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鏡幽魂 第十六回 救死.不救活

作者 ︰

萬應靈丹,沒有用!?

九玄神水,沒有用!?

沒有用……

若現在馬不停蹄趕往洛陽,即便找到了劉長劍夫婦,那忘塵也只不過是一具尸體了……

鐵辰風所有想到的,能試的都試遍了,可是皆起不了絲毫作用,忘塵的氣息越來越弱,幾次幾乎續不上那口氣來!

他背著忘塵,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大街小巷亂竄,到處尋訪名醫,每一個瞬間的流失,好比是在流失忘塵所剩無幾的生命,鐵辰風無法讓自己停歇下來,也無法令自己再冷靜。

他不能再承受失去這個女人的痛苦!絕對不能!

「救她!」

鐵辰風闖進了一間醫館,大夫瞧了一眼靠在鐵辰風背上的女子,撫著胡須搖了搖腦袋,「回天乏術,回天乏術……」

「不,不可能,不可能……」鐵辰風一把攥起大夫的衣襟,恐嚇道,「所有人都說你是皇城最有名的大夫,你要是救不了她,就用你的命抵!」

「老朽,老朽真是救不了她啊!」大夫目光再次落在了忘塵身上,伸手觸踫了一下她的脈搏,又探了探她的鼻息,「你看她面色慘白如紙,手腳僵冷,氣息間斷,傷她的人下手太重太狠,傷者失血過多,救不活了!」

大夫話音剛落,忘塵嘴里一口鮮血噴出,灑了他一身,頓然兩人皆一驚,大夫忙再次上前一探鼻息,一怔,道,「斷氣了。」

猶如一柄利刃直刺進鐵辰風的心--忘塵死了!

他抱著忘塵的尸體,蹣跚離開了醫館,黯然而去。

到底該去哪里?鐵辰風的腦海一片空白。

不知不覺間,他抱著忘塵來到了義山。此時此刻,正是夕陽西下的美景,曾經何時,他和忘塵也是站在這個地方,默默望著天際的景色,然而今--

鐵辰風將忘塵輕輕放了下來,目光一刻也不願從她的臉上移開,哀哀欲絕。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鐵辰風不停地說著抱歉,不停的說,可是無論說多少遍,懷里的忘塵也不會再醒來,不會原諒他……

忘塵用決絕的眼神望著他並一次又一次說著「拔劍」,不留一句埋怨,卻令自己雙劍穿心,這些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痛如錐心。

「我到現在還未明白,為什麼你最後還用冥鏡刺了自己一劍?你是想在我面前用最痛苦的方式結束自己,令我生不如死,還是因為冥鏡不受控制而只想毀了幽魂?」

「不過這已然不重要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淚水,從鐵辰風的眼角無聲的滑落,嘴角泛起一抹走樣的笑容,他緩緩將忘塵抱起,跨上了前一步--再一步,就是深淵!

山崖下面,是深不見底的幽空之地。

所謂幽空之地,乃是大義門中的一說法。當初大義門之所以選擇在義山立派,絕非一時興起。大義門歷代門主皆精通佔卜玄術,此義山之地,乃是聚集天地之靈氣最為強盛的地方,而幽空,則是靈穴所在。

若是失足跌落于幽空之內,那不是尸骨無存,而是沒有來世,沒有輪回的。

顯然,彷徨之中帶著奄奄一息的忘塵走到這里,鐵辰風怎會知道自己選擇的地方,是永遠的不歸。

鐵辰風眼里平靜如水,「能和自己的女人共赴黃泉,也是樁不錯的事。」他苦澀的笑了笑,沒有絲毫的猶豫--跳了下去……

★★★★★★★

一處昏暗的密室之內,柳淨為黎秋將胸口的傷口包扎好。

「好了,你也有傷在身,暫且退下吧!」黎秋冷冷吩咐道,柳淨只有應聲退去。

不稍片刻,黎秋干咳了一聲,目光投向了幽暗的一角,「你們兩個,現身吧!」

隨之,風、月二影當即顯出了真身,風影一開口語氣中便帶著質問的意味,「會主,你可知道經此一役,我們損失了多少人?」

黎秋不以為然地道,「欲成大事,豈可婦人之仁?你們沒有听過‘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嗎?」。

