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庵的井室,乃是師太處罰弟子面壁思過之地。池師太站在焚香堂口,手里握著佛珠,一臉祥和,「忘塵,你可知道為師為何為你取這個名字?」
忘塵搖了搖頭,沒有回話。
「忘塵,即忘記前塵。為師不知你帶著什麼往事而來,但既然選擇了這里,為師希望你能拋下過去,重新你的人生。」
「師父--」忘塵動容,卻不知說什麼是好,仿若池渃能洞悉她隱藏的真面目。
「為師清楚你的武功造詣,亦明、亦玉皆不如你,為師期望你能繼承衣缽,成為白雲庵的主人。」
「師父,師姐她們跟隨您十多年,遠過于我,怎可--」忘塵擔憂地婉拒,池師太卻伸手止住了她,人已走到了院中井口,池師太望了望井底,又看向忘塵,意味深長地道,「為師只是期望,成不成還要看你的造化。」
忘塵的目光也隨之投向了井口,心中不禁暗忖︰不出所料,秘密果然就在這井室之中。
于是忘塵不再多想,走到了井口旁,「師父,時辰已到,弟子下去了。」
見池師太頷首應諾,忘塵縱身躍起向井里跳了下去。
當忘塵落地的瞬間,井底四周的火焰燃了起來。忘塵環顧四周,不過是沾滿青苔的井壁,從石縫之間還有水滴滴答答的滲透出來。
忘塵昂頭望上井口處,一口的光芒延伸到井底已經變得微弱不堪。
如此狹小的地方,絕世神劍會藏匿在什麼地方?忘塵開始在井壁上敲敲打打,試圖找到什麼暗格、機關,但一圈圍繞下來,一無所獲。
「啊!」忘塵禁不住突如其來的疼痛,申吟道。她慌忙之中,抬起了腳,是從腳底傳來被刺痛的感覺。忘塵皺著眉,一瘸一拐的退到井壁處,取下了一把火向地面照去--
在井室的中心地帶,有一個三角形的水晶被嵌在泥土之中,此刻上面染滿了忘塵的鮮血。那水晶像是有生命一般,將鮮血全然吸收了進去,並逐漸在變大!
忘塵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眸,心中猜測︰必定是自己的鮮血啟動了這怪異的水晶。如果說之前都無人能破解這個秘密,那唯一種解釋,那些人體內流淌著的皆不是九陰幽冥血!
想到這里,她花容失色的臉上顯露出一抹勝利的笑容,隨意將火把放置一旁,從腰間掏出了一把匕首,朝自己的掌心毫不猶豫的劃下了一道血口,鮮血從傷口洶涌而出,她將手掌置于水晶上方,任鮮血流淌,被水晶吸收。
水晶在充分吸取忘塵的血液之後,越來越大,直至變得和半蹲著的她齊平,才停止了變化。
她注視著這個三角形的水晶,泛著血色的光芒,隱隱之中透著吱吱的聲音。從裙褶上扯下一條布將手掌上的傷口粗略地包扎了一下,伸手欲去觸踫面前怪異的水晶。
誰料,水晶忽的發出「喀」地一聲,四分五裂,水晶內的鮮血隨之揮灑出來,令忘塵驚嚇地跌倒在地。
驚魂未定,她喘著粗氣,感覺到周圍濕漉漉的血腥味,目光順延著地上的火把,她首先看到了自己支撐在地面的手染滿了鮮血!!
地面上,順著水晶碎裂的地方,延伸開來一條條彎彎曲曲的小溝壑,溝壑里流動著鮮紅的血液!!
忘塵頓然臉色煞白,慌忙地站了起來︰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地面上到處流淌著鮮血,不知從何而來,越來越多,越來越猛。
接著,她感到地面發軟,不,不只是這樣,自己已經開始下沉!
「救命!來人啊!」忘塵感到不妙,拼命的叫喊,試圖施展輕功,然後那地面像是擁有一股無窮的吸力,令她動彈不得。
--「听,才呆了一會就受不了了!」亦明臉上帶著鄙意。
亦玉輕蔑一笑,將亦明手中的飯菜接過,「照她這麼喊叫,師父也不會讓她呆多久的,看來我們可以不必送飯給她了。」
「是啊,可惜師父剛剛出門辦事,恐怕一時半刻也回不來。」亦明沖著井口笑道,「師妹,你還是安靜呆著吧,留著力氣到師父回來再喊救命!」
言畢,亦明、亦玉說說笑笑揚長而去。
聲音漸漸遠去,忘塵倒吸了口氣,不再做無謂的喊叫,俯視,地上的火把被「淹沒」在混著血液的泥土里,而自己的雙足也完全陷入其中。
「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忘塵自言自語,她左右張望,尋找月兌離險境的方法。
周圍,周圍的井壁上除了火把之外什麼也沒有!只有--「滴答!滴答!」
水的聲音!
