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十八章、客店

作者 ︰

似乎沒有別的選擇了。這時驪皎已經去小樓另一側的窗戶探看過了,同樣圍滿了天宮軍人馬。兩匹駿馬不在身邊,以他倆人現在的狀態,要想闖出天宮軍的鐵陣實在太難。

翊昕將窗戶都掩上,拉開驪皎,「我想了一下,咱們或許可以從樓頂離開,我把允賀纏住,你設法搶到馬跑掉。」

「那不成!咱們一起走,濯汐看不到你會傷心死的。」

「我最多還有三天的性命,要死還不如痛痛快快殺他一場,總比我兩人一起送命的好。」

驪皎只知道翊昕受了極重的傷,但不知道他劍魂附體的事,聞言大驚。

正在打量哪里可以通往屋頂,突然嗅到焦臭的煙味。急忙奔到背街的窗邊,剛把虛掩的窗戶推開,一股濃煙裹著熱氣猛地灌進屋內,燻得他倆人連忙退開。這才注意到樓下牆根堆滿了干草,天宮軍將它引著了火,退後到地基外的田地里,仍不放松警惕地握緊手里的兵器。

這樓房已蓋了幾十年,全是木頭搭建的,哪經得住火燒,一時火光熊熊濃煙滾滾。被逼疏散到遠處的村民見這邊廂火光大作,又被攔截著不能救火,早哭罵成一團。

听得允賀在樓下喊道︰「這樓轉眼就要燒毀,陛下還不肯移駕麼?」

翊昕不理會周遭動靜,看到剛才那假村婦擱在旁邊的茶壺,拿了來揭開蓋子,水溫不算高,便將一半水淋到驪皎頭上,剩下一半自己淋了。又看到地上四散的箭,揀了些完好的插到自己箭筒中,再胡亂攏了一把抱在手中。

兩人交換下眼神移到根柱子後面,猛一腳蹬得窗戶大開,驪皎迅速從窗口跑過。對面窗戶立刻冒出若干身影,數箭齊發,便如一片飛蝗密密射向這座「麥尖香」樓里。翊昕探出半截身子,將懷中箭桿一齊擲出去。可惜兩座樓離得太遠,對方又都是身手敏捷的精銳,只傷著他們三五人,他自己左手臂反被只箭頭刮傷。

這一擲幾乎耗盡他全力,他目中眩暈,順柱子坐下去。驪皎矮身潛回來,瞧著他左臂衣袖被血浸濕了大片,心中焦急,忙撕下自己一幅衣角為他勉強綁住傷口。

此刻火勢迅速蔓延,樓梯口和背街的窗戶都已舌忝上了火舌,木頭被燒得  剝剝作響,灼熱的氣浪炙烤得人煩惡難抑。

允賀的聲音又在樓下響起,「瑟拉修王,我知道你最是喜寒厭熱的,今天竟是鐵了心要葬身這火海里嗎?世人皆言‘不以成敗論英雄’,陛下又何必意氣逞強。」

翊昕暗暗嘆口氣,提氣應道︰「好,我們隨你回朵梅崍,你把對面的弓箭手撤了,我們好跳下來。」

「好說。」即听允賀招呼對面的弓箭手暫停行動。

起身看窗外,左右的木樓都已著火,對面弓箭手立成一排,雖暫未射擊,仍是滿弓張弦嚴陣以待。

可惜了,如果冰綃蠶絲索沒有交給傲凌霄,或許還有一線機會助驪皎逃走。

「有刺客!」突來的驚呼聲打斷了他短暫的走神。對面的弓箭手撲通倒地,就象割韭菜那麼整齊,偶有兩個警覺點躲過襲擊的,也立即被補上了一刀。

尚未看清偷襲弓箭手的是什麼人,對樓房頂上又多出條蒙面的曼妙身影。她揚手擲出根墜有許多小鈴鐺的細鏈子,端頭纏上「麥尖香」二樓的窗欞,正是娑眉妮的磬音鈴。

允賀沒料到對方援軍突降,又驚又怒,趕緊指揮手下阻擊。可此時「麥尖香」火熊煙濃,無法靠得太近。對面世傳守衛的援軍偷襲成功後,立即展開反攻,無論桌、椅、碗、盆,哪樣順手就抓哪樣,統統往底下狠砸。