「哼,一將功成萬骨枯?」風影嗤之以鼻,「會主似乎忘了,‘將’是誰?‘枯骨’又該是誰?」

黎秋的臉色愈加陰沉,「你需要時刻來提醒本座嗎?!」

「可以不需要嗎?」。風影冷冷反問,毫無懼意。

氣氛冷絕。

月影此時此刻卻露出了笑意,故作責備道,「風影,怎麼可以同會主這麼說話?我們到底是會主的隨從,盡了本分就好。」月影的目光自然而然又落向了黎秋,慎言,「會主,皇城分會死了七十五名部下,還有十三名重傷,這是動天會首次面臨最慘痛的一戰!」

整整八十八名啊!

皇城分會無疑是受到了最嚴酷的一次重創!

「都是鐵辰風--」黎秋攥緊了拳頭,一臉惱怒。

「還提他?你還不死心嗎?」。風影語氣沖動,警告道,「鐵辰風這個人,你不要再招惹他!」

「為什麼?」

「因為--」

「因為他有利用的價值!」月影搶言道,並頗含深意的望了風影一眼,見風影不再說話,于是岔開了話題道,「會主,您熟悉九玄天鼎,可知玉蓮珠到底是什麼東西?真有起死回生之效?」

黎秋頗為一怔,緩了緩情緒,「當然有,九玄天鼎將這種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神珠稱之為‘往聖之淚’。」

「‘往聖之淚’?名字好怪?」月影淡淡地道,若有所思。

「它形體雖呈圓狀,但卻是像水一樣透明的液體,的確是很奇特的東西。九玄天鼎的長老們將其奉獻給歷代的尊主保管。」

「如此說來,現任的尊主並沒有擁有這顆‘往聖之淚’?」

「有兩顆。」黎秋的話,一語驚人,令風、月二影啞然。

「這是九玄天鼎始尊留下的寶貝之一。原本歷代的尊主都是體內放置著一顆,還有一顆被供奉在齡夕谷,由十二星宿守護。」

「一顆被蓮花魔女盜走,所以另一顆應該在現任尊主的體內?」風影瞪大了眸子,不可思議的道。

黎秋點頭應諾,「不錯,此神珠一旦被放置于人體內,將使其功力倍增,永生不死。」

「既然永生不死?又何需再挑選什麼聖女來繼承尊位?不能永遠當下去嗎?」。

面對風影的疑問,黎秋一道厲目射來,語氣堅決,「不能!這是始尊留下的教規,千年來無人敢去改變它。倘若由一人永遠主宰著九玄天鼎,那麼九玄天鼎就不可能有今日之盛世?他們需要的是新鮮的血液!所以,一旦聖女沖破星系陣法,有資格登上尊位,尊主必須獻出自己體內的‘往聖之淚’,然後自願被冰封在神泉之底。」

新鮮的血液?

神泉之底?