忘塵眼眸一亮,舉掌向滲水的井壁襲去。
在出掌的瞬間,忘塵撇開頭,緊閉雙眸,等待著迎面而來涌出的井水,但她錯了!
當一掌過後,除了「 」得一聲之外,接下來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忘塵睜開雙眼,轉過臉去,看到的不是被自己擊破的井壁而形成的一個洞口,而是……一面鏡子!!
忘塵呆滯在原地,望著如水般清澈的鏡子,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鏡子。
雙足不再有下陷的感覺,忘塵下意識地俯身望去,地面恢復了正常,沒有溝壑,也沒有鮮血肆意流淌。
重要的是,在井中心那之前四分五裂的三角形水晶又從泥土中冒了出來,泛著那血色鮮紅的光芒。
井口微弱的光點滴灑在生長起來的水晶上,又由水晶將血色的光芒折射到井壁上的鏡子。
忘塵隨著這一道奇異的光,目光又回到了鏡子前。原本鏡子里清澈的自己,在那一道光射入之後瞬間消失了。血色染滿了整個鏡子,那血像是在流動著,令人生畏。接著忘塵感覺到了一股炙熱之氣拂面而來,即便心中也有絲恐懼,但還是敵不過內心的好奇,忘塵伸手向那面發出熱氣淌血的鏡子——
天哪!手竟然穿越了那邊鏡子,接著,忘塵整個人鑽進了鏡子里面去!
不容她有任何遐想,投入眼簾的竟然是一片汪洋火海,還有無數的鬼哭哀嚎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這滔天的火勢仿佛變成無數的利爪撲向忘塵,隨時可以將她吞噬掉。
——就是這種感覺!
——和當時自己被萬魔反噬的時候一樣的感覺!
——被地獄之火所吞噬!
——「你在恐懼?!」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仿佛帶著嘲笑,卻又似如此熟悉。不容忘塵多想,只見從火海里頭隱隱出現一張臉孔,而隨著這張臉孔的出現,那些鬼哭哀嚎沒有了,那些火爪也消失了。
「當然!因為我不想死!」忘塵冷冷地道,卻引來一陣淒厲地笑聲,忘塵微微皺眉,「你笑什麼?」
「你被萬魔附體時,可曾恐懼?」
「你是誰?!」竟然連自己被《萬魔神功》反噬都知道,莫非自己面對的不只是一把劍造成的幻像?
笑聲,張狂的笑聲,隨著這笑聲,火勢更強盛起來。但奇怪的是,忘塵此刻除了感覺到肌膚被火灼燒得發痛之外,腦子卻越來越清醒了,鎮定了,她也突然發出朗朗一笑,蓋過了對方的笑聲。
「你笑什麼?」
「我問了一個傻問題,不可笑嗎?其實你是誰,對我一點也不重要。」
「噢?那對你來說什麼才是重要的?」
「我來這里,只為冥鏡!」
那張火臉退入了火海中,少頃,一團熱火吹過忘塵右側的臉頰,痛得她忍不住將臉撇開,卻迎面看到近在咫尺那張突然從火里竄出來的臉,「那冥鏡是什麼,你可知道?」
忘塵不禁後退了數步,幸虧她身法極快,否則將被埋在這張火臉里頭,悻悻地道,「不就是一把劍!」
「一把劍?!哈哈哈哈……」火臉竟然左右扭動了三五下,變得比方才大出十倍之多,只要他張口就可以將忘塵整個人吃下去。突然他的聲音變得冷酷起來,「你又可知道這是哪里?」
「這是冥鏡所造的幻象。」從忘塵听到這把劍的名字起,就覺得很奇怪,竟然是劍,為何要叫做冥鏡?而來到了井室卻是走進了一面淌血的鏡子里。這讓她更為肯定冥鏡是一把會造出幻象的劍!