「快把它拖過去!」娑眉妮催促道。

驪皎伸手挽住鏈子往自己這邊收,那鏈子收完了後面還系著根又粗又長的麻繩。翊昕一起來幫忙三兩下把麻繩拉過來了,解下磬音鈴收在口袋里,再把麻繩綁在店內柱子上。

翊昕讓驪皎快攀著繩子過去,驪皎堅持斷後,一把托住他肋下,將他送上窗台。

翊昕本來就懼熱,現在更是體力不支,晃晃悠悠踏繩行了一半就失足落空。他趕緊伸手一兜,半空中抓住了繩子,繼續兩手交替攀繩前行。無數流箭呼嘯而過,都被接應的娑眉妮用碎瓦片打飛了。

此刻「麥尖香」二樓屋內的桌椅都陸續燒了起來,從樓下蔓延來的火苗也開始爬上了面街一方的窗台,驪皎身上先淋的那點茶水早被烤干了。娑眉妮急得催他,「驪皎你快點,繩子會燒斷的。」

驪皎屏住氣息,一個魚躍撲出窗框,身體平平落在繩子上。被這股沖力一震,已經著火的繩子端頭立即斷了。眾人驚呼聲中,看到他拽著繩子的身子在空中劃出道弧線,落向營救者們潛伏那棟樓的底樓。

他是料到了這種情況的,在身體快踫到牆壁的時候足尖用力一蹬,借力躥起來,再抓住繩子更上面的一段。

噌噌兩下攀著繩子爬上二樓,看到從窗口里伸出張笑嘻嘻的臉,「好兄弟,快進來!」正是阿禤。他旁邊還有兩個年輕武士,一起幫忙,七手八腳把驪皎拽進了屋。

回頭看時,「麥尖香」已成了個張牙舞爪的大火球。

這樓中的天宮軍士卒已被盡數解決了,不過樓梯處又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更多的人趕來了。少年們不敢戀戰,大步走到對側窗邊,從窗口跳出去。

樓後面是開闊的田野,娑眉妮護著翊昕也平安下去了。在他們旁邊等著幾匹馬,疾影、勁揚都在其中——顯然是接應者們趁允賀注意力集中在翊昕那里時救出來的。與阿禤同來的兩個年輕人分別是世傳守衛南路首領綏宓的兒子承玠,北路首領庀達連的兒子栩競,都是世傳守衛年青弟子中的佼佼者。此次任務艱險,彌堅刻意把泯星刺交給承玠,好叫他建功以慰亡父。

他們幾人剛剛下樓,即听殺聲連片,天宮兵從各棟樓的間隔中涌了過來。

承玠與栩競一起截住天宮兵,手握泯星刺奮力砍殺,叫道︰「瑟拉修王,你快帶他們三個人走,總首領說了一定要保你們平安的。」

翊昕想到彌堅明知此行凶險,竟將重要無比的泯星刺交給他們來救自己,足可見其義氣深重。他此刻自然不能拋下那兩個世傳守衛離開,事實上想走也走不了了,天宮兵已盡數趕到,團團把他們圍困在中間。

翊昕咬著牙,反手抽出箭搭在弦上,可他這會兒身體綿軟得厲害,連拉兩下都沒能把弓拉開,反而是阿禤和娑眉妮數次為他解圍。

「這樣不行!」已疲于應付的娑眉妮叫著︰「咱們得瞅準一個方向集中力氣突圍。」

娑眉妮說的沒錯,驪皎即駕馬走到阿禤旁邊,將自己僅存的力道都加在阿禤手臂上。阿禤自掌中拖起股旋轉的氣流,正如只矯健的游龍飛躥進密集的天宮士兵當中。這游龍吟是佳潞蘭的密傳之技,威力赫赫,所過處無不人仰馬翻慘叫連連。

承玠、栩競大呼精彩,阿禤心中得意,又是發出記游龍吟。

未及游龍吟擊中目標,天宮士兵中沖出乘人馬來,馬上騎者手臂一托,也是股氣流憑空攪起,正抵上游龍吟的鋒頭。這一招輝月劈的力道更為強勁,竟將那游龍吟的力道反轉了回去。阿禤、驪皎避之不及,被這力道拍得肌膚傷裂,仰頭栽落下馬。娑眉妮急忙揮舞磬音鈴逼退臨近的天宮兵,好掩護他們爬起來。