風、月二影互望了一眼,不禁覺得有絲絲涼意。在外界看來,動天會太過詭異;然在他們眼里,九玄天鼎卻是詭異至極,迷霧重重。

良久,月影吐了口長氣,「會主,您的第一枚血令就是留給九玄天鼎的,可是面對一個持有不死神珠的人而言,您到底有多少勝算?」

見黎秋不語,風影急道,「會主,區區十二星宿可不宜我們耗費如此精力,直搗黃龍,才是重中之重!」

「這個我自有分寸!」黎秋蒼白的面色愈加暗沉,「待本座傷勢緩一緩,會前往天海堂一趟,攻陷九玄天鼎,勢必要借助天海堂的力量。」

風影付之一笑,「那會主,盡可安心養傷了!」黎秋投以質疑的神情,不容他發問,月影急忙解釋道,「金堂主已經啟程了,為了迎娶姜三寶之女。」

「金正當真去搶這門親了?呵呵呵,還以為是探子夸大,這金正,倒真是令本座刮目相看啊!」

看著黎秋似笑非笑的神情,風月二影互望了一眼,旋即向黎秋請退,隨後身形漸漸幻化成空,消失在暗處……

感覺到風月二影的氣息徹底消失在空氣中,黎秋的眼底一抹冰冷的深邃,他輕輕撫了撫手中的一尺青棒,注視著它,聲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語,「炎破啊炎破,你的主人到底在想什麼……」

仿若是在回應黎秋的問話,被喚作炎破的一尺青棒,棒身泛起屢屢青光,而那蠍子紋案稍稍蠕動了一下它的肢體,那蠍子竟似個活物……

★★★★★★★

渾渾噩噩中,視線模糊不堪,唯有全身各個關節傳來的疼痛清清楚楚。

我死了嗎?

鐵辰風想起身,卻絲毫也使不出力氣來,身邊有一個白色的身影一動不動地躺著,他想伸手,卻始終無法觸及--「靜、龍……」

聲音從喉嚨口擠出,竟然還帶著疼痛感與濃重的血腥氣味--要死了嗎?我就要來見你了,靜龍……

--一團黑影出現在鐵辰風微弱迷離的視線里,越來越近,那團黑影先走近自己,又退了開來,然後抱起了靜龍的尸體。

「不,你……」鐵辰風即將合上的雙眸又再次拼命地睜開,即便是死了,他也不能讓任何人奪走靜龍,奪走他的女人!

可是睜開眼楮的瞬間,頓然覺得整個人天玄地暗——這究竟是什麼地方?天空與地面一樣混沌無光,仿若整個置身在幽冥無垠的空間里面!

他再次睜睜地望向前方,幽垠閉塞的空間里,唯獨那團黑影抱著靜龍的尸體越行越遠,仿若看著他們,鐵辰風的眼里才有了焦距。

「救死、不救活……」陌生男人的聲音幽幽飄進了鐵辰風的耳中,爾後那團黑影連同靜龍的尸體消失而去……

救死不救活,是不是只救死人,不救活人?是不是代表忘塵有救了?忘塵……如果你有活得機會,我鐵辰風又怎麼能夠輕易死去?

嘴角牽扯出一抹帶著痛苦又興奮的笑意,就此暈厥了過去。

★★★★★★★

「誰!誰在笑!?」被刺耳的嘲笑之聲圍繞,靜龍環顧著四周,暴躁不已。

「你雙手染滿血腥,死後該往哪里去?」冷酷中帶著玩味的聲音從靜龍耳畔拂過,令她冰涼的身子覺得一股炙熱,她肅然,再次觀察了一下四周,冷哼了一聲,「煉獄!」

她的回答引來更狂放的笑聲。

而這笑聲,漸漸令靜龍冷靜了下來,「你的意思是我死了,所以來到這萬魔棲息之地——九幽之火,是嗎?」。

笑聲漸止,九幽之火幻化成人形,與靜龍面對而立,聲音卻含著薄怒與不屑,「貪戀情愛之人,不配用我的劍!你的任性,你的執念,毀掉了你我之間的契約,亦毀掉了你自己!」

任性!?執念!?

情愛之說,還真是如教主哥哥所言,只不過是世人為了美化這個世間而捏造出來的東西!