「你錯了!這里便是九幽之下,萬魔棲息之地!」
「九幽之下?!」
忘塵瞪大了眼眸不敢相信,當自己詠唱魔訣時,竟然就是在召喚這里的萬魔!而今這個自己置身其中的地方!怪不得從進來的那刻,自己會覺得如此熟悉!
「冥鏡,乃九幽之下的入口。當它成為一把劍時,可在對手面前,揮斬出地獄的樣子!哪怕對手是千軍萬馬!」
「那如何為我所用?」忘塵此刻不再退避,反而面對著這張隨時可將自己吞噬的臉上前了一步,「既然讓我進來了,那我就該是冥鏡的新主人了!」
龐大的火臉猛地湊近了忘塵,又突然退開很遠,直到退回火海里面去,但聲音卻從四面八方而來,「你的確有這個資格,千年來你是第二個可以詠唱魔訣的人,但是你必須與我訂下契約,否則——」
「什麼契約?」
沉默了。
還是沉默。
忘塵漸漸發現周圍的火勢慢慢在減退,直至全部退去,在自己的面前,仿佛是天地混沌未開之時,一團火焰圍繞在一把看似透明卻泛著幽藍之色的劍上!
劍?!
忘塵興奮地走上前去,卻突然停住了腳步——那團火離開了劍身,幻化成人形,向忘塵走來。
「鍛造冥鏡,唯九幽之火。這里的萬魔凶狠,但卻也都怕我。你想帶走冥鏡,從我身體里穿過,只被焚燒短短一瞬間即可。」
從他的身體里穿過,冥鏡就在他的身後短短幾步!
可是,這不是一般的火!是連惡魔都退避三尺的九幽之火!僅僅是那麼一瞬間就足以讓自己化為灰燼!
「這就是你所謂的契約?」必須被你焚燒後還活著才算?
九幽之火又靠近了她一點,「不錯啊!快一千年了吧!還沒第二人能從我這里拿走冥鏡!」
一千年?!就是他剛剛說的那個詠唱魔訣的人吧?算起來應該是《萬魔神功》的創始人差不多。
「不對!你說錯了!池渃難道不算第二人?」
「她?!」九幽之火的聲音帶著極度的不滿,他的雙手抓住了忘塵的雙臂,頓然,兩股鑽入心扉的灼燒感席卷了忘塵每根神經,她感覺自己的雙臂就快要融化了,連呼吸都無法做到,根本無法抵抗。
「她不算!她會為她一生施展的一次冥鏡而後悔永生永世!她死後,我會焚煉她的靈魂,永遠!」——說完最後兩個字,九幽之火的雙手化作一個擁抱,將忘塵攬入了體內!忘塵完完全全被火焰吞沒在其中……
「啊!」自己在九幽之火中,身上的衣物瞬間被燒毀殆盡,接著是自己的每寸肌膚,如魚鱗般露出燃火的裂痕,漸漸焦枯,撕心裂肺的疼痛叫喊聲也漸漸消失在火里頭,或許此刻喉嚨已經被燒毀了吧?
可是自己竟然還能這麼想?難道腦袋還沒被燒死嗎?
模模糊糊之間,忘塵仿佛看到了黑衣人站在面前,忘塵苦苦一笑︰怎麼眼楮還沒被燒掉嗎?
「魔訣的前四句是什麼?」黑衣人淡淡地問,聲音卻仿若極具穿透力,直進忘塵的心里,竟然讓她感到渾身一陣冰涼的感覺。然而黑衣人的雙眸卻似乎完全視而不見此刻的忘塵正置身火海之中痛苦不已。
忘塵咬著牙,一字一句道,「九幽之下,萬魔歸宗,御出地門,滲我心界。」
「此刻九幽之下的你,便是與魔無異。」
「我明白了。」
萬魔都懼怕九幽之火,但是當我詠唱時,以自己的心為界,讓萬魔找到了另一個出口。相反,此刻我只要以心為界,九幽之火就無法焚燒我!