允賀縱馬沖到翊昕近前,冷笑,「威名遠震的瑟拉修王什麼時候竟要仰仗女人來保護了?」

吟吟一聲輕響,翊昕拔劍在手,雖病態難掩,臉上自有不容侵犯的氣勢,「允賀大人何必調侃我,你率領幾百號精銳圍攻幾個少年,莫非就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行徑了?」

允賀大笑,「我眾位兄弟盡可在旁圍觀,我以一對六又有什麼了不得的。」

「不必以一對六,只要你能勝得了我一個,我就保證他們都乖乖地跟你走;否則就放我們走。」

「瑟拉修王,」娑眉妮輕聲驚呼著。

允賀暗暗盤算著,要全部拿下他們是早遲的事,可那幾個孩子雖然年輕,實力並不差,且持有泯星刺這樣的神兵,混戰的話己方難免加重傷亡。還是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

打定主意,他即叫手下都退後,自己跳下馬,「瑟拉修王,卑將斗膽挑戰。」

翊昕跟著跳下馬,身子微微晃了晃,拽住韁繩又站了會兒,才拍拍馬脖子讓它走開。幾位同伴站在十步之外手都攥緊了,默不出聲地盯著場內。

允賀從一個下屬手中接過柄雙勾鉞。承玠想了想把自己手中的泯星刺拋過去。翊昕伸手去抓,竟沒抓住,泯星刺哧地斜插進泥地里。

允賀眼楮里掠過絲驚訝,兩三天不到,翊昕的情況竟惡化到這般地步了麼?過下交手需得慎重了,別不小心取了他性命,回去不好交待。

翊昕探身一帶,將泯星刺抄到手中,趁勢沖向他的對手。允賀抽身避讓,雙勾鉞砍到泯星刺上面。兩件兵器叮當撞在一起,震得人虎口又麻又痛,翊昕臉上的血色分明又減了一分。他咬牙克制住胸口的煩悶,反手一撩,泯星刺尖端雪花般連閃,罩住允賀胸月復各處要害。允賀毫不費力縮身閃避,倒轉了雙勾鉞,以柄端戳上對方身體。

顯然允賀是故意來的這手,不偏不倚正戳在他梟神槍創口處。翊昕踉蹌連退,他感覺得到傷口綻開了,腥熱的血液正帶著自己的生命氣息一絲絲往外溢出,大片的黑暗沉重地壓上眼皮。

叮鈴,叮鈴,輕柔的鈴聲讓他模糊的意識又逐漸清晰起來。他霎了霎眼,強迫自己站穩站直。越來越濃的血腥氣正在喚醒身體里潛藏的力量,可這具糟糕的軀體也在加倍地被損耗著。

「瑟拉修王,我們似乎沒有必要再繼續了。」允賀輕松地舞著雙勾鉞。

「允賀,」他吸了口氣,慢慢說道︰「如果你是真正的男人,就請尊重你的對手,要麼打敗我,要麼被我打敗。」

「看來陛下覺得我奉陪不夠啊。我馬上就實現你的願望。」

兩條人影立即又撲在一起。翊昕的攻擊仍然顯得綿軟無力,可是速度快了很多。允賀也不再軟手,要急于放倒這個最大的對手了。哧,翊昕接連幾處衣衫被劃破,衣衫下都新添了或深或淺的傷口。這絲毫沒能減緩翊昕的速度,他愈戰愈勇,烏青的眼眶里射出的光芒也愈來愈興奮狂熱。——血腥味讓他血管里劇烈燃燒起來了。

圍觀的百余人眼里都有些莫名畏懼的驚詫。哪怕是個瞎子都可以感覺到,幾分鐘的時間場面上的情景已發生了天大變化。那個垂死的男人猶如陰魂附體,動作快捷輕靈,身形飄浮難定。允賀剛剛還輕靈自如的雙勾鉞現在似乎變得沉重不堪了,不管如何揮動,那個乖戾怪氣的家伙都緊貼在它鋒刃半厘米之處,怎麼也刺不到他的身體。