只不過,有人捏造的真,有人捏造的假。

而捏造的假,帶來的便是恨,是殺,是更丑陋的現實……

靜龍對此慘然一笑,她揚了揚兩袖清風,「對一個死人,多說無意。」

「不錯!我該將你如何是好!是和池渃一樣,焚煉你的靈魂千年,還是把你灰飛煙滅?!」提到池渃,靜龍的眉頭微顫,當她埋葬池渃的尸體時,雖然也曾擔憂過,但對當時活著的她而言,死者已矣,什麼將靈魂焚煉千年,不過只是一個沒有實感的說法。但而今自己再次置身九幽,身為一個死人,她竟覺得是這麼真實,這麼貼近。

九幽之火勃然而至,「你又在害怕了?」

靜龍沒有回答他,只是漠視著前方。

「你若害怕,又怎會選擇讓紫虹與冥鏡同時焚煉自己?」九幽之火陰沉地發出笑聲,火勢在靜龍左右游蕩,仿若犀利一道道目光,「你真是任性妄動啊!為了保住自己的軀體不被炎焚毀,所以犧牲了冥鏡。」

被九幽之火一語中的,靜龍卻不訝異,反而輕蔑一笑,有絲沾沾自喜,「可我也毀了幽魂!」

「幽魂?」九幽之火輕輕地重復,從他內體一團火勢飛出,直撲靜龍而來,不容靜龍避退,那團猛然而至的火勢在她咫尺距離驟然停下,火勢褪去,是一把閃耀著紫紅之氣的三尺幽魂!

「是它嗎?」。九幽之火纏繞在幽魂之上,「慕容月河的紫虹何時成為他人手中的玩物了?幽魂?……哈哈哈哈……」九幽之火大笑不已。

目睹完好無損的幽魂呈現在自己面前,靜龍目光一緊,開始左右環顧。

「你在找什麼?」

「冥鏡!」

「喔?」九幽之火再次化作人形朝靜龍走來,靜龍沒有回避,目光直率,「既然幽魂沒有被毀,那冥鏡也不會。應該都在你這里吧!」

九幽之火再次狂笑,火勢漸大,「冥鏡也好,幽魂也罷,世間這所謂的神劍,不皆是由我焚煉而成的?只要我九幽之火不滅,這里便是它們永遠的歸宿。」

冥鏡、幽魂,皆是九幽之火鍛煉而成?

「既然都是你造就的,為何它們不能相容?」

「相容?你見過火相容過嗎?」。九幽雙臂張開,火塑成的左右手掌之上各燃起了一團火焰,一是形似炎,另一則形似幽藍之焰,當他雙掌一合,兩股不同的火勢纏繞在一起,黑藍相間,剎那化為烏有,「看到了嗎?火,不會相容,只會吞噬對方,或者毀滅!」

靜龍倒吸了口冷氣,胸口一陣劇痛。

「此刻如果我告訴你,我也可賜你一線生機,只需這里被我焚燒短短一瞬而已,你意下如何呢?」九幽之火說得雲淡風輕,火勢形成的一根手指指向了靜龍的胸口——這里,正是被幽魂與冥鏡貫穿之處!

靜龍冷冷一笑,閉上了雙眸,神情淡定而從容,「更長一些!一瞬太短,更長一些的話,除了讓我活過來,再答應我一個條件,怎樣?」

「哈哈哈哈,我救你不感恩,反要與我談條件?!」九幽之火走近靜龍,張開他滾燙的雙臂,語氣帶著微微怒意,手指卻已經漸漸溶入靜龍的傷口之中——

靜龍原本從容不迫的臉上,頓時扭曲了起來,一股錐心之痛從傷口猛烈而迅速的游遍全身,身體開始禁不住顫抖。九幽之火沒有因此心軟猶豫,人形再次濃縮成一抹烈焰,順著那一根指形的火勢,一股腦兒竄入了靜龍的傷口里。

