譏諷,催促他,「快,把海魂珠的力量加到我右臂上!」

已平息下來的河水躥起數道白練般的水波,橫掃上道路。以翊昕現存的實力,竟不能將水急凍成冰而拒開,後背生生又受了一次沖擊。總算阿奴卡覬覦那匹好馬,下手軟了幾分。

阿奴卡隨水波縱起身形,再次搶在了他們前面。

「瑟拉修王,你和異離域有不少交情,老婆子無意苦逼,只想向你借兩樣東西。」

「地凌宮奇珍異寶無數,前輩若是能走得進去,喜歡什麼盡管挑選。」

「我要的東西就在這里。」

「哦?」

「瑟拉修王戒和這匹馬。」

微微一愣,翊昕竟笑了,「我並非這匹馬的主人,恕不能從命。至于王戒,現在也不在我手中。」

「瑟拉修王,你舍不得這些身外物,就別怪我冒犯了。」

阿奴卡右手挽個圈兒,又待御水布陣,翊昕卻已搶先擲出支扣了多時的羽箭。她哎喲叫著欲躲,但因有傷在身,動作不夠利落,箭頭正釘進右肩窩。

金鱗子借著她身子震晃,用力掙了下來,翻個滾離她遠些,一邊大叫,「瑟拉修王救我!臭老巫婆是和傲凌宵一路的壞蛋,商量著算計你們吶!」

翊昕也正疑惑阿奴卡的動機,可又想到還有緊急的事要趕路,且不知這小人魚有何心機。稍一遲疑,阿奴卡早拼了氣力揪住金鱗子,一起投身跳入河水。

金鱗子提及傲凌宵,莫非他也到了這附近?

他不敢再耽誤,催馬而去。

東路世傳守衛所在的總部駐地終于到了。還在一公里之外就可听到這邊激烈的兵器搏擊聲和喊叫聲。

翊昕心中一沉,自己的推測沒有錯,但也許太遲了。

依山而建的壁壘被攻破,到處是凌亂的火把和晃動的人影。凌晨,人們幾乎都在熟睡的時候,允賀帶領的天宮軍打了世傳守衛一個措手不及。

「瑟拉修王,現在怎麼辦?」習舂完全沒了主意。

「跑!你能搶到一匹馬的話,趕緊離開,隨便去哪一路世傳守衛那里報信。但你記住,叫他們只可疏散逃離,千萬不可來此援手。」

「是。那您呢?」

「別管我,叫你快走!」

習舂趕緊下馬。翊昕挽弓拉弦,射倒守在入口截殺逃難者的兩個天宮士兵,驅馬硬沖了進去。

沿路都是死亡和受傷申吟的人,甚至包括婦孺。他們大多衣衫不整,顯然是從睡夢中驚醒倉促應戰的。

「霍冶賁首領在哪里?天宮軍在哪里?」

每遇到還活著的人,他都迫不及待地詢問。大部分人用戒備或恐懼的眼光拒絕他,還有的人無法面對這天降大禍,呆守在親人血肉模糊的遺體旁已忘了流淚。

山月復中牽連繁復的洞穴,如何才能找到該去的地方。

哇~~,悲淒的哭聲吸引了他。細耳再听,還有兵器相擊的聲音。

急忙循聲飛奔過去,轉過蜿蜒的通道,交戰在一起的七八名天宮兵和一隊少年世傳守衛闖入眼簾。被世傳守衛們保護在身後的,是大批扶老攜幼的女人和病弱傷員,更多倒在地上的,是慘不忍睹的尸體。

那隊堅守的世傳守衛年紀實在太小,應對強悍的天宮兵太過勉強,無不負傷在身,連揮刀出拳都很艱難了。只有個站在狹窄路口處的孩子仍是發狂般舞動手里的軟鱗鞭,竭力封住對方的攻擊,叫同伴們快走。

