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十九章、密授

作者 ︰

營帳內點了盞小油燈,借著昏暗的燈光,濯汐一眼看到了平躺在張薄墊子上的翊昕。他臉色憔悴灰淡,暗青的眼眶凹陷下去,已是彌留之際的光景。

這還是翊昕嗎?是那個堅強樂觀,天塌下來都會為自己扛著的翊昕嗎?她不敢相信地跌跪在他旁邊,握著他的手,大顆大顆的淚珠兒簌簌撲落,哪里還說得出一個字。

知道是她來了,他努力與臨近的死亡抗爭著,睜開沉重的眼楮。眼簾里映進她梨花帶雨般的容顏,總算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回到了她的身邊,他深愛著的濯汐,哪怕死無葬身之地都要保護著活下去的姑娘。

吃力地抬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珠,啞聲說︰「濯汐,我不想你哭。」

她慌忙揉著眼楮,連聲說「我不哭」,聲音越發哽咽。

他心中縱有萬般淒苦,也不願再添她哀傷,反而柔聲安慰她,「傻孩子,每個人都逃不了這一天,不過是早遲罷了。」

她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地說︰「翊昕,你說過不離開我,永遠要保護我。你不在了,我還活著做什麼?」

「濯汐,請你活下去,代替我這個不稱職的王統領瑟拉修族。」

「瑟拉修族不需要有我,它有奉晏行,有隆祈,有緹箬,有足夠多的能臣強將。我,我只有你、阿禤、阿瓏、驪蛟,我不要失去你們任何一個人。」

「听我說,濯汐,這是你必須承擔起的職責。你是我,唯一選定的繼任者。」

「你要我做瑟拉修王?」

「在滄溟山時我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安排。」

「不!」她驚恐地搖頭,一把抱著他的手,「我不要做什麼王,我根本就不懂那些。翊昕,翊昕……,我只要你陪著我!」

「听我的話,我希望你成為瑟拉修族的人,不管是以什麼樣的身份。」

「不,我不要。你不在了,瑟拉修族和我根本就沒有一點關系。」

「濯汐,求……你,我唯一的……遺願……」

他聲音漸低,慢慢松開手闔上眼簾。

感受到翊昕越來越遠越來越微弱的氣息,濯汐如遭重擊,腦海中幾乎一片空白。真的,要失去他了嗎?滿腦子只回響著一個聲音,翊昕,不要走!不要走!

她的手放到他已感受不到心跳的胸膛上,磅礡而柔和的力量在兩人的肌膚之間傳遞。是的,她要救他,哪怕被返魂術的法力反噬得體無完膚。

但在純正的靈力之外,分明又從身體里升起了另一股更為強勢的力量。它從抑制中蘇醒,伸展開手腳,發出憤怒的咆哮。

早該淪落為幽魂的你,為何還要執著地活在世上?你可知道,在動蕩的歷史長河中,有多少無辜的人含恨棄世,就象草芥那麼低微。滾滾的黃沙吹過,從來不曾有人記得他們,去了解他們的恨和怨。放手吧,放了那個遭受痛苦的男人,加入到我們之中,你們就可以解月兌了。只有我們是一起的,彼此舌忝著帶血的傷口,用怨恨來報復這個世界。

濯汐竭力對抗著身體里的怨念,冷汗不斷從臉頰淌下,手指的肌膚變得又薄又透明。

突然听到一聲低喝,「你做什麼?」

奔騰的力量頹然卸去了。娑眉妮冷眼相視,右手緊緊握住即將出鞘的短劍,往常的溫柔已被嚴厲所替代。彌堅、驪蛟等人尾隨而入,愕然地顧盼兩個姑娘。他們不象神殿聖女那樣,能感受到某些特殊的力量。

「你究竟是什麼人?」娑眉妮繼續追問。她知道濯汐會想法救翊昕,可是她剛才在帳外感受到的卻是種仿佛來自地獄的陰冷怨力。

「你什麼意思啊?」明瓏很不客氣地瞪著娑眉妮,「翊昕快要死了,最難過的就是濯汐,你還要這麼咄咄逼人問她!」

娑眉妮抿了下嘴唇,松開緊握短劍的手指。剛剛發生在這帳篷里面,不會是自己的錯覺,這姑娘遠比自己所能想到的還要深不可測還要難以琢磨。她想起了初見濯汐時,玥大神官在她房間里做的布置。那個封印似乎並不是為了鎮懾屋外的游魂,更象是要鎮守屋內的什麼。