「啊!」靜龍抵不住如此劇痛,仿若成千上萬只毒蟲在啃噬自己的血肉,仿若是已經潰爛的血肉被不停被搗碎再搗碎……

呼吸,已經痛得無法再呼吸了。

靜龍身子一軟,直直倒了下來,就那個瞬間,渾身一陣涼意,冰寒徹骨,將炙熱無比的疼痛也在這一瞬間徹底冰凍了。

她虛弱地半睜著眼,看到的是一團黑色的身影,以及那張永遠蒙住的面孔……

「……」已經痛得喉嚨也發不出聲音了,靜龍張了張嘴巴,沒說出一個字,又昏死過去……

當她再度醒來之時,只見自己置身在義山小築,側目望去是桌台上那閃著微弱的燈火。

一個黑色的身影欲離開靜龍的身邊,卻被抓住了--靜龍的手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

「你又救了我。」靜龍氣若游絲,她睜大著眸子望著御天的背影。

「我救死、不救活,何況我不會每次都救活你。」御天冷冷地道,將手抽離開來。

靜龍對此疲憊一笑,望了望自己被包扎好的傷口還隱隱透著血,此次不同以往,她的傷口並未消失,不過卻也沒有難以承受的疼痛感。想到方才自己還在夢魘中徘徊九幽之地,她呼了口冷氣,先行將衣服穿好,緩緩坐了起來,「至少我賭這次你會。」

「別高估了自己,九陰幽冥血之族中不是只有你才能完成復國大業!」

「可卻只有我是石剎天的妹妹!」靜龍的話斬釘截鐵,忽而她又一笑,一副皆在她意料之中的神情,「絕塵一拂呢?」

御天沒有回應,靜龍笑得更為自信,「你想我認為你留著絕塵一拂做什麼?盜取三寶之前,你就知道我會有用到的時候;未上蛇頭山之前,你就再三提醒我遠離鐵辰風;在清韻山莊我出手之前,你就料到我會死;所有種種,都在你的預料之內,不是嗎?」。

御天恍然笑了起來,笑聲張揚,「你連同我也算計在內了?」

「你不是要看我怎麼加入動天會、贏過柳淨而又不傷害鐵辰風嗎?」。

「所以你就置之死地而後生?你就料定我會救活你?!」對于靜龍的過分自信,御天將信將疑。

「你認為我會相信那‘絕塵一拂’就只是什麼能揮下令人心鏡通明的神拂的鬼說法嗎?」。靜龍對此嗤之以鼻,「你當初選擇我,是因為我是石剎天的妹妹,然他對你而言,絕不會是一個可用、可不用的選擇。如今他不在了,那我便就是他!」

御天靜靜听著她說完,人已經靠在了窗欞旁的牆壁上,目光冰冷凝絕,「既然你已經覺醒,看清了前世之死,也該知道自己與石剎天的命運,是羈絆。但你始終是你,無法替代他。」

「三百多年前,他是九陰幽冥血族的王,卻被我用天陽之火焚燒而亡。現世,我成為了他的親妹妹,他卻又被我錯手殺死。贖罪、報恩……無論如何,我都該為了他去爭奪這個天下。不是嗎?」。

「看來你都記起來了!作為戴罪之身,作為天陽陰主,你的確有資格作為王的代行者,但你不會成為王。王者,只有一個人選。」

「哼,你認為我會在乎這些權力?如果會,我這里就不會白白挨了一劍!」她目光放低,注視著自己的胸口染血殘破的衣裳。

兩人頓時陷入了沉默。

孤冷的月,懸在夜空之中,月光從窗口灑了進來,伴著風透過絲絲涼意,御天默默背對著月光一角,連氣息都混合在這冰涼的月色下,朦朧而虛無。

「——這次沒有將我的傷口治愈到消失,是有意的吧?」靜龍沒有抬眼,干巴巴地道。

「……」御天沒有回應她,其實不說她也了然于胸。

「他人呢?」簡單的三個字,卻夾雜著難以名狀的情愫。

「義山懸崖下。」

「怎麼會——」靜龍猛地起身欲下榻,傷口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牽制了她的行動,這股痛,令她頓時覺得難以呼吸,身子一斜,差點失重摔倒下來,幸得御天一個旋身而至扶穩她,將其靠躺下來。

第一次,近距離認真專注御天露在蒙巾之外的那雙眸子,那竟然是一雙比起嬌龍更加憂郁的美目,只是那種憂郁的美,卻又透著冷酷,像是鋒利的劍刃,揮舞時優美的無懈可擊,刺中時疼痛必你難以喘息……

感覺到靜龍凝望的眼神,御天當即與其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沉沉地道,「他以為你死了,抱著你從義山崖邊跳了下去。」

鐵辰風,竟然為了她殉情?!