忘塵豁然開朗,目光一怔,卻發現眼前的黑衣人轉瞬即失了。但此刻容不得多想黑衣人怎會出現在這里來點醒她。忘塵閉上了雙眸,將自己的心門緊閉,無視疼痛,無視一切。一瞬間,仿佛周圍都黯淡下來,火勢漸漸消失,而自己置身在一個漆黑、死寂的空間里面。忘塵並沒有怯步,她靜靜地朝著一處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突然停了下來,伸手道,「冥鏡,我們走吧!」
漆黑的空間里,突然有絲光亮了起來,那涌動的幽藍之光,纏繞在忘塵的手臂上,漸漸融為了一體。
忘塵緩緩睜開了眼楮,自己竟然狼狽到衣不附體,僅僅是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自己的身上?哪來的斗篷?莫非方才那一絲冰涼的感覺就是這件斗篷?莫非真的是他?忘塵想著將斗篷裹得更緊些。接著她發現周圍依然是一片火海圍繞,而自己正站在那把冥鏡之劍的地方,她不禁緩緩轉身,九幽之火便站在自己不過三四步的距離,他張開著手臂,「冥鏡是你的了。」
接著他又變成一團火勢,旋轉起來,形成了一個火圈,而忘塵看得分明,火圈的外面竟然變成了井室。
「快走吧!」
忘塵會意的點了點頭,跳出了火圈。在跳出的那刻,她卻不由自主的回首看了一眼,那火海之中仿若隱隱有一個黑色的身影在其中……
當她一腳落地之時,一股清新的氣息令她感覺到了自己還是有生命的。她抬頭望著頭頂狹小的一片天空,卻竟然覺得如此蔚藍,再看看自己的那一只右臂,借著左手的掌力朝其一拍,一把閃著幽藍之光的長劍握在了她的右手之中。忘塵的臉上隨即洋溢起了燦爛的笑容。
但是身上的斗篷——
忘塵猛地望向跳出來的地方,沒有火圈,也沒有淌血的鏡子,只是,只是磚塊砌成的井壁……
黑衣人?
我竟然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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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了,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丁寧舉杯一飲而盡,目光瞟向一言不發的鐵辰風,「你在想什麼?」
鐵辰風對此淡淡一笑,「俊少,難道你沒發覺一路上,有許多官兵巡邏,還有追緝告示貼滿了大街小巷,皇城正陷入一種不安的警戒當中。」
「你說那個‘女飛賊’?」丁寧想到了這幾日在街頭看到的告示,以及百姓茶余飯後的言論,不禁皺了皺眉,托著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道,「她會和韓夜有關聯嗎?」。
「能夠在名滿天下的穆王府內每夜來去自如的偷盜,除了她,普天之下還有哪個女飛賊狂妄、幼稚到這種程度?」
「她不算狂妄,但真的很幼稚,照這麼說倒是值得去證實一下。」丁寧點著頭,又為自己斟滿了一杯酒,「明晚就去會會女飛賊,即便不是韓夜,打發時間也好。」
鐵辰風不再說話,起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里?」丁寧不由追問道。
「練劍。」
丁寧跳了起來,緊跟上了他,「練劍不叫我?讓我看看你的劍法進步到什麼程度了嘛!」
鐵辰風止住了腳步,冷冷望了他一眼,「比你高。」
「你!」丁寧瞪大了眼楮,咬著牙提了提手中的劍,僵硬地道,「比試後再說!」
鐵辰風不屑地冷哼一聲,大步朝外面走去,丁寧緊隨其後。
為達到最高境界必然的過程,便是不斷的苦練修為。鐵辰風所謂的練劍,並不是修煉絕招,而是每日風雨無阻、堅持不懈的練習九玄天鼎的基礎劍法。
樹林之中,丁寧依靠著樹,看著鐵辰風自顧自開始揮灑那套自己都能倒過來練的基礎劍法,不禁大失興致,連連哈欠。
然,不過半刻功夫,丁寧眼楮仿若發了光般,目不轉楮地盯著鐵辰風施展的每招每式。化有形為無形,乃是練劍的最高境界。丁寧在鐵辰風施展的看似平常的劍法之中察覺到了無形之劍。故而肯定了前幾日鐵辰風輕易道破葉之英明的劍之風痕的破解之法並非偶然。鐵辰風已然具備了天王之劍的資格,乃是當之無愧的十二星宿之首!
可,試問自己何時能夠超越他?將冥王星之位奉為十二星宿之首呢?丁寧想到這里,不禁蹙眉,手中的劍蠢蠢欲動。
--「救命!救命啊!」
遠處傳來嘈雜的打斗聲和喊叫聲,鐵辰風利落地收起了劍,與丁寧交換了一個眼神。
丁寧笑然,「去看看!」
言畢,兩人施展輕功循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