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直直地向時雨走去,低著頭,看不出什麼表情,相對于面具男和七夜的恐慌,時雨卻極其安靜,因為那人走到時雨跟前,輕輕地說道︰「師父,我們回家吧。」
是猴子,時雨抬起頭看著他,猴子俯,見時雨的腿上有傷,便輕輕地把時雨抱了起來,轉身往屋外走去。
「11448,」面具男忽然開口叫住了他,語氣里帶著某種哀求的口吻,「如果真的為了她好,就請離她遠點。」
猴子並沒有理會面具男,但時雨能感覺到,猴子在听到他的話後,腳步停頓了一秒。
屋外已經入夜了,月光像碎銀子一般,灑在地上,櫻花林里靜的只能听到風吹過樹梢的聲音,沙沙,沙沙。
「猴子,你生氣了?」時雨乖乖地任由猴子抱著,一步一步向他們的秘密花園走去。對于猴子,時雨有著深深的歉意,為了向莫子殤償命,她竟然在猴子的飯團里下了藥,她知道猴子那麼用心的保護她,但自己卻那麼愚蠢地辜負了他。
「沒有。」猴子的臉藏在陰影下,看不清表情。
「那個,星月沒事吧?」時雨想找話題打破這種沉默。
「她沒事了。」猴子的聲音很輕很柔,仿佛極其疲憊。
「猴子……」時雨突然就心疼了起來,不禁抬起手撫了撫猴子的臉。
猴子身子一僵,停下了腳步,臉從月光的陰影里露出來,竟是那樣憂傷的表情,像下著雨的夜,寂靜而孤單,他的眼楮里,仿佛蒙著一層霧氣,叫人看不真切。時雨記得,她在小屋里醒來的時候,猴子就是用這樣的表情看著她。
「師父,」許久,猴子才開口道,「以後不準再做傻事了。」他的語氣低緩而深沉,就像風一般,掠過時雨的心頭,時雨只覺得心里一陣抽痛,收回了手,鄭重地點了點頭。
猴子隨即露出了微笑,陽春三月一樣的笑。
大概是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時雨在猴子的懷里又沉沉地睡了過去。隨即,夢又不請自來了。
夢中,時雨也是這樣被人抱著,臉貼著那人的胸口,能听到心髒有力的跳動聲,時雨知道,這些夢,都是她曾經的記憶,那抱著她的人是誰,時雨當然也猜得到。情不自禁的,時雨就想伸手去撫他的臉,可被他冷冷地躲開了︰「別踫我!」他的語氣比冬天還要寒冷。時雨的手僵在空中,慢慢縮了回來。
那人抱著她,似乎走了許久,終于到了一處偏僻的廢墟,好像是一個荒廢的院落,到處都是殘垣斷壁,雜草叢生,間或有蛇蟲鼠蟻受到他們的驚嚇,慌忙逃走,草叢里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哥,這是哪兒?」時雨有些害怕,天色已經漸暗下來,一路走來幾乎不見人影。
抱著她的人並沒有回答她,只是徑直走到一口枯井前。
「哥……」時雨卻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望著眼前的人,比起上次的夢,這時的他們已經長大了不少,時雨終于能看清他的模樣了,從她失憶以來,一直會夢到的人,她終于能看清他的模樣了,他有些清瘦,少年的他就已經月兌去了稚氣,有著一張稜角分明的臉,臉部的曲線那樣干淨,仿佛是被雕刻出來的藝術品,白皙的皮膚,黝黑的眸子,只是眼神清冷,望著他的目光,仿佛會被拖入寒冬的冰窟,找不到一絲溫暖。
「我不是你哥。」少年依舊是冷冷的語氣。
「莫,莫子殤……」時雨只得改口道。
「我以前也不姓莫。」少年幾乎是步步緊逼。
「對不起。」時雨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都是刺骨的寒冷。
少年沒有再說話,也不再看時雨,只是冷不丁地松開了手。剎那間,時雨便直直地向井底墜了下去,少年的臉便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時雨沒有喊,似乎也忘了害怕,她只是覺得,自己墜入的,好像是少年內心中,那個無底的深淵。
莫子殤,曾經比誰都希望時雨死去。
……
時雨猛的從夢中驚醒過來,滿頭的汗,許久,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從床上坐了起來,原來猴子已經把她抱回了秘密花園的小木屋。時雨下了床,站在臥室里,月光從窗口傾瀉進來,雪白的窗簾被風吹起,在空中緩緩舞動,她拍拍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起來,這幾次的夢,都是這樣叫人恐懼,時雨有些心有余悸。
「還是別睡了……」時雨自語道,隨即走到窗口的書桌旁坐了下來,忽然意識到自己腿上的傷似乎已經好了,再看看身上,幾乎所有的傷口都愈合了,想也不用想,一定是猴子,時雨看看自己的手,不知道這次,他在自己身上又下了多少重結界。時雨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把猴子,凌星月,面具男,七夜,無月,夏木,莫子殤和自己的名字寫在上面,她想理一理思緒,這幾天來一直過的渾渾噩噩,如今既然下定決心要活著去見莫子殤,就不能再那麼混了。
首先,這個學院里都是同凌星月一樣的怪物,控制住人性的時候能保持人的模樣,只是一旦喪失理智就會尸變,完全失去人性,就是變成尸獸。時雨想到這里,在凌星月的旁邊寫上南宮律和影的名字,守護者,消滅尸獸。