這孩子雖只十三歲左右,臂力遠大于一個普通壯漢,且那軟鱗鞭是由精鐵片嵌就的,挨到人就要皮開肉綻,就是尋常兵刃都可將之絞斷,因此擠在這狹小的路口多名天宮兵合擊,一時竟還解決不了他。瞧著這孩子面貌,翊昕依稀記得前天來時看到過他,叫做浩燕丹。

當下他跳下馬沖到路口,繃直的斷劍閃電般幾個撩刺,干淨利落將天宮兵放倒。

陡然看到暗處又沖了個陌生人出來,一干婦孺老弱愈加驚恐。浩燕丹警惕地抓緊軟鱗鞭,待看清楚了是誰,眼中仍有疑慮之色,「是你!听父親說,你是瑟拉修王?」

「嗯。不知令尊大人如何稱呼,他們人呢?」

「我父親叫我保護大家撤退,他……他帶領各位叔叔哥哥去迎擊敵人了。陛下這時候來做什麼?」

知道這孩子對自己不信任,翊昕按住他肩頭,認真地注視著他的眼楮,「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就該知道我與你們世傳守衛締結了盟約,共謀進退。霍冶賁、彌堅首領他們現在形勢非常危險,我得去幫他們。」

听到彌堅的名字,一個蜷縮在死人堆里氣息奄奄的女童突然哭起來,向浩燕丹伸出只血淋淋的小手,發出微弱的聲音,「哥哥,爸爸!爸爸!」

對了,看浩燕丹的相貌,正該是彌堅的兒子。

听到妹妹的哭聲,一直頑強作戰的浩燕丹眼圈立即紅了。他將妹妹從已經斷氣的母親身邊抱起,交給一個傷勢較輕的大嬸,安慰她說︰「別怕,我這就去救爸爸。」再對翊昕說︰「瑟拉修王,他們在劍池,我們趕緊去!」

看著滿地慘亡的無辜婦孺,還有那即將跟隨他們而去的重傷女童,以及浩燕丹淚光閃爍的眼楮,翊昕一下想到濯汐,同樣是身邊重要的人,想要保護卻無能為力,禁不住胸口一燙就是腔熱淚涌到眼眶。他忙側了身,將疾影交給那隊少年世傳守衛,鄭重說道︰「大家快走,一定要活下去!」

浩燕丹拿只火把,帶領翊昕出了這石室,進入另一段很隱蔽的長長岔路,周遭的景物漸漸熟悉起來,依稀便是去往劍池的通路。不斷出現的尸首看裝束都是正規世傳守衛和天宮軍,看樣子這里發生過相當頑強的抵抗。

喀,頭頂傳來什麼聲響。翊昕反應敏捷,就地一個打滾避過了襲擊。 啷一聲巨響,回頭看去,一塊粗笨的石板落下來堵死來路,浩燕丹已不見了身影。他又驚又怒,只當是浩燕丹暗算自己,卻不知是道路盡頭另有人觸動機括放下石板,要斷了追兵退路同歸于盡。

大聲怒叫著,用力在那石板上拍打,周圍毫無動靜。怎麼辦?這路是往劍池去的沒錯,且繼續前行吧,說不定什麼時候前面再落塊石板下來,就進退不得了。拔腿跑出百十米的樣子,果然後面又是塊石板斷了路。

他仗著絕佳的視力,在黑暗中毫無停滯地一路飛奔。接連听到背後降下五塊石板,地勢越來越低,鼻子里嗅到了熟悉的濕腥味。快到了,沉悶的山中通道里傳來了水流聲、拼殺聲。

沖出山月復洞口,借了水霧籠罩下的火光,正看到數條糾纏拼殺的身影。他借著身子前沖的勢頭滿弓放箭,射倒一個揮舞戰刀的天宮士兵。

「瑟拉修王!」突襲的利箭吸引住了交戰兩方的目光。

在大家還沒做出反應的時候,又一個意外發生了—— 地聲驚天響動,一塊千噸巨石從山壁上落下來,正將洞口封了個嚴實。

氣氛陡然變得異樣地緊張,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這里打得天翻地覆,允賀他們還不知道來路已被封死。