看著娑眉妮眼里坦白無遺的責問和警惕,令濯汐感受到一種孤苦無依的絕望。連大地女神都未曾幫她除去的怨念,它還會不斷出來作亂,甚至一天強過一天。她想做平凡人的願望,終究是個奢望罷了。

我,我只是個怪物,和惑夜精靈一樣的怪物。既然翊昕活不了,自己還背負著那麼沉重的怨念苟活什麼?

悄然移動著手,觸踫到翊昕那半截軟劍。

「濯汐,」明瓏已挽住了她的胳膊,「不要這個樣子好不好?翊昕現在的情況很不好,你得比平常更堅強,千萬別去理會什麼閑言碎語。」說到憤概處,又是狠狠掃一眼娑眉妮。

淚珠滾下濯汐蒼白的臉頰,她勉強一笑,退回手指。

彌堅也勸道︰「你寬寬心,先去安歇吧。我已經安排好了,由幾個世傳守衛輪流看護瑟拉修王,有什麼情況再請你來。」

這一晝夜濯汐身心都累乏得緊了,也不再停留,神情恍惚任由明瓏把自己帶走。

待她們出去,蹲在翊昕身旁的翁恪咦了聲,「真是奇了,看瑟拉修王剛才的光景已經是挺不住了,怎麼這會子又象是好了些。」

娑眉妮把翊昕的衣服和繃帶解開,那傷口仍是一團讓人驚心的潰爛,散發出頻臨死亡的腐朽氣息,可的確,又能探查他的脈息了。是濯汐作用的結果嗎?不,絕對不可能!那麼詭邪的力量只可能致人于死地!看來,翊昕暫時的情況好轉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半宿過去,事態暫未惡化。天還沒有完全亮開,遠行的人們已經馳騁在路上。

驪蛟帶昏迷不醒的翊昕同乘勁揚,濯汐則隨明瓏共騎疾影。

走在前面的明瓏不時回回頭,看到娑眉妮的馬片刻不離勁揚左右,偶爾和驪蛟聊上兩句,心頭頗不是滋味,悄聲跟濯汐說︰「你不覺得娑眉妮對翊昕比較特別嗎?」。

濯汐沒懂明瓏的意思,心不在焉地答上一句︰「她是很和善的人啊,我也曾得到過她的悉心照顧。」

「僅僅是‘照顧’當然沒什麼了。即使是阿禤那種討厭鬼生了重病,我也會照顧他的。可你看半夜在翊昕帳里那會兒,娑眉妮那眼神,簡直當你是殺害翊昕的凶手。想想吧,娑眉妮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她久居神殿,風姿月兌俗,既有十足的風情韻味,又具備傳統女人的體貼、善解人意,比你這個什麼事理都不知曉的小女圭女圭強多了,男人會比較喜歡她那種類型吧。」

「這不是很好嗎?」。

「如果翊昕也覺得她很好就糟糕了。」

濯汐總算明白了幾分明瓏拐彎抹角的意思,臉上一紅,「翊昕喜歡哪種類型都沒關系呀。反正,我,我……」

「咦,你該不會說你和翊昕只是普通朋友吧,人家三番五次為了你命都不要了,把代表王族至高權威的戒指也給了你,只差沒把心剖出來。你要是對他沒感覺呢,干嘛整天愁眉苦臉,明里暗里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阿瓏!」濯汐可憐巴巴的,用眼神哀求她別再說下去。

明瓏狡黠地轉著眼珠子,「好,還不認帳是不是?你和翊昕沒關系,我求之不得呢。我讓哥哥向你求婚好了,你就可以永遠留在佳潞蘭陪我玩了。」

「你說什麼呢?驪蛟和阿禤一樣,都是我最喜歡的哥哥。」濯汐大窘,月兌口說︰「阿禤對你才好呢,我一直都希望你可以為了他留在踫踫村。」

這話正觸到明瓏心事。她神色一黯,輕輕吁出口氣。

濯汐知道說錯了話,拽拽明瓏的胳膊,柔聲說︰「我知道,阿瓏心里一直有的人是蕭先生……」

「從來都沒有什麼蕭先生,只有一個已用死來贖罪的傲凌宵王子。不過濯汐,你放心,我只會難過這一陣子,以後的我,仍然是那個愛笑愛鬧的瘋丫頭。真的,我一定會忘掉那個人。」

明瓏說得堅定無比,濯汐卻听得心酸無比。要忘掉刻了骨銘了心的人,真有那麼容易嗎?