靜龍原本焦急的神態竟然一瞬間化為了笑意,不知不覺從嘴角間流露出來。

退回到幽暗的角落,御天冷酷地道,「那是幽空,靈穴所在,普天之下,倘若都還活著的話,行于幽空者,不超過五人。」

「什麼幽空,什麼靈穴?」靜龍一片茫然,但听到世上能夠進入這個地方的不過五人,眉頭不禁蹙緊。

「這是大義門玄術一派對聚集天地靈氣、異象空間之稱謂。置身其中,如身在浩瀚九霄,永遠迷失。」

「言下之意,他會一直被困下去,沒辦法走出來?」

靜龍再次按耐不住,御天則幽幽地道,「你認為你是寥寥五人之一嗎?」。

能夠行于幽空者,不超過五人。這五人,怎可能有她的存在?

靜龍止住了動作,盈盈地目光投向了那個永遠不讓人看清他的御天,「你是五人之一,你去救他吧!」

「我不會救他。」御天干脆地回絕了她,不容一絲轉圜的余地。

靜龍欲言又止,激動的神情隨著拳頭的一緊一松而漸漸緩和了下來,「那其余四人是誰?」

「我不救,便想求助他人施以援手?」御天仿若在笑,卻又听不出他任何笑聲,「九玄天鼎的創始者瀟舞,是一個;紫虹真正的主人初代紫微星慕容月河,也是一個……」

「這些人都作古千年了,當今呢?」

「幫助凌之族從葉之族手中奪得天下的漫雲族之主水,算一個,最後自然是吾族的王——石剎天。」

靜龍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忿忿道,「御天!你是在故意戲弄我,對不對!」

「哼,」御天背過身面對著窗外的月光,「莫非你不想知道身為漫雲族之一的鐵辰風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

靜龍愕然不語,表情陰晴不定,御天的話正中她的疑慮所在。

「動天會若是漫雲族涉入江湖的一個幌子,那麼你該更快借這柄利刃,毀了九玄天鼎。」

御天淡淡的道出,靜龍的目光卻越收越緊,深深盯著那個背影,一字一句道,「九玄天鼎,不是九陰幽冥血族的初始麼?我毀了它,你非但不反對,還——」

「我不會忘記,但也不會留戀。七情六欲,不過是路過風景。我的眼中,唯有一條路,就是王道!吾族王道!」

御天的聲音從未如此鏗鏘有力,字字堅決。看著那清冷月光下的背影,在他的冷酷無情下,靜龍竟然感覺到的是熱血沸騰……她松了松眉,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忠于血族,何不自己身先士卒?這番話,從你這個一向冷眼旁觀的人口中說出,我倒是要懷疑一下。」

御天漠然不語。

然低沉而幽遠的聲音從四面而來,襲入靜龍的耳中,分不清是真是幻——

日月為綱,四海為紀;九土星分,遂初慕容。

煌煌天下,藹藹百族;不失玄黃,唯血繼限。

御天刑訣,神啟九陰;幽冥無界,瀟瀟王道。

芒芒七百年,輾轉側;乾坤依舊,天地易主。

……

御天喟嘆一聲,悵然若失,「血族的王道止于天罰……看來你還有全部記起來,至少沒有記起我是誰。」

靜龍默然,從前世之死,到今世出生後的種種,包括石剎天的真實身份,她都漸漸了然于胸,但是與自己一路走來的御天,她竟然還是無法想起此人。

「我曾說過,三百年多前,我讓你隨我而去,你卻毅然護王——」

「你到底活了多少年?!」靜龍恍悟,至今才恍悟,面前這個無處不給人寒冷虛無感的男人,並非是擁有血族高超的隔世記憶能力,而是他一直活著!

