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闔宮宴飲的這一日，如著了一身橙紅色的旗裝。文字首發旗裝上繡著皇上很喜歡的玉簪花，一朵一朵，金絲的繡線點了花蕊格外的耀眼。因著宮嬪很多傷著只能避宮休養，出席宴會的著實不多。
再加上皇貴妃、誠妃、李貴人、芸常在之類都選了沉穩些的縹色、青色、藍色、翠綠，就更顯得如光彩奪目了。
皇上許是在興致上，想趁著中秋這樣的好時候熱鬧熱鬧。遂邀請了八爺怡親王永璇、十一爺成親王永以及同母的十七貝勒永一並入宮出席盛宴。
旁人倒也罷了，如一見到十七貝勒就覺得格外親切。當年主事府中一件，到如今也匆匆四個年頭過去了，只是貝勒爺的風采依舊，倒是沒有什麼改變。
就連性子也沒有多少變化，還是直來直去的模樣，比起皇上的沉穩，更顯得輕佻了些。
如心里回想著往事，便情不自禁的看著永微笑。倒是讓皇上看盡了眼底，略微有些詫異的問道︰「如貴人在笑什麼？」
這話一出，眾人的目光不免集中在如臉上。有人心生奇怪，有人純粹為了看熱鬧，更有人的目光深沉，瞧不出意味。
如一一環視眾人的目光，最終與皇上對視，愧笑道︰「臣妾想起幾年前的舊時，當時那盞茶前的漱口，如今依然記憶憂新，不知貝勒爺是否也還記得，遂不覺微笑。」
「茶前漱口？」永略微有些回憶，也沒多想便道︰「臣弟記得，最尷尬那一回，莫過于在善慶府上那一次。多好的美人兒啊，善慶家的二小姐呢！卻是讓臣弟一個不留神，噴了滿身的漱口茶水。**的樣子，連妝都花了，當真是逗趣兒了。」
對鈕鈷祿如寶，皇帝倒是並不怎麼記得了。記憶深處的，唯有如青衫兒郎的可人秀容。
在皇帝心中，那個時候的如，大膽，純真，美麗之中帶著一抹嬌嗔，果真是令人難以忘懷的。而如今身側的如，明艷絕倫，盡管依然貼心可人，卻早已不見那一抹生疏之美。「往事美則美矣，可多半是回不去的。」
如不明白皇上為何會有這樣的話，心頭一震。莫非是他已經發覺，昔日那個純真的自己早已泯滅在後宮的狠斗之中，不復存在了？
又或者，在皇上心里，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如今能擁得美人入懷，滋味也就變了。
不管是哪一種，都讓如很是難過。陪伴在皇上身側才不過短短的光景，美好與愛慕就變得這樣不堪一擊了。到底情愛這東西，是真的存在麼？
還是只不過如同亂花飛濺，迷了眼而已呢？如的眉頭緩緩的蹙緊，蹙緊了又遲疑的松緩開，總歸很不是滋味。
「臣弟倒是很不明白了，皇兄記掛的是那一抹茶香，還是別的什麼？」永當時便沒有看明白，而今依然看不明白。「臣弟未入宮以前，就曾听說皇兄新得了如貴人。不想皇兄待如貴人這般好，連臣弟不知曉的究竟，皇兄也盡數相告了。」
「你呀！」皇帝闔眼一笑，神清氣爽般的舒暢︰「終究是自己看不清白，還要埋怨朕不與你說清楚。」
成親王也是二丈和尚模不著頭腦︰「皇上與十七弟這是打什麼啞謎呢，不妨也說出來，讓我們听听樂樂才好。」
皇帝微微一笑，索性端起了酒樽︰「這是皇阿瑪賞賜的美酒，朕借花獻佛，與各位皇兄皇弟共飲一杯。」
看著皇上精神奕奕，如的心里卻猶如小鹿踢踏一般，七上八下的難受。
「飲是飲過了，只是臣弟依然有些遺憾呢！」永擱下酒樽，依然不依不饒的說著主事府之事。「都說鈕鈷祿家族是最出美人的大氏族，可惜那一年沒瞧見善慶的嫡出的長女，當真是遺憾啊。」
這話一出，倒是瑩嬪撲哧笑出了聲︰「十七貝勒一杯就醉糊涂了，善慶嫡出的長女，不正是你面前的如貴人麼？」
如被推向了風口浪尖，只得緩緩起身朝永璇福身。只是沒有說什麼，淡然的效果也就算了。
「原來如此。」永總算恍然大悟了，慚愧對皇上笑說︰「臣弟並非酒醉，卻是由那盞鳳凰水仙起，就未曾清醒過。到底是皇兄智慧過人，早已洞悉先機。卻苦了臣弟，如今才算是看清楚了。該罰三杯才是。」
怡親王爽朗大笑︰「皇宮的美酒，只罰你一人來喝，未免太便宜你了。不如咱們兄弟三人，一並敬皇上三杯才算是豪氣。」
眾人齊齊歡笑，殿內的氣氛也十分活躍。
只是如的心，空落落的，還是想不明白方才皇上話里的究竟。
李貴人緊挨著如坐，見眾人說笑的歡，小聲附耳過來對如道︰「妹妹可覺著殿上熱太重了，身上黏黏的不舒服？不若陪我去耳房坐坐可好？」