現在,她多想回過頭去看看那個近在咫尺的人,可又鼓不起勇氣。如果他真的撇下自己走了,自己可以象阿瓏那樣堅強和灑月兌嗎?

不,請不要離開。因為你,我才可以繼續停留于這個世界,如果你走了,那便帶走了我存在的所有理由。

「阿瓏,」她緊緊靠著她的姐妹和密友,「如果可以救翊昕,代價是我必須變成惡魔,甚至會傷及無辜,你會憎恨我,瞧不起我嗎?」。

「我怎麼會恨你?我從來當你是我的好妹妹,是和驪蛟哥哥一樣親的人。不過你的話好奇怪啊,怎麼救了翊昕你就會變成惡魔?以前見你照顧受傷的小兔子小雞小鴨也沒見你變成怪物啊。」

「要救翊昕不能用普通的藥物,可能需要用很危險的法術。」

「好吧,你醫治那些垂死的花草應該是用靈力的吧,你還不是好端端的。」

是的,當初在瑞萌兒森林,曾得過復蘇女神指點,自己擁有的純正靈力可以救助生靈。與自己融合為一體的幻菁,也具有撫慰傷病的能力。可除了花草,從來都沒有直接用靈力醫治過人,甚至是普通的小動物。而且時過境遷,自己的身體里早不止是純淨的靈力,另又吸收了那麼強那麼可怕的怨靈之力,如何能預料會出現什麼狀況。