允賀捏著滿把汗水,都快駕馭不住自己的兵器了。他想到了世傳守衛總部劍池里那個詭異可怕的翊昕,現在的他比那時還要凶戾還要妖異。真是見鬼了,出身于名門世家的翊昕,到底從哪里學來這麼邪的身法。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已經佔據上風的翊昕手持遠比雙勾鉞鋒利堅韌的泯星刺,就是不痛快出招,似乎成心要將手掌里這個獵物戲弄個夠。

「混賬!」允賀在遍身落下好幾道淺小傷口之後,喘息著怒罵︰「翊昕,虧你剛剛才說過是男人就請尊重自己的對手,你現在算什麼意思?」

那鬼魅般的男人只是很滿足地吸了吸鼻子,毫不掩飾他對腥血的熱愛,「不,我正在很認真地和你對戰呢,允賀。這種兵刃相見的滋味,真是讓人享受,你一定要堅持得久點陪我多玩玩噢。呵呵……」

他低沉地笑,笑得傷口里熱血不住迸流,笑得在場的每個人都毛骨悚然。

「大家一起上!」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立即天宮軍潮水般涌上來。他們如此多的人,擠也可以把虛弱不堪的翊昕擠死了。驪皎、娑眉妮等大驚,可哪里能擠得進去救援。

突見一圈血光濺開,好幾人申吟著倒地,圍合著的天宮軍一下又退散開,臉上無不寫著恐懼。場中,允賀捂著胸口單膝跪地,翊昕目無表情站在他對面,低垂的泯星刺尖端滴滴答答淌著血珠。

雙方靜默半晌,栩競握拳叫道︰「你們輸了!你們輸了!快走啊!」

允賀撐著身體站起,喊聲「走」。眾下屬不敢怠慢,護了主將,抬了傷亡的兄弟上馬,絕塵而去。

頃刻間田野里只剩下了六個人。可看到不遠處的樓中村民們試探疑慮的眼楮,他們是斷斷不敢來管這閑事的。

肆意的殺戮過去,翊昕心中只剩下了一片沒有著落的空虛,空虛得連他自己都在害怕。他移動了下軟綿綿的腳,一下癱倒在地上,泯星刺摔出老遠。

同伴們這才如夢初醒撲過來。他衣衫血跡斑斑,全身上下多有創傷,可這些傷口都遠不及月復部那道傷凶險。娑眉妮托起他腦袋,將神殿秘藥百草珠強灌了一顆進他嘴里,再取外傷藥敷在他各處傷口,一一用布條纏好。

「娑眉妮小姐,翊昕到底遇上什麼事了,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驪皎憂慮地問。

娑眉妮欲言又止地搖搖頭。她不便去猜測世傳守衛的秘密,可從翊昕這會兒的情形來看,實在不敢想象劍魂到底是什麼。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翊昕趕上大部隊,看彌堅首領是否還有辦法。

半夜,突來的馬蹄聲打斷了逃亡者們不甚深入的睡夢。馬蹄聲停在營區中間,很快又多了凌亂的腳步聲和低沉的話語。

明瓏警覺地跳到帳門邊,指尖拈著她的飛剪,看帳篷布料上被火光投射過來的不斷晃動著的影子。

「阿瓏,有危險嗎?」。濯汐也坐起來了,緊張地睜大眼楮。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心口從來沒有跳得這麼厲害過。

明瓏搖搖頭,回來挨她坐下,「應該沒什麼,外面有巡守的人,有危險他們會叫喊的。」話雖如此,想到久去未歸的哥哥他們,也是心神不寧。

很快腳步聲移到她們帳外,響起娑眉妮的聲音,「濯汐小姐,你醒了嗎?瑟拉修王已經回來了,想見見你。」

兩個姑娘忙爬起來,胡亂抓了外衣披上,蹬上鞋子就往外跑。看到驪皎和阿禤也在帳外,明瓏開心地撲到哥哥懷里,顧不得正是半夜,唧唧呱呱歡笑著表示自己的喜悅。

驪皎神情凝重,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安靜,然後一起陪濯汐去翊昕所在的營帳。

兩邊帳篷隔得不遠,听到濯汐過來了,帳內守候的彌堅等人都一起出來。驪皎拖住還要往前走的明瓏,柔聲對濯汐說︰「你一個人先進去好嗎?有什麼事再叫我們。」

一個個從他們臉上看過去,濯汐終于意識到她時刻擔心的事發生了,哆嗦著動了動嘴唇,低頭鑽進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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