此時追隨霍冶賁、彌堅來此的,僅剩二十余個帶傷的東路世傳守衛。盡管天宮軍那邊的人數也不算多,但翊昕一眼就看到,這些士兵兩臂的護甲處都懸有個金色的薔薇形吊墜。老天,是輝天營最精銳的薔薇騎士,每一個戰士都是足可傲視天下英雄的一流武者,完全不同于外面追剿老弱的普通天宮兵。他們是什麼時候被調集到朵梅崍的?出動這些精兵,是真的打算將世傳守衛趕盡殺絕麼?

「呵,」允賀嗤地一笑,目光從翊昕那里移回到世傳守衛身上,「霍冶賁老頭,你們垂死掙扎到這里,就求個同歸于盡啊。真不嫌窩囊!」

霍冶賁抹抹被劃破的眉骨,亦哼哼一笑,「世傳守衛是些低賤人,能拉上堂堂輝天將軍,還有你的薔薇騎士,有何不可。」

「就憑你小小一個天井,能困住我?就算這山壁再高十倍,再陡滑十倍,我允賀仍是踏如平地。」

「將軍大人只管試試。」

「我自然是要走的。在那之前,你們還是老實把東西交出來,對大家都有好處。」

霍冶賁張張嘴,一口氣沒順過來,憋紅了臉喘咳不止。

彌堅忙扶他在潭邊石頭坐下,怒叱道︰「要說幾次你們才信,‘粹魂’那種不知是切菜還是殺豬的東西我們沒有!听都沒听過!」

粹魂,終于有人提到這個名字了。

允賀不理會彌堅,目光還是直逼霍冶賁,「總首領大人,我知道到了這地步,你根本無所謂這幫兄弟的性命。不過我還是想看看,讓四路世傳守衛中最強的一路慢慢在你眼前毀滅,是什麼樣子。」

他右臂驟起,發出式輝月劈。遠在水潭對岸的一個受了重傷的世傳守衛應聲栽進水中,水面頃刻彌散開一層濃郁的殷紅。

「接下來是誰呢?」他說,笑容可掬的姿態一如在舞池中的瀟灑。

霍冶賁氣得直打哆嗦,顫巍巍站起。卻見站在洞口的翊昕一掠而起,落在允賀前面,喝聲,「夠了!」

允賀一愣,還是微微欠了下腰,「瑟拉修王陛下,這里的事與你無關,請不要插手。」

「這里也不是你蒂珞維族的地界,何必要趕盡殺絕。」

唰,半截軟劍破袖而出,明晃晃在他手里繃直,挾著凌厲的氣勢。

這家伙,不是在梟神槍下受了重傷的嗎?即使現在看上去,他臉色也比死人好不了多少,還敢如此逞強。

「瑟拉修王,」彌堅握了泯星刺,跨上水中一塊石頭,「還是讓我來領教允賀大人的高招。」

「不!」翊昕清楚地拒絕道。

搖曳的火光,潭水中縈繞的血氣,喚起了他在莊園中有過的感覺。血管中的血液在加速,努力想沖破著那層令人窒息的壓抑。

宛如暴風驟雨般,兩條人影糾纏在一起。

不愧是王倚重的輝天將軍,允賀的招數瀟灑流暢,又不失其鋒銳,每一式都是取人要害的殺著。

但看另一方,僅持一柄數寸短劍的翊昕,身手更是出奇地快,出奇地敏捷,進退自如周旋于允賀的強攻之中。不管對方如何拼殺,他左右不離他十厘米,游刃有余控制著這場對戰的節奏。

這哪里還是幾天前那個連走路都困難的垂死之人。

裹在黑衣里的身軀,竟讓人想到了如影相隨的鬼魅,邪得讓人生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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