其次是猴子,時雨在他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似乎不是尸獸,至少在他和面具男起沖突的時候,他都不曾尸變過,但他有著極其強大的力量,而且面具男,七夜和夏木都讓自己離他遠點,不過看他和凌星月的關系,似乎他離尸獸的距離比較近。除此之外,他的名字也是個問題,時雨又畫上一個大大的問號。可是有一點時雨心里卻清楚的很,那就是不管怎樣,他都不會傷害自己,時雨在後面又打了個勾,他一定不會傷害自己,時雨又在心里重復了一遍,一定。
面具男,時雨昏迷前,已經感覺到七夜和無月的關系惡化了,七夜受了重傷,那麼救自己和七夜的就是面具男了,能擊退尸獸,說明面具男也不是普通人,時雨把他的名字寫在一邊。
七夜和無月,他們先前就認識的,無月之前封印過星月,這麼看來,她和七夜也不是普通人,而且這次,盡管星月是救了自己,面具男和七夜卻並沒有把她帶到辦公室,這麼看來,面具男,七夜也許並不是尸獸類的怪物,應該是另一種,怪物吧,時雨在他們的名字上畫上圈。
夏木,他說他之前認識自己,讓自己離猴子遠點,還說過面具男也不是安分的主,既然時雨自己還是人類,那認識時雨的夏木,按理說,也不應該是尸獸,可南宮律又說在這學院里的全是怪物,一片混亂,時雨揉揉腦袋。
不過,時雨有件事沒有告訴任何人,那就是在面具男辦公室里的時候,她其實早就醒了,只是因為記起夏木告訴她,面具男不是安分的主,就假裝夢靨,偷听到了面具男和七夜的對話。
……
「無月為了你能安全地來這鬼地方,倒是花了不少心思,你現在的身體,可是一具借來的身體啊。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借尸還魂吧。」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別自欺欺人了。你的雙手早就沾滿了鮮血,現在居然還想用它來踫時雨?水七夜,那些鮮血里,也有時雨的一份吧?」
「住口!自欺欺人的是你才對,你連你做過什麼都不知道!」
……
如此看來,在時雨失憶前,他們都認識自己,面具男說七夜的雙手沾滿了鮮血,七夜說面具男做過什麼。到處都是謎團啊,時雨覺得一團亂麻,在面具男,七夜和無月的名字旁,畫上感嘆號,都不是安分的主,時雨心想。只是手移到七夜的名字時,時雨不由地頓了頓,面具男說七夜的手上也有時雨的血,意思是說他曾經傷害過自己,可是如今他又這麼保護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時雨在七夜的名字下,畫了一條長長的橫線。
最後是莫子殤了,時雨把他的名字寫在自己的名字旁邊,他是父親領養的孩子,是自己的哥哥,卻三番兩次想讓自己死,可是最後,按七夜和面具男所說的,他卻為了自己而自殺了,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又為什麼非死不可?時雨忽然有個強烈的念頭,也許她來這個學院就是為了找莫子殤,莫子殤已經死了,可是在這里,他還活著,時雨在莫子殤的名字旁打了一個重重的星號,一定要找到他!
「可是現在,游戲規則應該又開始生效了,」時雨趴倒在書桌上,「一旦我開始想知道,他們就什麼都不能說了……」時雨撇撇嘴,用筆在莫子殤的名字上不停地畫圈圈,「哎……」
忽然,窗外亮起來了一種白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整個屋子里,仿佛被千萬螢火蟲照亮了一般,時雨連忙抬起頭,那光是從屋後的湖泊那里照過來的,她把身子探出窗外,整個湖泊,仿佛一個發光體,正發出雪白的光芒,時雨急忙打開後門,跑到紫藤纏繞的短廊下,整個發光的湖泊就展現在時雨的眼前,她揉揉眼楮,確定不是做夢,便慢慢踏上木橋,向湖中央走去,越靠近,光便越亮,時雨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天上的月亮掉進了這湖泊,木橋的盡頭,有一座小亭子,似乎是新做的,亭子里,有個瘦瘦的人影蹲在地上,正仔細地釘著釘子,旁邊還放著油漆桶和刷子。
「猴子!」時雨叫了起來。
「師,師父!」猴子似乎吃了一驚,猛的轉過身來,含在嘴里的釘子,落到了地上,隨即又滾入湖中,時雨順著那釘子向湖心望去,只見清澈見底的湖水下,有一株巨大的白色櫻樹,開滿了純白的櫻花,那是和玻璃溫室里一模一樣的白櫻,只是這株白櫻竟然生長在水下,白色的光就是它發出來的,透過湖水,一直亮徹天際。
「好美啊!」時雨被眼前的景致驚呆了,腳下的湖水透明的就像一面鏡子,湖底的白櫻,游動的魚,飄蕩的水草,全都清晰可見,這讓時雨產生一種錯覺,仿佛她也是浮在半空中的。
「猴子,這麼好看的地方,怎麼也不叫我一起!」
猴子沒有立即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時雨,在漫天銀白色的光芒中,他的眼楮似乎也開始熠熠生輝起來,然後他的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好看得就像水底的白櫻,他說︰
「現在,我們不就在一起了!」
湖底的白櫻似乎听懂了他的話,發出更明媚的光,黑夜,剎那間,如同白晝。
只是,光與影,總歸是相生相伴,遠處的黑暗中,有一雙眼楮望著湖心的兩人,轉過身,黑色的齊腰長發,利刃一般,劃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