「濯汐,」仿佛看到了摯友心里揮不去的陰霾,明瓏輕輕拍打著她的手,「千萬不要放棄,不管是什麼結果,我和哥哥,還有阿禤都站在你這一邊。」

「謝謝你,阿瓏,我會努力。不過,這事你先別告訴其他人,好嗎?」。

中午,隊伍在某處荒野作短暫的停留。兩位姑娘找了借口跑到隱蔽的叢林里。

明瓏跟在疾步快行的濯汐後面小跑,「濯汐,你是要找什麼草藥嗎?」。

「不是。我想找只受了傷的小動物,試試我的靈力。」

「這可不好找啊。要不,就讓我給你當實驗品好啦。你看,我腿上、胳膊上有好幾個傷口呢。」

濯汐猶豫著,「阿瓏,你知道我根本沒有什麼控制力量的技巧,萬一失敗了……」

「沒關系,反正不在臉上,丑點也沒關系。」

見濯汐還在猶疑,明瓏急得催她,「如果錯過了醫治翊昕的時機,你別哭鼻子哦。」

濯汐心一橫,拉了明瓏坐到草地里。後者拔掉靴子,卷上褲腿,小腿上果然有幾處敷了藥膏的小口子。

回想著復蘇女神以及依敏征指點過的種種技巧,濯汐緩慢從指尖釋放出靈力,游移在一個傷口附近。明瓏只覺得傷處有暖和的氣流移動,酥酥癢癢十分受用。

「怎麼樣,阿瓏?」濯汐期待地問。

「嗯,很不錯,傷口好象不腫了,也不疼了。」

「是嗎?我沒覺得有變化呀。」

「我說有效果就是有效果,你再加點力道試試。」

受到摯友的鼓舞,濯汐緩緩將指尖的力量加大。

這時候,遠遠傳來叫喊聲︰「濯汐姐姐,明瓏姐姐,你們跑哪去了?」

正全神貫注的濯汐心中一跳,不知同伴那邊出了何種狀況,手上力氣控制不住,頓時宣泄而出。明瓏退之不及,被那急浪般的力量沖得倒飛出去,砰 撞到棵樹上。

很快金鱗子趕到,看到坐倒在滿地殘枝中的明瓏正一手揉著後腦勺,一手捂著小腿,疼得直吸氣;濯汐一臉惶然地呆立在十步之外,兩手都在發抖。

「你們,這是在做特別練習嗎?」。金鱗子驚訝地張大眼楮。

「金鱗子,」明瓏忍痛叫住他,「你別瞎嚷嚷,我們,我們這是……」

還沒想好措辭,草叢中又傳來腳步聲,卻是娑眉妮來了。

左右看看兩個姑娘的情形,她眼中掠過絲疑慮,走到明瓏身邊蹲下,「明瓏小姐,你受傷了呢,我幫你瞧瞧。」

「不,不用了。」不想承對方情的明瓏急忙收腿。娑眉妮的手已貼到她剛剛因受到強力沖擊而出現的瘀傷處。柔和的力量從聖女掌心溢出,一縷縷滲進她紅腫的肌膚。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這片足有巴掌大的紅腫逐漸消退了。

咦?明瓏吃驚地看著自己的醫生,她的力量和濯汐很有些相似呢。不,娑眉妮的力量遠不如濯汐那麼強,可是她控制力量的技巧相當巧妙,恰到好處地引導著力量去平復傷患。

「娑眉妮,你這也是靈力吧?你是在用它醫治傷勢嗎?」。站在她身後的濯汐問著。

「得恩師指點,我會些這方面的粗淺修為,不值一提。」

「那,你……」

象是猜到了濯汐想問的話,娑眉妮從容答道︰「真是非常慚愧,我修行時間太短,擁有的靈力只能醫治最普通的傷病。」

原來是這樣。這麼說,娑眉妮也是救不了翊昕的,她的靈力在神兵梟神槍之下,不過是渺茫的螢火之光。濯汐沮喪地嘆了口氣,就連一點點的希望都抓不到嗎?

幫明瓏簡單處理了傷,娑眉妮緩步走到濯汐眼前,靜靜地望著她,「濯汐小姐,你的靈力非常強,我感覺得到。」

這話聲非常細小,小得只有濯汐剛好能听到。可是,她說這話的意思?

「娑眉妮……」濯汐試探地開口。娑眉妮迅速用眼神阻止了她後面的話,然後回過頭禮貌地說︰「明瓏小姐,看樣子隊伍還要停留一會兒,不介意讓濯汐小姐陪我散散步吧?」

「噢,這個?」明瓏不解地看著她們倆,金鱗子已開心地拍手大叫,「好,大家一起去!」

「金鱗子殿下,你是位紳士哦,不會冒昧打擾女孩子悄悄話吧。」娑眉妮笑吟吟地堵了那小家伙的嘴,「而且,你是不是該在這里陪陪我們的傷員呢?」

她拽住長裙從濯汐身邊走過。她姿態輕曼,可速度很快,幾乎一個眨眼,人就快消失在這片樹林邊緣了。

「娑眉妮,」濯汐快步追上她,「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嗎?」。

娑眉妮仿佛沒听見她的話,或者說壓根兒就沒看見她這麼一個大活人,自顧自地摘下路邊一截樹枝,嘴里念念有詞,「萬物皆靈,靈者從心,心正靈純,心損靈邪……」

濯汐听得一愣。娑眉妮,她這是在警戒自己嗎?一個人的靈氣是正是邪,其實是由自己的心來決定的。

卻見娑眉妮喃喃自語,一邊抬起兩臂,十根縴指宛若翻花似的舞動,散發出一層薄薄的輝光。啊,娑眉妮,她也是運用靈力的高手,盡管因為天賦和修行時間長短的關系,她本身的力量算不得太強,可這種與異離域不盡相同的方式,無疑更要純正。她可是一位代表神殿最高修行者身份的聖女呢!

意念不由跟隨那話語轉動。從肺腑之中,有力量舒緩地滲透出來了。它在脈絡中悠悠流淌,宛如一條條溪流不住融匯、增強。

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盡快早已會操縱靈力,但一直運用得很生澀,不能隨心所欲控制住那太過龐大得堪與神族比擬的力量,甚至有時還會因洶涌而出的力量反撲而受傷。而此刻,在脈絡中穿流的靈力是如此和諧完美,完全就是身體的一部分,與自己心意緊緊相通。

這股溫暖的靈力在身體里回轉了幾次,水到渠成地匯聚到右手。哧,若干小小的光斑突破她掌心的肌膚,聚成團閃爍華美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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