「皇城東城門的祀神塔,可曾見過?」

「見過。」

「那是血族一統天下之時,百姓為了守護血族之神而建,萬人虔誠,頂禮膜拜。可是在第九世王之時,瀟凡迷戀上了葉之族的女子,心甘情願將天下拱手讓之,于是這位守護血族之神勸阻不成,唯留下天罰二字,黯然離去……」

于是在那一場名為天罰之戰中,自己為保護瀟凡王而戰死,死前那刻卻意外覺醒,而用天陽之火焚燒瀟凡以此埋下了糾纏的詛咒,也得以陰靈轉世。雖然輾轉了三百多年,但無疑這是最明智之舉。

靜龍眼眸漸漸清澈起來,卻顯得不可思議,「這麼說來,御天,你就是守護王的那個神?」

御天刑訣,神啟九陰……他才是真正的九陰之主?守護血族王道默默千年的——神?

「我不是神,但若有神,阻擋在吾族王道面前,我必將其除之。可若是凡夫俗子,我必冷然觀之。」

「呵,還不是以神自居?你若出手,普天之下,還有誰是你的對手?何必讓我們費盡周折去奪什麼天下?天下不是在你反掌之間嗎?!」靜龍忿忿不平地道,卻又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

御天伸手遙遙高舉向漫漫星空,卻遮不去一絲月光,「千年不死,你以為我就沒有該有的宿命?」

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但靜龍卻止住了笑聲,眼底一抹惆悵,為何此刻看這背影,看這擲于空中的一只手,是顯得如此無力、如此孤寂、如此悲哀……

★★★★★★★

義山楓林晚

樹影婆娑,夜風涼人。

一條漆黑的身影臥躺在草叢之中,發出一陣陣低喚。

「靜龍,靜龍,靜龍……」影影綽綽之間,鐵辰風看到靜龍的身影就躺在自己伸手的距離--原來她還在,還在……

鐵辰風臉上的緊張化為了一抹疲憊的笑容,他緩緩起身,竟然發覺全身上下除了手臂上有些輕微的擦傷之外,一概無恙。

「靜龍!」鐵辰風當即來到靜龍的身邊,投入眼簾的是那張依舊慘白如雪的臉——沒有任何的氣息了。

「我竟然忘了,你,你已經被我殺死,被我殺死……」

無盡的哀痛又席卷而來,他將靜龍抱在懷里,緊緊抱著,「我曾說過,要你留在我身邊,直到,直到你決定離我而去……我到底是怎麼了?!那一劍!那一劍,我怎麼刺得下去?!所以,你在怪我不信守承諾,即便我以死相隨,你也不讓嗎?」。

在鐵辰風極度激動的情緒下,靜龍在他的懷里竟化作一縷青煙,香消玉殞。

「不!靜龍!靜龍!」鐵辰風歇斯底里,伸手去追逐,試圖抓緊那縷轉瞬即逝的青煙,任憑再努力,還是無法阻止她從指間溜走,從眼前消失殆盡。

「靜龍!」他跳了起來,無盡的痛楚,頓然從全身各處傳來,清晰徹骨。

是夢!

確是一場夢魘!

下一瞬,鐵辰風再次一怔!

這里不是義山的那個楓林?可是——

明明是從斷崖跳下去,明明發現自己與靜龍當時置身在一個仿若天地一色的幽閉之地,明明是眼睜睜看著一個陌生人將靜龍從自己的身邊帶走,可如今,為何自己獨自躺在這里?

是夜露?

思緒被拉了回來。

鐵辰風模了模臉上的幾滴涼意——

純純白色,玲瓏六角,在手中晶瑩綻放的幾朵雪花……

「雪?」鐵辰風低低疑道,夜風忽而輕拂過,林中一片窸窣之聲,透著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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