「也好。」如示意沛雙知會皇貴妃一聲，隨後跟這李貴人起身，一並退出了宴席。
「這夜晚可真好啊，圓月當空，光輝如銀瀑傾泄，朦朦朧朧的果真很美。」李貴人才走出宴廳抬頭便見一輪明月，忍不住嘖嘖稱贊。
朦朧的美？
如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總覺得李貴人是在諷刺她。方才皇上也是感嘆人事不同，難不成這個李貴人也听出了端倪。
滿心的怨憤涌上心頭，如的只覺得胸腔灼熱似一張嘴就能噴出火來。可畢竟跟李貴人接觸的不多，也不該因為旁人的一句奚落就這樣沉不住氣，遂只勉強一笑，沒有多余的話說。
「可能妹妹不覺得美吧！」李貴人自嘲道︰「妹妹你花容出色，又以明月為名。如花似月，楚楚動人，自然不覺得月光有何美妙。反倒是令人頓生閉月羞花之感，有妹妹在我身側，就連明月的光輝也黯淡了幾許。」
「姐姐想說什麼？」如實在沒有心思跟李貴人逗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平靜無礙。
「妹妹別誤會，我站在這月色之中，也是希望月色依舊朦朧。只是礙眼的多了，譬如烏雲遮月，豈不是看不見這樣的美景了。」李貴人說雲字的時候，咬字格外的用力。
情不自禁就讓如聯想到了芸常在。
這下可好，如才扶植了芸常在上位，馬上就有人來挑撥，後宮當真是個大林子。什麼鳥兒都有的大林子。
「烏雲遮月，又當如何？」如順勢問了一句。
李貴人馬上露出了燦爛無比的笑容︰「以如妹妹你的心智，烏雲閉月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兒。」
如心想準是瞧出了自己臉上的顏色不好看，李貴人才轉了話頭。
未及開口，卻有听李貴人問道︰「妹妹可喜歡吃龍眼麼？金秋時節，這果品又要進貢入宮了。」
「還好吧！」如不知她的腦子是轉的有多快，有一搭沒一搭的根本搭不上邊。
「我也很喜歡，只是妹妹有所不知，那東西雖然補益心脾，養血安神，還能夠滋陰潤膚，可偏偏就有人吃不得。你若不信，就去問問瑩嬪娘娘。」李貴人的笑意愈發濃重，簡直如同滿臉涂滿了蜜糖一樣，看得如更是心慌。
「哎，對了，我想起來耳房有尚好的竹葉茶，咱們也去喝一盞解解酒也好。」李貴人轉了話頭，仿佛連自己剛才說過什麼也不記得了一般。
如無奈的與沛雙對視了一眼，兩個人沉默無聲的跟在了李貴人身後轉進了耳房。又說了好一會兒功夫的閑話，宴席也差不多該散了，二人這才回到了宴廳。
皇上今晚心情舒爽，喝了不少酒，這會兒正拉著瑩嬪坐在身側，說著細碎話。皇貴妃倒算是平靜，盡管如今仍不能以皇後之尊與皇上並坐，卻也難得的一臉寬和，到底也沒有與瑩嬪計較。
倒是十七貝勒，自打如返回，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絲毫沒有半點避諱之意，看得如很是難受。
是不是在男人眼中，唯有美貌才最值得記在心上？還是說，他們看重的僅僅是外面的華美呢？如忽然覺得芸常在當真是可憐，只不過是肌膚略微黝黑，便長久的得不到皇上的垂注。
這也難怪處事間芸常在會不留情面，不念情意了，實在是沒有什麼情分可言的。
如自顧自的斟酒飲下一盞，酒氣直沖腦仁，嗆得她險些落下淚來。眼前的歌舞宮婢身著花姿招展的彩衣，跟著宮廷樂的節奏，扭著縴細的腰肢看得人眼花繚亂。
還是覺得胸口有些郁悶，如索性站起身子，福身道︰「皇上，臣妾不勝酒力，先行告退了。」
豈料皇帝正與瑩嬪說的熱鬧，瑩嬪縴細的手指剝好了翠玉般的葡萄，竟塞進皇上的口中。一時間，如訕訕的立在那里，下不來台，當真是尷尬。
卻是皇貴妃適時替皇上應了一句，算是給如解圍吧︰「既然不勝酒力，你就早些回去歇著吧！」
離開宴廳的時候，如的淚珠子還是情不自禁的滾落下來。終究物是人非，兩年的等待不及兩年的陪伴，一切不過都是自己幻想的假象罷了。
「龍眼，好個龍眼。當真是一劑良藥哇。」如喃喃重復著這一句話，就著沛雙的手消失在銀光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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